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嫺姐”漢辰抱了兒子湊到嫺如的牀前,屋外原本喜氣洋洋的人羣已經散盡,房裡恢復平靜。
嫺如虛弱的說不出話來,只是緊緊拉了漢辰的手,勉強睜了眼說:“龍弟,讓姐看一眼亮兒~~還好嗎?”漢辰淚光閃爍的點點頭:“嫺姐,辛苦你了。”
嫺如寬慰的長舒口氣,用手指輕輕勾勾亮兒的小手:“龍弟,你都當爹了,別再任性同爹賭氣了。”
漢辰點點頭。
“龍弟,快把亮兒包起來,讓娘和師母見了又要數落了,小孩子要包裹起來的。”
漢辰逗弄著孩子的小手堅持說:“好好的爲什麼要把他綁在那個包裹裡,亮兒不是穿了衣服嗎?屋裡也有爐火,不冷。”
“小孩子都是包裹了長大的,你別擰了爹孃又惹不痛快。”嫺如謹慎的喊了四兒把孩子抱走。
嫺如輕聲喘息了關切的問漢辰:“爹,他~~他後來沒爲難你?”漢辰側過臉搖搖頭,抑制了淚水。嫺如甦醒過來居然關心的都是他和孩子,漢辰對嫺如無比的愧疚,但剩下的也只是可憐的愧疚。
“嫺姐,你~你的頭還疼嗎?你頭上的傷不打緊吧?”漢辰小心的扶過嫺如的頭,想看看她包裹的層層紗布上還透了血跡的傷口。
嫺如抿嘴笑笑推開漢辰的手安慰說:“不疼,只是生亮兒時真疼了一陣子。”
“這個混小子,在肚子裡就這麼不聽話,看我打他屁股。”漢辰一句玩笑話,嫺如一把捂住漢辰的嘴,滿眼認真的對漢辰說:“龍弟,你答應姐姐,你,你和亮兒可別再搞到你和爹的這步田地上。”嫺如落下淚來。
“嫺姐,娘囑咐我說,不要你哭的,月子裡哭會傷眼。”
嫺如側過頭啜泣:“你若是今天不活了,姐今天一定要走在你前面。”
“嫺姐,你是怎麼知道的?”漢辰忽然小心的問,剛纔在那片絕冷冰寒的雪地上,嫺姐望著他的那淒涼驚愕的眼光。其實,漢辰已經做好決絕的準備,如果父親真是拿他當作牲口般的踐踏,他會毫不猶豫的殞身不恤。可能死就了無掛礙,就真的超脫了萬般煩惱。
嫺如輕笑:“‘赤條條來去無牽掛’,你一走是‘了無掛礙’,剩下姐姐這個未亡人和亮兒這孤兒該如何爲生?不如隨了你去了也有個伴兒。”
嫺如嚶嚶的啜泣變成啼哭,隨即痛哭失聲,慌得漢辰手足無措,如何勸也不行。
府裡喜氣洋洋的景象,下人們進進出出的操忙起來。
“派人去給泉州的樊老爺送信道喜吧。”大太太恍悟,忙來忙去都忘記了通知嫺如的孃家。
“我這就去給樊老哥打個電話。這個~~龍官兒你也隨爹過來,跟你老丈人說兩句。那個,還有,怎麼奶孃還沒請來。”楊大帥張羅說:“鳳丫頭不是說她那裡有什麼產後的補藥,是什麼東洋的妙方,快對她講。”
“老爺,這些事你就別操心了。”大太太嗔怪說:“家裡的事你也惦念,還忙得過來了?”
“孩子們都不在跟前,什麼事不得我操心呀。上輩子生來勞累的命。”
打過電話,漢辰規矩的立在父親面前。靜靜候了父親抽好煙,幫父親倒來水清口,才謹慎的開口說:“父帥,今天是正月十六了。北平派來的飛機接漢辰回外蒙,下午就要出發,父親還有什麼要教訓吩咐漢辰的?”
