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突如其來的一腳踢得漢辰失控的直撲摔向香案。
“壞事了!”漢辰心中暗叫。如果他此刻真是撞倒香案,藏在香案下的七叔極有可能就會暴露出來。
但此刻的措手不及只發(fā)生在霎那間,漢辰的身體結(jié)實(shí)的撞在了七叔身上。
隨著漢辰一聲“啊”的驚叫,那聲音足以蓋過七叔的任何響動。不等父親追過來踢打,漢辰猛的反身撲爬向父親,一把死死的摟抱住父親的腿,仰頭望了父親可憐般的哭了:“爹,爹求你別再找七叔了。是漢辰不好,漢辰有私心,漢辰不想七叔回楊家。”
“龍官兒!”母親爲(wèi)漢辰不知真假的告白驚愕了。
“前些天七叔來找漢辰,說他想回家又不敢回家,可他是一直惦念父親、母親二位大人了。是漢辰不捨得這個難得團(tuán)聚的年節(jié)被七叔意外的闖入給打亂,也不想看父親這幾日開心的心情再動怒,就沒答應(yīng)七叔回來。所以七叔今天趕來偷看母親,兒子就不敢再攔他,不想爹爹意外趕了過來。”
“是呀,你想不到的事還多呢。爲(wèi)父以爲(wèi)你這畜生長大了,知道守禮孝順了。這一早得了幾隻烏龜王八,想拉了你和你娘去黃龍河放生,爲(wèi)你祈福。你倒好,你可真是我楊煥豪的好兒子!”
“爹,七叔他~~”
“孽障,你以爲(wèi)爲(wèi)父還能輕信你的鬼話嗎?”楊煥豪想擡腳踢飛兒子,但漢辰已經(jīng)死死抱住了他的腿。
漢辰平日不大會撒謊,也硬直的不會討巧贖嘴,但此刻求饒般的舉動不知道是不是恐懼到了極限。
楊煥豪強(qiáng)壓了怒火,牙縫中擠出幾個字:“回家,回家爲(wèi)父同你慢慢清算!”
書房裡,又是一頓暴打,刑訊逼供般的慘烈。漢辰忍了一身傷痛,看了父親揮舞著家法棍子在他身邊咆哮。
“你說不說!畜生,叫你嘴硬!”
漢辰有些無奈了,緘默不語。七叔,那個他曾經(jīng)深愛過,衷心的佩服過,又令他憎惡過一直不能原諒的人。漢辰都不知道七叔躲在佛堂香案下,看了他這個侄兒爲(wèi)了替他遮掩而飽受痛苦是何感想。七叔自己逃家在外逍遙自在多年,卻逼了他回到楊家這個地獄受盡苦難欺凌;七叔爲(wèi)了自己能逃跑,居然置他這個侄兒的生死於不顧,七叔是知道父親動怒起來會是如何不留情面的嚴(yán)懲他們這些忤逆之子的。更令漢辰費(fèi)解的反是自己,明明恨蠻橫霸道的七叔,爲(wèi)什麼還屢次答應(yīng)幫他?不如直接就檢舉了七叔的行蹤,怕還能在父親面前表衷心立功呢。再者,哪怕是剛纔在佛殿暗示一個眼神,讓父親發(fā)現(xiàn)躲在香案下的七叔,那此刻飽受皮肉之苦的怕就是七叔而不是自己了。
父親忽然提了漢辰的衣領(lǐng)揪了他起來。
“你小子是不見棺材不落淚,以爲(wèi)我給了你幾天好臉色,你就真上了天了。”父親從供案上抄過藤條,推搡了漢辰往門外去:“你給我到二門外跪著去,你不是不要臉嗎,今天就要你好看!”
