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姐,你與北帝,到底什麼關係?”
這猝不及防的問句,沒有讓舒雅的臉色發(fā)生一絲改變,她依然迎視著高君琰的眼睛,曖.昧而又妖嬈地笑著,散發(fā)出一種邪邪的嫵媚。
高君琰被她的笑容勾得神搖魂盪,幾乎要不能自已。鎮(zhèn)定了一下心神,才說,“朕聽過很多傳言,關於你和北帝的。朕也不知道哪些是真,哪些是假。阿姐,朕說過,將與你共坐天下。所以,朕本來很願與你共商對敵之策。但問題是,現(xiàn)在這位敵人,是阿姐的舊人,朕就不得不有所防備。”
舒雅聳聳肩,漫不經(jīng)心地笑了,“你不願意說就算了。我也不是非要知道不可。你說得沒錯,我現(xiàn)在應該考慮的是,穿什麼樣的婚服,戴什麼樣的首飾,怎樣把自己打扮成最美的新娘……還有,別忘了你答應我的,先加封蘭兒爲公主,然後才舉行大婚。”
他咧嘴一笑,露出潔白髮亮的牙齒,“朕當然記得。明日朕就派一位女官來,給蘭兒教習冊封當天的禮儀。免得蘭兒行差踏錯,惹人微詞。”
她微微愣神,看著他那口在風燈下閃著玉璧光華的白牙,記憶中似乎有一個人,也有這樣白得發(fā)亮的牙齒。
她愣愣的樣子,瞬間讓他再次被時空捲入。
那時,當他帶著滿滿一手的冰棱跑回破廟,她也是這個神情。愣愣的,不知道他滿滿一手亮晃晃的東西,用來做什麼。
原來,不管時光如何流轉,不管這個人經(jīng)歷過多少,變化有多大,有些獨有的神情,是永遠不會改變的……
“阿姐,時候不早了,你早點歇息。”他控制住心中的激盪,控制住幾番欲出口的那聲呼喚,突然站起身,“朕明日有事不能來看你,後日朕會過來。”
舒雅也隨之起身,兩人並肩慢慢走向前院。高君琰堅持要送舒雅回房,舒雅也未拒絕。他每次來看她都是這樣,不準她看他走,而堅持要看她先進房。
有時她也疑惑,如果他真的是演戲,有必要演到這種程度麼?
他負手站在廊下,繪滿黑色龍紋的紫色錦袍在夜風裡飄拂著,脈脈地看著她進屋。
她以前都是毫不回顧地進房,今日不知爲何,有淡淡的不捨。
門是虛掩著,她輕輕一推,門就開了,她卻沒有擡步進去。
側身站著,懷裡依舊抱著他送的禮物,風揚起她的紫色煙縷裙,如煙似霧地飄散於月色裡。
她就這樣站了片刻,慢慢轉頭,看了他一眼,微微牽動嘴角,似乎想說什麼。
他幾乎有種衝動,想要上前幾步將她摟入懷抱。
這兩個月與她交往,他一直持禮以待,爲的就是大婚那天,向她說出真相後,能夠在久別重逢的悲喜中,與她擁有最濃烈最狂熱的雲(yún)雨。
爲了那一刻的華美,他寧可熬過這兩個月的壓抑。爲此,他連一個擁抱都沒有給過她。
他以爲她會說什麼,然而她最終什麼也沒說,輕飄飄地閃身進門。
看著那一縷昏黃的微光,被緊閉的房門遮斷。他心裡淌~新回~憶論~壇~過難言的惆悵,低低地喊了一聲:“媚煙!”
