雁落平沙,四顧凝望,滿腹愁緒,若走若停。
聽著這曲熟悉的《平沙落雁》,秦立峰還記得當年小叔於遠驥教他們兄弟二人撫琴時,講解《古音正宗》中說此曲:“……風靜沙平,雲程萬里,天際飛鳴。借鴻鵠之遠志,寫逸士之心胸也。……”曲調間那靜至無慾,淡至無求,形神皆逸,心我盡化的瀟朗韻致無以匹及。
如今仔細聽來,瑟瑟的琴音在夜風中盪開,別有番蒼涼的餘韻。人說“涼風繞指,斷腸人賦斷腸曲?!边@是否也寫照了小叔於遠驥此刻的心境呢?
琴聲一個打音,嘎然而止,曲雖盡而意猶存。
於遠驥微整衣衫,沉吟輕嘆:“我心素已閒,清川淡如此?!?
王維的這句詩怕是古代雅士淡泊明志不爲物擾的最佳意境寫照了。
秦立峰開口說:“小叔何來雅興彈上這曲《平沙》了?反像山間隱士,追尋起泊然無染、空靈超逸的自然之聲了?!?
難怪許多人雖然痛恨於遠驥爲人的驕橫跋扈,卻憐惜於遠驥之過人才華,除去馬上縱橫,於遠驥馬下那段文人雅士的風雅才情是世人仰慕的。十三歲中舉,師從名家,文采風流。光是於遠驥珍藏的古書典籍,同那些老儒滔滔不絕談評文章錦繡、吟詩作賦時的才高八斗,都令那些文人折嘆,如此奇才真是古今無幾。
於遠驥側眼看看秦立峰,輕按琴絃懶散心境般低頭問:“老二,小叔平日可有虧待你的地方?”
“小叔何來此言?小叔待立峰情深義重?!绷⒎搴斓幕卮穑难e開始打鼓,莫不是小叔察覺了什麼?
“那你爲什麼要出賣小叔?”於遠驥撫弄琴絃問,聲音鎮定中含了咄咄逼人的鋒利。
“小叔,這麼殺了胡云彪,會天下大亂的?!鼻亓⒎逯罒o可避免總有事情敗露的一天,定神坦言。
“你既有此看法,爲什麼不對小叔坦言,反要在背後捅刀子?”於遠驥清冷舒緩的話音,卻入利刃般詞語尖刻。
“小叔,立峰……”立峰訥然無語,小叔哪裡會聽的下他的勸告?
一聲裂帛般的嘶響,於遠驥扯斷琴絃,用手指拈起兩段斷絃笑問:“所以你不惜將令尊的江山家業送入敵手,不惜將小叔的頭顱送到敵人的鍘刀下?”
“小叔,立峰不是……”秦立峰神色緊張,撩衣跪倒:“小叔何出此言,這麼重的話,侄兒受不起?!?
“外蒙荒原雪地,蔓草縈天,涼風襲骨。我於遠驥辛辛苦苦勵精圖治,變荒土爲沃壤,還教出來幾位徒弟以傳衣鉢。不想到頭來都是爲人做嫁衣,自己人的劍架到我於遠驥的脖子上。”
“小叔,立峰不敢,立峰該死。”秦立峰慌然跪行到於遠驥身邊,立峰知道壞了小叔殺胡云彪的計謀,小叔肯定不甘心。
“呵呵。立峰你真不愧爲黑白國手,這佈局縝密、借勢拆招之術令於某側目呀。所以,你直接找了楊小七來破我的鴻門宴。因爲你怕直接告發給令尊他也未必信你的話,勢必來電話同於某覈實,會打草驚蛇,逼得於某提前動手。令尊手下幾員大將,現在是貌合神離,遇事怕也會作壁上觀,救胡云彪一事上都是指望不得。所以你只能泄密給了楊小七,讓他幫了胡云彪的崽子布兵入關來給令尊壓力,逼於某放了胡云彪。可惜沒有不漏風的牆,沒有我於遠驥查不出的名堂,可悲可嘆!”
“小叔,侄兒一片苦心對天可表。立峰自幼蒙小叔教誨,對小叔敬若長輩。如若立峰有冒犯小叔之處,憑小叔責罰,可是小叔這麼絕情的話,立峰擔待不起。”
於遠驥慘笑了看了秦立峰,立峰清癯的面頰在月色下顯得委屈無辜。
“立峰,你還認我這個小叔嗎?那好,小叔也讓你去做一件事。你去,去打電話給楊煥豪大帥,確切的告訴楊大帥說,小七就在鬍子卿的軍中做參謀,而且是你親眼所見,也是楊漢辰和段連捷及我於遠驥早已獲知。你去呀!”
