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煥豪強壓了怒火,被兒子不冷不熱的態度,不陰不陽的話語激怒。漢辰這種態度只是對他這個老子才這般獨特,平日見了母親和姐姐們,那活潑親熱的樣子彷彿還是十幾年前那個小孩子。
漢辰的目光滯留在那隻金蟾蜍上,心跳都加速了。難道這就是七嬸的那隻金蟾蜍,如何在父親的書架上?
楊煥豪順了兒子的目光看去,漢辰也發現了父親的目光掃向了這隻金蟾蜍,緊咬薄脣支吾道:“父帥,漢辰的鎮紙被乖兒弟弟摔碎了。”後半句話沒說,目光就落在金蟾蜍上。
楊煥豪這才恍然大悟的笑罵:“拐來道去,原來就是看中了我房裡的東西,還費了這多口舌周折,你倒是滿有眼力的。”
“是昔日在七叔房裡見過,可七叔捨不得給。”
“不是不給你,這是你七嬸當年的陪嫁,爹也做不了主。”楊大帥說。
“即若如此,父帥爲什麼沒把這鎮紙隨了七嬸陪葬?”漢辰疑惑的問,心想明明記得娘說過,七嬸身邊但凡值錢的孃家陪嫁都讓她帶去地下。
“有些湊巧,本是打點好了要埋了去。誰想那幾天內先後三批人來打聽這隻金蟾蜍,按說不是個什麼價值連城的物件,我就託人仔細驗看也沒看出名堂。”
“有人要買?”漢辰故作糊塗的問。真若如父親所說,那七叔就是第四個來打聽這隻金蟾蜍下落的人。
“買倒也無妨,只是打探金蟾蜍的這幾位都頗有些來頭,這頭一位是吳建爭,他同南方政府有些聯繫;第二個是你馮四伯,同吳建爭也有些淵源;第三個,哼哼,就是你那人小鬼大的於司令於遠驥。都不對我說實話,都旁敲側擊的問這金蟾蜍的下落。”楊煥豪說到這裡忽然遲疑的問漢辰:“龍官兒,該不是小於子要你來打聽這隻蟾蜍的吧?”
“爹說到哪裡去了,七叔的物件,我怎麼會替旁人來算計。不定哪天七叔回了家還要尋了去呢。”漢辰又嘟囔說:“他的東西,我不稀罕。”
想想漢辰說過的話,如果他一死,小七自然會回楊家的話,雖然是賭氣的言語,怕漢辰同小七也是有些過結。楊煥豪不便多問,兒子好不容易開口向他討個東西,若不給也太說不過去。楊煥豪就取了金蟾蜍遞給漢辰說:“拿去用吧,小心些。不過你七叔回來也未必要,在他屋裡擺了那麼多年,也不見他用。”
“七叔屋裡不是有鎮紙嗎?爹送的‘三不猴’。”漢辰奚落的話幾乎是不過大腦的滑出來,自己都後悔平日謹慎,如何在父親面前竟然如此的唐突。
父親的臉色忽然晴轉陰,漢辰也覺得有些後怕,卻見父親擺了擺手,居然沒同他計較,放他走了。
漢辰也沒多想,徑直的回到房裡,七叔從簾幕後閃出來。
“龍官兒,我要走了。”七叔說,“你若是要找我,去城東吳掌櫃家找他家的少東家。”
漢辰得意的笑笑,從懷裡掏出那隻“衆裡尋他千百度,得來全不費工夫”的金蟾蜍,在七叔眼前晃晃。楊煥雄出乎意外的驚喜,接過那隻蟾蜍仔細看看,頻頻點頭稱是:“不錯,是這個物件,不是說陪葬了嗎?”
“這個漢辰要問七叔了,爹說你是第四個來向他討金蛤蟆的人了。”
面對漢辰的疑問,楊煥雄正經的說:“七叔有正事要做,日後你定然知道七叔的苦衷。只是漢辰,辛苦你一定要留在楊家,一定!龍城靠你,可能千萬蒼生的命運都要靠你了。”
“七叔要走就走吧。”漢辰說,話語裡難以掩飾的嘲諷:“這句話說的重如泰山了,漢辰受不起。漢辰活一天,就撐一天吧。”
楊煥雄要來工具,將金蟾蜍小心的放在桌上,翻過來肚皮朝上,用一支毛筆蘸墨塗抹一番,又用一張宣紙貼印上去,紙上清晰的顯現出一張縱橫交錯的圖。楊七爺將圖對了日光仔細看看,然後在漢辰驚訝目光的注視下,將金蟾蜍嘴裡叼的那粒紅寶石轉到嘴邊一個位置,再向一個小洞按下,從舌頭的位置用個鑷子夾了一條微乎其微的金線往外拉,蟾蜍的肚子忽然裂開一條逢,裡面掏出個小皮卷兒。漢辰咬緊嘴脣,如同看武俠小說般的刺激。金蟾蜍合攏時,那道縫隙簡直沒入了蟾蜍身上的紋路里,微不可辨。七爺楊煥雄將皮卷展開,是一張漢辰看不懂的圖。
“七叔,這是什麼?”漢辰緊張的問。
“不該問的就別問,該讓你知道的時候自然告訴你。”楊煥雄說了,拍拍漢辰的肩膀:“龍官兒,多虧你了。”
七叔走了,漢辰藉口去祠堂爲亮兒給祖宗燒香,騙來父親的鑰匙,幫了七叔從祠堂密道溜走。心裡還想,多虧了亮兒,不然祠堂輕易是進不去的,高牆深院,怕只有鳥能飛進去。
漢辰去還鑰匙,父母和顧夫子夫婦正在玩牌。顧師父見了他就招呼說:“龍官兒,來,替師父玩這局。師父老眼昏花了,剛纔把牌都看錯了。”
也不好掃興,漢辰落座,看了父親興致很高,一局終了,還是母親勝了,漢辰忽然調皮的說了句:“怎麼也要讓龍官兒抽籌吧?”伸手就去搶錢,被母親慈愛的打了他的手說:“多大了,還玩賴,怎麼跟你七叔一般的調皮了?”