楊大帥遲疑的看了漢辰,久久才說了句:“去跟小於子說,你先不走了。孩子剛出生,再說~~你身子還不大好。”
父親什麼時候這麼關心起他身體了?漢辰心中悽然,面上還是沉靜的答道:“回父帥的話。兒子的病不是一天兩天了,大夫看過說,只要慢慢調理,別受涼,心氣平和就沒大礙。只是外蒙那邊~~”
“昨天打得你又不疼了?一宿都忙和孩子,你可上藥了?”
漢辰一陣臉熱,草草的應付了一聲。
楊煥豪哼了一聲:“不養兒不知父母恩,你當了爹就知道管個兒子多難了。當年你爺爺也這麼對我說,直到他過世我都不諒解他。”
彷彿追溯起流年往事,楊煥豪一臉的神色黯然:“前天夢裡總夢到你爺爺,所以昨天才想了去廟裡燒柱香。”
漢辰沉吟不語,七叔出生前祖父就病故了,連七叔都是父親養大的,漢辰更是無緣見過祖父。只偶爾聽姑母提及說,這老人都是疼隔代的,小兒子大孫子更是老人的偏愛,姑母曾說,好在老人家先去了,若是活在世上,怕不知道要如何溺寵他和七叔。
“龍官兒,昔日你爺爺管教你爹我和你幾個叔叔,有理沒理我們還不都要順著受著,哪個敢像你這般放肆的甩眼色。”
父親的話裡充滿責怪,漢辰默默的撩衣跪倒。
“起來吧,冤孽!爹上輩子欠你的。”楊煥豪捶著腿,天氣潮冷的時候父親的腿疾就犯得厲害,若是三姨娘在時,就會盡心的按摩照顧,那份手藝怕別人無法取代的。
“你不用多別說了~當初派你去小於子軍裡,無非是看收復外蒙是個名利雙收、千載難逢的千秋功業。如今攻城結束,守城那費力不討好的差事也用不到你操心。功勞早被攻城的人得去了,守得好了是應該的,守得不好就是無能,沒人去幹那等蝕本的閒事,你還在龍城吧。”
“可外蒙古剛剛收歸中國版圖,如果不小心建設,前面有俄國人虎視眈眈,後面有日本人躍躍欲試,怕再不勵精圖治鞏固戰果,遲早~~”
“遲早如何也不是你該擔心的事!小於子他自有分寸。”楊煥豪翻眼瞟了兒子。
漢辰實在不知道父親這都是什麼邏輯,彷彿國家之大他並不擔心,考慮的只是龍城這個地盤的安危。再想想不只是父親一人,秦乾爹、姑爹許北征、段總理、胡老叔,一位位還不都是如此,爲了自己的地盤打來打去,犧牲多少國力都在所不惜。兄弟間干戈不斷,都不惜向外國借“高利貸”般的軍事貸款去飲鴆止渴的買軍火擴軍,家中“子女”——那些五四運動時的熱血青年稍有批評之言辭就會令他們火冒三丈,甚至動了殺機。
“你若不便出面,爹去同小於子講,你什麼都不必管,就在家呆著。”
漢辰擔心的結果終於出現了,來之前他就提防了父親有這一手,藉機扣了他不許他回外蒙。所以,他曾想過不回家過年。如今父親毅然決然的決定,誰也不能阻擋的。
漢辰落寞的出了院門,迎面同父親的副官小勤子撞個對面。
“慌慌張張的,怎麼了?”漢辰預感到出了什麼事,父親最見不得手下人手忙腳亂的樣子。
“少帥,七爺逃出城了,還把鍾師長給殺了!”小勤子驚慌失措的樣子不像是在玩笑,但這個消息也太令人震驚了。
來到父親書房,父親楊煥豪聽了這個驚人的消息手指在顫抖,久久才起身說:“走,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