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辰的執拗讓小七無可奈何,誰讓他虧欠侄兒的呢?想想離家這些年,怕漢辰孤傲的性子在大哥楊煥豪面前不知道要吃多少苦楚。往年他在家,面對大哥的家法,嬉皮笑臉的還能遮擋一二,漢辰定然是不會輕易低頭。
“龍官兒,你不是很佩服譚壯飛嗎?”楊煥雄忽然問。
聽七叔話鋒頓轉,漢辰疑惑的看著七叔,不知道七叔爲什麼提到“戊戌變法”時殞身不恤的那位豪氣干雲的英雄譚壯飛。
“七叔知道你對譚嗣同佩服的五體投地,你知道不知道他是你爹的結拜義兄?”
一句話漢辰聽得雲裡霧裡,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猜你小子就不知道,自從譚嗣同大人菜市口飲了那一刀慷慨赴義,此事你爹就不許再提起。他的傷心事呀。”聽七叔說得如此逼真,漢辰倏然從牀上坐起,目光直視了七叔等著下文。
楊煥雄將外衣披在漢辰身上:“臭小子,不怕著涼。”
又接了說:“譚嗣同的父親是瀏陽巡撫,你該是知道了。你爺爺是龍城巡撫,兩家也是有些淵源。你爹同譚嗣同早年是認識的,譚先生文采風流,你爹劍法精到,二人總在互相切磋,志趣相投就結拜了兄弟。你大概不知道,譚嗣同的母親也是位深明大義的,對譚先生早年的教育十分嚴格,但譚先生同你爹都有個共同的傷心事,都是飽受後母摧殘。譚先生十二歲喪母,繼母對他百般折磨,他性子又剛硬,也沒少吃虧。後來譚嗣同去了國內各地遊走,直到那年被光緒皇帝召到宮裡,委以重任開始百日維新。你爹同譚先生是極其投緣的,所以也介紹了譚先生給袁項城大人認識。這也是後來變法關鍵時刻,譚大人如何想到夜訪袁項城求援兵意圖兵變。”
話聽到這裡,漢辰後背一陣冷汗,莫不是父親也做了對不起譚嗣同的事,才害得譚大人送命。想到這裡漢辰不寒而慄,本來慶幸那位他高高仰視的英雄忽然站在了他觸手可及的地方,忽然間卻發現自己的腳下可能沾有這位英雄的鮮血。
漢辰緊張的神色肅立,聽七叔接了講:“當時譚嗣同大人可是皇上面前的紅人,你爹呢,也是得暇就去瀏陽會館同譚大人往來談心,拿些譚嗣同辦的《仁學》雜誌去北洋軍中散發。這一方面是維新派主張新政,但另一派在慈禧老佛爺身邊的守舊派以直隸總督榮祿爲首的老臣卻與維新派勢不兩立。可有趣的是,榮祿大人卻對你爹是格外垂青。”楊煥雄說到這裡詭異的一笑,那神態即調皮又在賣弄玄虛。
楊煥雄低聲附耳對漢辰說了幾句,漢辰羞得滿臉通紅:“七叔你胡說什麼呀,讓爹聽了揭了你的皮!”
楊煥雄把弄了手裡枕頭說:“我說的是實話,那榮祿大人據說慈禧老佛爺當年被選秀女入宮前,他就是老佛爺的相好。但榮祿有斷袖之好,好男風。我在北洋軍裡,聽了不少人說過榮大人早年曾經打過你爹的想法,但是一來袁大人給周旋著保了,二是你爹硬氣得很。榮大人還曾強行命令調你爹去他身邊,可你爹拼了違抗軍令也不同意。按說這算違抗軍令的大罪,總不應該吧?榮大人官位高,升官的好事誰不去,就單單是因爲不想離開袁大人這理由也太牽強了。鬼才信!其中有什麼名堂自然也不好問了,但就是你爹這麼強硬,榮祿對他卻是不掩飾的偏寵。我用‘偏寵’這個詞你怕不愛聽,唉,據說當年你爹手下的兵和別的營的兵爭駐地,居然兩邊火拼了,這麼大的事,榮大人和剛毅大人找來袁大人要嚴懲當事人。但是一聽說是楊煥豪的人犯了事,榮祿的口氣立刻變了,反是埋怨袁大人要體恤下屬,說矛盾定然是有起因,多半是士兵有怨氣,要做長官的體察民情。這樣就不了了之了。還有,榮祿還幾次三番的賞你爹衣服,不是衣料,是裁剪合適的衣服,喜歡他衣服光鮮呀!你說,這事正常嗎?”