“老爺,不能呀,不能!你要打孩子就在這裡,不要!”大太太本是在一旁哭泣,她知道無法制止龍官兒今天被丈夫狠打。勾結(jié)了小七合夥作弄了楊家的一家之主,大太太當(dāng)然知道丈夫是會如何的動怒。
漢辰的頭立時血?dú)馍嫌俊!爸幽舾浮保瑵h辰知道父親拿捏得很準(zhǔn)他好臉面的弱點(diǎn),所以屢屢以此來要挾他就範(fàn)。從被擒回楊家在祠堂那場死去活來的吊打,到幫了四妹抗婚時當(dāng)了於司令的那頓無顏於世的毒打,及至發(fā)展到後來都能讓兩個弟弟拖了他如條死狗般的在庭院肆意凌辱,父親是切切實(shí)實(shí)知道他這個兒子“怕什麼”。彷彿這“好臉面”和“知恥”就是攔阻他所以感情和慾望的屏障和堤壩,讓所有抗?fàn)幒筒黄降乃季w洶涌都乖乖的停滯在裡面。
漢辰忽然淡定從容的立起身,一切都可以在這個平靜的正月十五夜晚結(jié)束。
漢辰悵然的走出門,坦然的舉動反讓父親也遲疑片刻,隨即又揮舞了藤條跟了在漢辰身後,邊如同趕牲口般抽打著漢辰前行邊破口大罵:“小兔崽子敢跟老子抗上了,你就試試看!老子今天就不信馴不服你這匹野馬駒子。”
藤條颳了風(fēng)聲,抽在厚重的棉袍上撲撲作響,比起剛纔棍子的力度確實(shí)不算什麼。但漢辰倒想看看父親能瘋狂的虐待他這個兒子到什麼程度。
大雪鵝毛般的翩翩飛下,落在漢辰的睫毛眼睛上涼涼的。雪片沾在他薄脣邊就融成水滴,滿面的燥熱怕也冷卻了不少。棉鞋踏在鬆軟的積雪上嘎吱作響,兩行腳印向二門外蜿蜒而去時,身後是母親哀婉喘息的呼喚聲。
院門紅紅的燈籠在白皚皚的天地間格外扎眼,紅白二色本來就是最好的反差顏色,點(diǎn)綴天地尚且如此,怕時間俗物應(yīng)了這二色也該如是絢爛。
“正月十五雪打燈”應(yīng)該是瑞雪豐年的徵兆,但如果此刻他楊漢辰的鮮血灑滿這白茫茫的雪地,然後再在這猩紅潔白的天地間倒下,就此了斷所有的牽隔無奈,怕也是種合理的解脫和美妙的歸宿了。
“把衣服除了!脫光!”楊大帥故伎重演般對跪在地上的兒子喝令著,又轉(zhuǎn)向在一旁慌張張望的門房:“去,把各房各院的太太和下人們都給我叫起來,都過來看著!忤逆家規(guī),犯上作亂,是什麼下場!”
漢辰一臉漠然的笑,他並沒有看父親,只是用僵硬的手指木訥的去解棉袍盤扣。
大太太追了過來,撲跪到漢辰身邊:“龍官兒,龍官兒你想慪死娘嗎?你若真不知道你七叔的下落,就好好同你爹解釋,求你爹饒你,你這是做什麼?龍官兒~”母親摟抱著漢辰,被漢辰倔強(qiáng)的推開:“娘,外面冷,你回房去吧。兒子今天跟爹會有個交待。”
“老爺,老爺,你饒了龍官兒吧。他身子不好,不能凍到,不能著急,我就這一個兒子了。老爺跟前也就他這個孽障了,乖兒還小,小四在國外三天病兩天好的。老爺~~楊家是要有後的呀。”
漢辰已經(jīng)將棉袍解下,順手甩在了一旁的雪地上。裡面只剩件單薄的棉布短衫,下面一條厚厚的棉褲,腰上繫著母親費(fèi)了一個月的時間用紅線編成的腰帶。猴年並不是漢辰的本命年,但大太太堅(jiān)持紅腰帶能避邪,偏爲(wèi)漢辰繫上。
楊煥豪的目光同兒子那凌厲不屈的眼神接在一起。
“畜生,你又這副打擂臺的眼色給誰看!”楊大帥揮舞了鞭子在漢辰背上抽打了幾下,這可比一路上抽在棉袍上痛辣了許多。
“你脫不脫!你還要臉?你給我脫!”父親的話同鞭子一樣抽得漢辰心痛。
“老爺,老爺~~”大太太無論如何哀告,楊大帥毫無退意。
“娘,你回去!”漢辰冷冷的說,解開貼身的短衫扔在地上,裸露的後背上已經(jīng)是鞭痕累累滲出了血珠。
“父帥請動手吧。”漢辰平靜的說:“漢辰聽?wèi){父帥發(fā)落了。”
“來人,去!把大少爺?shù)难澴咏o我扒了!”楊煥豪抖動著藤鞭在漢辰的眼前,低沉了聲音喝了句:“你等了看,你我父子是誰該服誰的!”