“怎麼娘想我七叔了?他到了家門都不肯回來,你想他有什麼用?”漢辰聽似賭氣的話,招惹得父親怒視了他,母親卻停了手下的牌失落說:“龍官兒,誰都可以說你七叔的不是,你可不能這麼沒良心。你爹前些天打你,是生氣你欺瞞他,也不該怪你七叔的。再說你七叔呀,當年爲你也沒少吃苦頭。”
顧師母接了附和說:“你小的時候呀,有一年龍城發大水,全城的人都四處逃難。你爹忙了向朝廷申請賑災糧,朝廷正在大亂呢,哪裡有。那百姓造反生事的、逃難的,那就一個亂。”說到這裡,楊煥豪直嘆氣。
“我們這些家眷呀,你爹那時候哪裡顧得上。避難到山裡,那是什麼吃的都沒有。你四歲,下面還有漢平小你半歲,還有才出生不久的濤兒呢。那個難呀,才知道沒有吃的是什麼滋味。大人餓了還好,孩子不能沒吃的呀。你七叔和鍾堯那小子就帶了你大姐鳳榮和胡伯去打山雞、扎魚、掏鳥窩、挖蘑菇。他才九歲大一個孩子,就成了這家的小男人了,那時候弄來點吃的都給你們兄弟填肚子了。什麼時候問小七,他都說不餓,都聽到他肚子骨碌碌的響呀。那時給災民發的那點糧食也不夠吃,後來索性就沒了。”顧師母說得越來越委屈。
楊大帥低頭擺弄著牌,也不插話,知道她要說什麼。
大太太說:“你七叔呀,從小就懂事,小小的年紀呀,都不知道他從哪裡學來的這些本領。到後來,好不容易盼來你爹回來,在山裡恰見你七叔在樹枝上掏鳥蛋,你爹就大喝一聲,嚇得你七叔一哆嗦,那鳥窩就掉下來,正扣在你爹頭上。”
漢辰聽得啞然失笑,真想不到鳥窩扣到爹頭上黃湯直流是個什麼狼狽樣。
“你爹就急了眼,不問青紅皁白的,折了根樹枝,扒了小七的褲子就狠打呀~~”
“當我愛打他?那多懸呀,從一棵樹爬到另一棵樹,這要是掉下來?”楊煥豪不服的接道。
“小七哪裡是貪玩呀,這幾個孩子和三姨娘的口糧都靠小七了。煮好的鳥蛋給他吃,他偷偷的剝給龍官兒吃,真是個叔叔樣呢。這晚上呀,你爹就心疼了,知道冤枉了小七,嘴裡還不承認,偷偷跑到你們屋裡去看你七叔。龍官兒你那時候也有趣,從兜裡掏出藏了沒捨得吃的鳥蛋給你爹吃,你爹一看鳥蛋無名火就來了,都不知道哪裡的怨氣,夾起你扔了鳥蛋就給你屁股上一巴掌。聽你七叔說,你疼得張了嘴半天沒哭出聲來,哭出來聲音都嘶啞的,嚇壞了他了。”
漢辰想象得到父親的不講理和霸道,只是淺笑了說:“四歲的事,我又不是神童,哪裡還記得。”
“你小七叔可就惱了,先時被你爹打得那麼狠都沒見他抱怨,這一見你爹打你呀,從牀上就躥下來從你爹胳膊下去搶你。他纔不過是個孩子,哪裡扭得過你爹,結果他上口就把你爹的腕子給咬了一口。”
大太太邊說邊笑得眼淚出來了,伸手去掀開楊大帥的袖口,腕子上那疤痕漢辰先時是見過的,只是不知道是七叔咬的,心中也隱隱發笑。
“不然我就說小七這名字起毀了,‘豹兒’,生來咬人的。”顧師父笑了搖頭說。
“龍官兒你那時真是小七的命根子了,誰要碰都不行的。落是惹了禍,你七叔抱緊了你一點兒也不低頭呀。你爹就火了,揪起你七叔的脖領子往牀上扔,小七他抱了你呢,急了護你,頭就撞在箱子上了。唉,我和你娘聽了你哭得不對,這才趕過來拉開,你七叔後腦勺估計現在還有道疤呢。”
聽母親提到七叔,漢辰心裡也不是滋味,七叔當年爲了小夫人一事離家出走前,叔侄二人處得很開心。小時候是一道吃一道睡,長大後漢辰幾乎對七叔又敬重又喜愛。
“老爺,來客人了,北平的於遠驥先生求見。”胡管家進來稟告。
“於司令?”漢辰驚得站了起來,又在父親的注視下慌張的解釋說:“父帥,漢辰替父帥去迎於司令吧。”
楊煥豪鼻子裡哼了一聲:“總算遂了你的意了。小於子如何來了?你報的信求的救兵?”
“漢辰不知,於司令按說現在應該在外蒙了。”漢辰也詫異說。心中暗想,難道是七叔去安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