第二日,給蘭兒教習禮儀的宮廷女官秦尚儀,在午後來到。
舒雅在房間的外廳鋪設了三張竹蓆坐墊,一張黑色朱漆的長案,準備了一壺兌了蜂蜜的涼水,和一個專門認真清洗過的青瓷盞。
雖然高君琰耍了花招,假意派出迎親隊伍,遠赴大漠去迎接“莎妮公主”,但實際上宮裡很多人都知道真相。
秦尚儀當然也知道,眼前這位相貌頗具異域風情的絕世美女,就是自己將來的皇后,所以對舒雅也是持禮甚恭。
舒雅神色清淡,不卑不亢,請秦尚儀坐主位,讓蘭兒就坐在旁邊受教,她自己則坐在長案的另一頭,只要秦尚儀的青瓷盞空了,便起身去爲她注滿蜂蜜水。
其餘時間,舒雅以手托腮,似聽非聽。長長的睫毛時而低垂,時而輕揚,斜射的陽光在睫毛上灑了一層金粉。秦尚儀每次擡頭看見她的側影,都驚豔得要愣半天。
身爲宮廷女官,秦尚儀對於美女也是格外留心的,但像這樣美的女子,這些年真還沒見過。
難怪皇帝即位幾年了,極少寵幸妃嬪,原來心這麼高,若非真正的絕色出現(xiàn),皇上是不會輕易垂顧的。
繁瑣冗長的宮廷禮儀,一講就是整個下午。
舒雅聽了半天,感覺好像缺了什麼,問道,“請問秦尚儀,冊封公主這麼重要的事,我怎麼沒聽見要拜見太后。”
秦尚儀怔了一下,細淡的纖眉攏起,沉吟片刻,才說,“最近太后好像病了,六宮妃嬪的請安都取消了,妾身似乎有好久都沒見過太后了……”
“哦。”舒雅點點頭,沒說什麼,也沒想太多。
斜暉從西窗映進來,秦尚儀依然是每講一會兒,就忍不住看舒雅一眼。看久了,她慢慢發(fā)現(xiàn),舒雅似乎一直在看同一個方向。
她順著舒雅的目光看去,隨即笑了。
敞開的房門,露出內室的牀榻,榻邊的一面牆上,掛著一幅皇上的畫像。
不過令秦尚儀有些奇怪的是,這幅畫顯然不是出自名師之手。畫得既不是很像皇上,而且更重要的是,沒有抓住皇上的特點和神韻。
皇上好像,從來沒有過畫上這種表情和眼神。
可是這位未來皇后在看畫的時候,長睫輕顫,似乎有淡淡光華從眼底散發(fā)。如此迷離而癡情的樣子,看來真對皇上用情至深。
舒雅留秦尚儀用晚膳,秦尚儀婉拒了,舒雅也就不再強留,拉著蘭兒,親自送秦尚儀到門口。
門外也站滿了守兵,僕從正在廊下點燈,盛夏的晚風熱熱地撲在臉上。舒雅左右看看,眼裡有莫名的憂色。
攜了蘭兒進房,母女倆對著食案用晚膳。
蘭兒一邊吃一邊唧唧咕咕地複述今天學到的禮儀。
舒雅有一搭沒一搭地聽著,偶爾夾一口菜,心不在焉地嚼著。
她昨晚特意去找守衛(wèi)這裡的士兵聊天,守兵們都知道她和皇帝的關係,所以對她也無所隱瞞。
她不僅詳細掌握了前線的戰(zhàn)況,還得知吳越國也派了兵馬來助蕭辰打南朝。如此四路大軍乘勝而進,高君琰爲何還能如此談笑自若,胸有成竹?
就算高君琰手裡有一個才絕天下的軍師,但他的對手是蕭辰啊。一生數(shù)百戰(zhàn),未有一次敗仗。何況,目前的形勢又是蕭辰佔了先機,高君琰要怎樣反敗爲勝,扭轉危局?
“舅舅已經(jīng)答應給我在御藥局安插一個位置!”蘭兒喜滋滋地笑道。
她見孃親將筷子含在嘴裡,似乎在凝眉沉思,不由有些失落,“娘,我說了半天,原來你沒有在聽啊?”
舒雅這才收回一點思緒,問道,“蘭兒剛纔說什麼了?”
蘭兒重複了一遍,舒雅仍是沒回過神來,“你去御藥局作甚?”
“我跟舅舅說過,想要學一點醫(yī)術。聽碧姑姑說起武林中那些故事,我發(fā)現(xiàn)配藥使毒,可是一項大本領啊,比身負絕世武功還厲害。所以,我想去御藥局學一點配藥的本事。”
蘭兒說的碧姑姑就是碧霄宮主。在這裡住了兩個月,蘭兒已經(jīng)成爲大家的寵兒。她經(jīng)常纏著碧霄宮主給她講江湖軼事。
舒雅蹙眉,神色嚴厲,“孃親讓你讀史明經(jīng),你勉爲其難。怎麼對歪門邪道如此感興趣?”
蘭兒委屈地爭辯,“怎麼是歪門邪道?舅舅說了,要論配藥使毒,給蘭兒治好了病的那位神秘人,最爲擅長!你看,人家不僅僅能使毒害人,也可以治病救人啊!舅舅說了,這個本事關鍵看你怎麼用,用得好造福蒼生,用得不好纔會爲禍於人。舅舅答應我了,以後有機會,讓那神秘人收我爲徒!”
舒雅愣愣地聽著蘭兒的話,紫色的瞳孔慢慢地收縮,突然有一道閃電般的光芒,襲上眼眸。
她將碗筷猛地放在食案上,一把抓住蘭兒的手,神情震駭而狂喜,“蘭兒,你……你說什麼?神秘人?”
蘭兒被孃親嚇了一跳,“孃親,你怎麼了?你把我的手都抓痛了!”
舒雅稍稍控制自己,放開蘭兒,然而聲音還是止不住發(fā)顫,“你說的是救你命的那人?是個女的?”