楊煥雄越說越神秘:“權且當榮祿那老匹夫自作多情吧。可你爹就難做了,左邊是義兄和他擁護的富國強民的維新變法,右邊是對他不薄的榮祿大人。這且不說,兩邊都給他施加壓力,要他同對立一方撇清立場。這樣,那事情就出來了。終於譚嗣同大人他們的變法引起老佛爺的惱火,光緒皇帝就動了念頭要帶兵進京兵變,囚禁太后老佛爺於頤和園,殺掉榮祿。譚大人同你爹聯繫後,連夜在你爹的帶領下去見袁項城大人,希望調北洋的軍隊去京城兵變,還帶去了光緒皇帝的衣帶詔。袁大人是多油滑的人,嘴裡答應了,對譚嗣同大人拍了胸脯保證,說得義薄雲天,但其實他是口是心非。事關重大,你爹雖然覺得此舉出兵逼宮實屬莽撞,但也不覺得還有別的妙計可行。袁大人呢,權衡利弊,當然知道光緒皇帝和譚大人少年血氣根本鬥不過慈禧老佛爺。所以,他就選擇了告密,連夜去見了榮祿大人揭發兵變,以此來贏得他在朝廷的資本。太后一怒之下把光緒皇帝關了起來,囚禁在中南海瀛臺。你爹知道後還曾和袁大人吵了一駕,被袁大人痛罵後關押起來。就這個時候,你爹急中生智的讓顧夫子喬裝去北平送信,分別通知了樑卓如先生他們逃走。但當顧先生領了俠客大刀王五爺去護送譚嗣同大人逃走的時候,譚大人他~~”
楊煥雄哽咽了說不下去:“譚大人說,各國變法,都有流血犧牲的人在,但中國還沒有過先例。中國需要有這麼個人用鮮血去喚醒民衆,那個人就是他。所以他不會選擇逃走!顧先生一聽就哭了,求他說‘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先躲去日本再從長計議。但譚嗣同先生笑了說‘不有行者,無以圖將來,不有死者,無以酬聖主’。譚大人就這麼入獄了,並在獄中寫下了著名的‘我自橫刀向天笑,去留肝膽兩崑崙’的氣壯山河的詩篇。直到菜市口面對鍘刀時,譚大人還高喊‘有心殺賊,無力迴天,死得其所,快哉快哉!’一腔熱血噴灑在菜市口。偉哉!壯哉!中華民衆確實有這麼一批‘脊樑’之士,他們出生在纓簪世家,清瘦的身體卻無比剛毅的挑起了歷史重任,他們不乏大智大勇、至剛至柔、擔當隱忍,關鍵時刻挺起了整個民族的脊樑。明知道艱險,卻爲了理想道義去以低微之身去同皇上太后論天下,同袁世凱這種權謀之臣謀劃兵變。爲了道義甘願以身犯險,他們沒有絲毫的奴顏媚骨,生死關頭挺身赴死,引領後人,選擇承擔責任卻沒有逃之夭夭。穿過歷史風煙,這些飽含了古風清韻的先哲終將成爲史書的光點。一個男人可以不是完人,就是不能沒有膽氣風骨。”
楊漢辰體味著七叔的話,眼淚也順了面頰淌下,這段歷史他曾聽無數人提及過,也曾爲此深深打動過,可如今聽七叔談起,又是一番感觸。“不成功,則成仁”,爲了理想道義,殞身不恤,勇於爲自己的行爲承擔責任,而不是選擇逃避,男人關鍵的是要有膽氣風骨。直到十多年後在西安事變中經歷了那場血雨腥風,漢辰才明白,原來七叔的這段關於譚嗣同先生的故事不僅是講給了他聽,也講給了鬍子卿,而且講到了鬍子卿的心底,打上不可磨滅的烙印,指引了子卿爲了他的道義而殞身不恤的步了譚先生的後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