“大帥,這~~這~~”下人們皮笑肉不笑的窘迫了問:“大帥,冰天雪地的,別把少爺凍到了。你就是打,也回房去吧。”
聞訊趕來圍觀的人越來越多,都不知道大少爺就回家探親這幾天,如何在臨走的最後一刻惹得老爺如此震怒,下此狠手。
“混蛋!你們動不動手?不動手我斃了你!”楊煥豪瞪起眼睛發(fā)威般的暴怒。
“少~~少爺~~得罪了~~”老僕人湊過來爲(wèi)難的對漢辰說,又低聲央告:“大少爺,你快說句軟話認(rèn)個錯吧。”
那隻冰冷的手挪到漢辰的腰際,捏住那條紅褲帶,漢辰覺得心裡如被拘禁多年的小獸立刻要破籠而出的暢快興奮。無數(shù)雙驚懼的眼睛都屏息死死的叮囑了僕人停在漢辰腰間的手,女眷們羞得側(cè)過頭去。
“龍弟!”嫺如挺了大肚子跌滑著跑過來,猛然撲倒在漢辰眼前,拼命的爬起來推開僕人摟了漢辰赤裸的背哭了起來。
“龍弟,你好涼。”嫺如慌張的摟著漢辰,四兒抱著嫺如的披風(fēng)追上來,漢辰這才發(fā)現(xiàn)嫺如衣冠不整,竟然是赤著腳從雪地裡一路跑來。
嫺如一把扯過四兒手裡的披風(fēng),抖開搭在漢辰肩上。
“你是怎麼伺候少奶奶的,還不快扶少奶奶回去!”楊煥豪斥罵著四兒。
四兒委屈的跪在雪地裡磕頭說:“老爺,求老爺饒了我家姑爺吧。我家小姐快臨盆了,禁不住驚嚇。姑爺他身子不好,前些天還咳血了不讓對人說。”
“龍官兒,你~~”大太太一陣眩暈,原本以爲(wèi)漢辰咳血之癥已經(jīng)痊癒,不想竟然是粉飾太平的假象。
“嫺如,同你娘回屋去。嫁到楊家做媳婦,就要守楊家的規(guī)矩,看你現(xiàn)在成個什麼樣?”
面對公公的申斥,嫺如少有的勇氣哭告說:“爹,求爹饒了龍官兒吧。明瀚他是快做爹的人了,爹你要罰龍官兒,回屋裡關(guān)起門如何打都可以。老話說‘家醜不外揚(yáng)’,爹何苦這麼做呢?”
漢辰牽拉了嫺如的衣襟無奈的笑笑:“嫺姐,你聽話回去吧。你能凍,肚子裡的孩子也不能凍到。漢辰不在家的日子,你怕只有他能陪你解悶了。嫺姐,漢辰的血肉之軀是爹給的,爹願意如何作踐隨爹去吧。本來就是赤條條的來到楊家,漢辰不難過。”
漢辰嘴角掠過一絲輕笑,嫺如緩緩的搖頭,奇怪的望著丈夫,只喃喃的說:“龍弟,你~~”
“還不快把少奶奶拖走!快!”楊煥豪吩咐一聲,一把掀開嫺如,抓了漢辰的胳膊拖扯過來,就要親手去解漢辰的褲帶,“爹給你最後一次機(jī)會。說!你七叔在哪裡?說你以後還敢不敢忤逆!”
“龍弟!”嫺如忽然絕望的嘶喊一聲,那聲音已經(jīng)變了腔調(diào),又輕聲的落淚說:“姐姐帶了亮兒先走一步!”說罷在衆(zhòng)人瞠目結(jié)舌的措手不及中一頭向影壁牆撞去。
血,滴滴殷紅的鮮血落在大雪新停後白皚皚的雪地上,格外刺眼奪目。
衆(zhòng)人驚恐的衝上去呼喊哭泣的時候,嫺如已經(jīng)順了影壁牆緩緩的滑倒在地。楊煥豪也驚愕的放開了漢辰衝過去。不知道誰喊了句:“少奶奶肚子裡的孩子,快,快去叫產(chǎn)婆。”
“嫺姐。”漢辰喊了聲剛要起身,壓抑憋忍在胸中的那口鮮血如決堤的洪水般洶涌而出,噴吐在雪地裡斑斑駁駁一片,府裡上上下下都慌了手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