“我不知道啊,她全身罩在紗幕中。但我感覺是個女的。”蘭兒驚訝地看著孃親。
舒雅再次抓住蘭兒的手,鄭重其事地對蘭兒說,“蘭兒,明**舅舅來,你對他說,你今日學的宮廷禮儀,剛學過就全忘了,讓你舅舅再派秦尚儀來一次。”
蘭兒吃驚地瞪大了眼睛,“爲……爲什麼啊?”
“別問這麼多爲什麼,照孃親吩咐的去做,不許告訴舅舅是我讓你說的,聽見沒有!”
蘭兒怯怯地望著嚴厲的孃親,只好點點頭,“知道了。”
過了幾天,秦尚儀果真又來了一次。
這次,舒雅硬是把她留下來用晚膳,理由是,大婚只有七天了,自己是異族女子,對漢人禮俗不熟悉,想向秦尚儀請教一二。
秦尚儀只好留下,席間,舒雅仔細向她打聽了六宮妃嬪的情況,比如她們都喜歡些什麼,都是怎樣的性格。
秦尚儀當然未起疑心,舒雅馬上就要做皇后,瞭解一下各宮妃嬪的喜好,確實也是必要的。
“不過,我們皇上,大半時間都自己度過,很少召幸妃嬪。”秦尚儀盈盈笑道,“宮裡私底下都傳聞,皇上有一個初戀,他一直銘心難忘。”
“哦?”舒雅對此不感興趣,接著又問,“皇上是個孝子吧?他對太后一定非常孝順吧?”
“這個……”秦尚儀想了想,“太后一向不好接近,皇上嘛……”秦尚儀掩口笑道,“怎麼說呢,還算是孝子吧。”
“太后喜歡什麼呢?”舒雅佯作不經(jīng)意地問。
秦尚儀想了想,蛾眉輕顰,“太后的喜好,一時還真很難說,太后一向不茍言笑……”
“太后一般用什麼薰香?”
秦尚儀笑了,“這個倒是闔宮俱知,太后最愛百合香,從不用別的。太后宮裡也常養(yǎng)百合花。”
舒雅眼底有一道冷芒倏地掠過。
她不動聲色地繼續(xù)問了一些關於六宮的問題。飯後,她將秦尚儀送走。
走回房間,天色已晚,點上蠟燭,舒雅給蘭兒講了一會兒《漢書》,佈置了其中一段,讓蘭兒寫讀後感。
蘭兒磨磨蹭蹭地磨好了墨,然後伏在書案上,咬著筆桿,寫幾筆,又不自在地到處看看。
她就是不明白,孃親喜歡的書怎麼都這麼枯燥,這讀後感可怎麼寫?
這時,她看見孃親抱膝坐在地上,頭擱在膝蓋,眼睛正望著內室的那幅畫。
自從舅舅送了這幅畫,孃親每日不知道要看上多少遍。
蘭兒撇撇嘴,反正也寫不出讀後感,索性找話跟孃親說。
“娘——”蘭兒撒嬌地喚了一聲,“那個男人,是你喜歡的人啊?”
若在平日,蘭兒在學習時間跟舒雅說別的事,準會召來一頓罵。
但此刻,舒雅被她的話驚住,轉過頭來,“蘭兒,你在說什麼?什麼男人?”
蘭兒撇撇嘴,“畫上那個男人啊,孃親一天裡面要看一百次。那人就是你常說的爹爹嗎?”
舒雅搖頭,“你爹跟你一樣,是淺色的眼睛。”
舒雅一直是把蘭韶雲(yún)作爲蘭兒的父親。
“那這個人是誰啊?現(xiàn)在哪裡?”
舒雅歪頭看了蘭兒很久,迷惑地問,“蘭兒,人人都以爲這是你舅舅的畫像,爲什麼你一直堅持說不是?”
蘭兒咬著筆桿,仰頭看著畫像,“本來就不是啊,跟舅舅一點都不像啊。沒有舅舅好看!”
舒雅臉色一沉,“誰說的!比你舅舅好看,他是世上最好看的男人。”
“舅舅纔是世上最好看的男人!”蘭兒漲紅了臉,氣憤地抗議。
舒雅看了蘭兒一會兒,將垂落的髮絲挽到耳後,哀傷地問,“蘭兒,孃親和舅舅,你更愛誰?”
蘭兒苦惱地擰緊了小眉頭,“都愛啊,孃親和舅舅是蘭兒在世上最親最親的人。”
“如果孃親有一天離開你舅舅,你是跟孃親走,還是留下來跟著舅舅?”
“娘……”聰明的蘭兒很快覺察了什麼,琥珀色的眼睛流露出惶懼,“你……你要離開舅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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