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西市,禮泉坊。
五行中,東爲木,西爲金。五行中唯此二物可提走,故有買東西之說。
西市禮泉坊,酒樓吃食所聚之所,三教九流者絡繹不絕。
雲兮樓,一間名聲不大響亮,於禮泉坊只能算是中等偏下的酒樓。
也因如此,雲兮樓多聚過往商旅和進京趕考的窮酸書生。
堂下一桌中便坐有書生三人。
看三人打扮,其實算不上窮苦,今日會到這雲兮樓來,主要還是因爲這清明時節陰雨不斷,三人迫於無奈,只好到此處來避雨。
隨便弄些吃食幾杯小酒,這個雨避得也算是別有風雅了。
一名秀才品了個小酒,後笑道:“你我今日被這雨水攔住了去路,定是清明不能回鄉的緣故。不如我等來做一首清明時,以此盡孝心,二位兄臺意下如何?”
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
這讀書人乃是人上之人,來此偏僻酒樓,自然要賣弄點詩文給這些給這些泥腿子聽聽,也好讓他們也沾沾書卷氣。
酒樓的掌櫃子也是個喜文弄墨之人,雖大致不識得幾個,但總覺能吟上三兩詩句,定算是了不起的人物。
“呦,今日倒是迎來了三位貴人,快讓我等也沾沾書香氣!”
掌櫃的也算是個人精,見三位書生要賣弄詩才,連忙上去附和。
一來滿足了三人的虛榮心,好多騙些酒錢。
二來也讓這雲兮樓熱鬧一番,說不定還能吸引來幾個過往的行人。
酒樓的老闆娘卻是很鄙夷的看了三個書生一眼,而眼角的餘光則是停在角落處那名面目醜陋一身麻衣的年輕人身上。
似乎在做對比,又似乎想看看他的反應。
一書生得到見有人提議後,自認腹有才氣,先站而起。
書生指著雨幕,吟詩道:“清明時節雨紛紛,秀才進京覓詩文。吃個米稞喝杯酒,來年一定登龍門!”
“好好好!這雨也有,酒也有,還有那龍門,真當是好詩!”掌櫃子連忙叫好。
一衆酒客也不知好壞,只跟著叫好。
只見那掌櫃子夫人是給角落的窮酸男子是送了一壺酒,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笑問道:“羅隱,他詩如何?”
衣衫破舊面目醜陋的羅隱微微搖了搖頭道:“貴人倒是胸有大志,可惜是志大才疏。不足道也,不足道也……”
一時間整個酒樓都是安靜了下來,書生欲上前辯駁,再思量自己的詩文時,似乎有些底氣不足,最後冷哼一聲,才坐了下來。
其中一人不服氣,站起身來,對著角落中的羅隱吟詩道:“清明時節雨淋淋,秀才入京魂在墳。磕頭乾嚎多辛勞,黃酒米稞解煩悶!”
羅隱本不想再做點評,這掌櫃夫人似乎樂見文人互掐,又是問道:“羅隱,如何?”
羅隱看著掌櫃子手裡的酒壺,吞了吞口水,失聲笑道:“原來是位假孝子!”
一時間,酒樓中是鬨堂大笑。
這首大家也算是聽了個明白,這書生不是真想魂回鄉,只不過是想去品品黃酒嚐嚐米稞,這不是假孝子是什麼?
書生漲紅了臉,只得緩緩坐下。
最後一人自信而起,開口便吟道:“清明時節雨飄飄,秀才下鄉訪姣姣。吃飽喝足轉一圈,覓得佳麗藏金窩。”
羅隱不忍再聽下去,欲起身離去。
掌櫃夫人一把攔住,道:“評完這首,這酒歸你!”
羅隱停頓了片刻,後對書生恭手道:“失敬失敬,原來足下是個登徒子!”
說完,羅隱提酒而去,迎雨作了一首《清明》,便消失在雨幕之中。
酒樓三人不服,喝了一口悶酒氣憤道:“他是何人?有何資格來評判我等的詩文?”
掌櫃夫人前來收桌,輕笑道:“他就是那個八年不及第,才點餓死在長安城的那個苦命秀才羅隱。”
三人大驚,其中一人道:“他便是羅隱?青州刺史都肯花千金買詩的羅隱羅秀才?”
掌櫃夫人不知這人爲何這般驚訝,只是淡淡道:“人家花千金,他也不肯去啊!非要在這京城裡死磕。如今只能買字爲生。這人啊……”
剛纔被笑是登徒子的秀才起身道:“他難道就是那個因一首《蜂》而捕獲當朝宰相家大小姐都爲之傾心的羅隱?”
掌櫃夫人更是笑道:“宰相家的大小姐是喜歡他的詩文不假,年初之時還找人來帶羅隱去見了一面。只可惜羅隱這相貌把人家給嚇著了,不然這羅隱早就高中了。
你說好笑不好笑?”
衆人聞言皆是大笑,羅隱之名,早在多年前就響徹長安。
八年不中,不肯回鄉。
流落街頭無以爲食,昏厥在酒樓門前,被這家的掌櫃子救下之後,醒來之時,便是做了一首《落雪》,這雲兮二字,便是取自詩中。
熬到第五年,羅隱被宰相鄭畋的女兒看中,雲兮樓的掌櫃夫婦二人以爲這羅隱就要一躍龍門了,誰知一見面便被人給嫌棄了。
本喜羅隱詩文的鄭家大小姐,見羅隱醜陋之後,一怒之下,發誓再也不讀羅隱的詩文。
這個笑話至今都還在長安的街巷中流傳。
同時羅隱還是個性情耿直的狂秀才,有次掌櫃子家的小姐讓羅隱陪其遊船,隨便讓他寫幾首詩來頌頌風雅。
羅隱正想寫詩之時,船工卻在告訴他,不要在這裡賣弄,船上有貴人。
羅隱聞言大怒,大聲罵道:“狗屁貴人,我羅某用腳寫出來的詩都比他們好。一羣靠著祖蔭才混出頭來的二世祖,那什麼跟我比?”
船中人聞言後,也不找羅隱的麻煩,只是暗暗記下了羅隱的名字。
今年是羅隱到長安趕考的第八年,似乎上天早已註定好了,再過個八年,羅隱都不可能高中。
專門因爲羅隱的那首《落雪》而改名的雲兮姑娘,本想勸告羅隱向船中人賠罪。
可卻惹得羅隱憎惡,言語稍許有些重了,惹得雲兮姑娘是傷透了心。
那日之後便少有往來。
羅隱不日後便要歸鄉,他已經熬不下去了。
今日前來本是想跟雲兮姑娘倒個別,卻遇到了這三個秀才。
三人信心滿滿,似乎已料定榜上有名。
讓羅隱心傷的是,能榜上有名之人,卻做出這樣的詩來。
羅隱心寒,後又入雨幕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