秦立峰駭然的搖頭:“小叔,不行呀,小叔。小叔息怒,這樣會要了楊小七的命?!?
“你不去,因爲你不忍心看小七受苦,你就忍心壞了小叔的大事,然後再把小叔的頭往鍘刀下送。算來算去,小叔沒想到被自己最信任的人給坑了!”
“小叔!”秦立峰哭求,這本是個逼他拿刀殺人的命令,他怎麼能去做?
“我不是你小叔,你我本無血親,談不上前緣,也定無後果,你走吧。”
於遠驥緩緩的起身,愛惜的撫弄心愛的古琴,仰頭看月,對了星空長嘆一聲隨即嘴角掛了絲苦笑。
“滾!”
秦立峰噙了一眼清淚,驀然轉身,沒走出幾步,忽聽一聲巨響,裂帛般撕裂的聲音。
立峰猛然間回頭看去,於遠驥已將古琴砸向石桌,一聲巨響後,琴斷爲兩截,秦立峰大驚,慘呼一聲:“小叔!”
那尾焦尾古琴,是鳳山千年的古梧桐木製成,是昔日前朝宮廷裡流出來的寶物。小叔於遠驥平日誌趣高雅,身居高位本能攬到很多雅物珍品,但是父親秦瑞林家規嚴謹,清廉著稱,小叔於遠驥也時時恪守門規,從不逾越。小叔身邊僅有的寶物,怕就是這尾古琴和那方碧玉棋盤。如今,小叔如何捨得將這心愛的古琴摔掉?
驚魂未定時,卻見小叔於遠驥從他眼前飄過,踩了一地雜亂的月色揚長而去。
晚飯時,於遠驥落落無語。
立峰端起酒壺爲衆人斟酒,來到於遠驥身邊剛要倒酒,於遠驥忽然一捂酒杯淡然說了句:“二少爺,不敢勞動?!?
秦立峰一陣尷尬,立在旁邊進退不是。
“遠驥,你是怎麼了?老二惹你生氣了?”秦瑞林看在了眼裡,於遠驥從入座就神色不對。
於遠驥慘笑片刻,搖搖頭自嘲。
秦瑞林又轉向立峰:“老二,你如何得罪小叔了,還不給小叔賠不是?”
“小叔,侄兒的不是……”立峰剛開口,於遠驥一伸手攔住他的話:“不敢。你沒有對不住我於遠驥的,只是你有什麼對不住令尊的,你可以現在說了讓大家知道。”
秦立峰頭腦呼的一下一片空白,木訥得不知道如何面對。
“畜生,跪下!”秦瑞林拍案罵道:“今天就覺得你神色詭異,到底有什麼事瞞了爲父?”
立峰低頭不語,清瘦的身軀跪在青石地上。秦立文忙緊張的問立峰說:“二弟,你做了什麼錯事好好講來,別惹爹惱了?!?
秦瑞林忽然轉向長子立文:“老大,跪下!你是如何管教弟弟的?”秦立文忙跪在立峰身邊,靜靜的轉向於遠驥說:“小叔息怒,都是立文無用,沒有管好二弟,惹小叔不痛快了?!?
“立文!”秦瑞林一瞪眼,立文默默的伸手自己掌嘴,慌得立峰忙去抱了大哥,於遠驥也急忙攔了說:“大哥,你這是什麼規矩,這事同立文無關?!?
“小叔,沒有管好弟弟,是立文的不是。”秦立文說。
於遠驥心裡說不出的心疼,大戶人家都有些匪夷所思的家規。就像大哥秦瑞林的規矩,家中長兄當父,但凡孩子們的不是都算在長子立文頭上。可巧立文自幼身體文弱,不能在軍中行走。除去了長子這個虛銜,秦家的繼承人和少帥的實質幾乎就掛在了二公子秦立峰頭上,這也就是於遠驥爲什麼煞費苦心的提攜秦立峰的原因。但每每立峰出了錯,老秦第一個罰的就是立文這個兄長,因爲他是秦家長子,有督導弟弟們的責任。
“立峰,你也不用爲難,你只要對你父親說,你把消息透露給了誰?這電話是如何追去了別墅找到令尊的?!膘哆h驥奚落的說。
“不是你楊大哥發現的嗎?”秦瑞林說到這裡自己也遲疑了,是呀,楊煥豪遠在龍城,如何知曉的呢?
“是……是……是兒子告訴了鬍子卿。”秦立峰偷眼看看震怒的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