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踢出門外的赫圖,自己慢慢爬起來,久久站在門外,注視室內的一幕。陰狠的綠眼睛裡燃燒著森寒的恨意,緊咬的牙關使得腮幫鼓起一團肌肉,一根粗大的青筋從額角蔓延到臉側。
好啊,原來你是自己想要這個女人啊!平日做出一副道貌岸然的樣子,勒令兵卒不許這樣不許那樣,原來你也有這種需要啊?真不知道你怎樣去需要,你到底行不行啊,連個兒子都生不出的廢物,老子就不信你能比我更讓她爽!
赫圖在心裡不無惡意地想著,轉身走開的時候,嘴角扯起一個兇殘狠戾的冷笑。
他行至無人處,從懷裡掏出一個物事,低頭看著看著,嘴角的冷笑逐漸變成快意的狂笑。
只過了一頓飯功夫,赫圖去而復回。
房內,扶日可汗聽見侍衛稟報,怒聲:“孽子還有臉來見本汗!”
侍衛低聲說了幾句什麼,扶日冷沉沉的聲音傳來:“讓他進來。”
門開了,只見赫圖赤.裸著肌肉精壯的上身,用荊條將自己緊緊綁住,膝行著進了房間,納頭就叩:“兒臣違逆父汗軍令,還請父汗責罰!”
扶日低頭看見赫圖的樣子,怒氣頓時消散幾分。扶日一向熱衷中原.文化,赫圖特意找到幾個漢人,問明瞭中原請罪的最誠方式。
“你以爲本汗不敢斬你!”扶日口氣雖嚴冷,然而臉色明顯緩了許多。
“軍令如山,兒臣論罪該斬。然而,大敵當前,正是用將之時。赫圖不才,倒有一腔蠻勇。父汗暫且記下赫圖腦袋,待赫圖斬將殺敵,替父汗贏了這場戰役,再殺赫圖不遲。”赫圖擡起頭來,慷慨激昂。
就在赫圖擡頭的一剎那,他看見了沁水。她已經穿好了衣裳,坐在席墊上,正好也在看他,目光相觸的一剎,沁水狠狠地剜了他一眼。
那樣充滿厭惡和恨意的一眼,在赫圖看來卻十分可愛。小小一個女孩兒,小小一張臉,卻長了一雙大大的黑眼睛,骨溜溜的靈活如珠。一眼瞪過來,讓人想起被欺負了的小孩。
“好,就照你說的,你的人頭,本汗記下了。”扶日神色森嚴,“等你立功贖罪,否則,斬不赦!”
“多謝父汗給兒臣改過的機會!”赫圖又咚咚叩了兩個響頭,然後仰起臉,“兒臣還想給那位姑娘道個歉,不知可否?”
這個請求大出扶日意料,他怔了一瞬,只聽赫圖說:“不然以後這位姑娘逢人便詆譭我們色目人,父汗若想佔據中原,不可不爲色目人樹立德聲啊!”
扶日想了一下,頷首:“也好。”
赫圖跪行到沁水腳下,深深俯首,磕了好幾個響頭:“姑娘天姿國色,使我一時亂了心智,起了邪心。還請姑娘看在父汗的面上,不要記恨赫圖。不如姑娘鞭打赫圖一頓吧,好叫姑娘泄恨!”
赫圖說著轉過身,將脊背對著沁水,俯身彎腰,從扶日這個角度,完全是一副等待鞭笞的模樣。然而,從沁水那個角度,清楚地看見赫圖用荊條綁在一起的手腕,微微一動,手掌張開,扔過來一團紙條。
沁水一驚,想也沒想,下意識就將跪坐的身姿微微前傾,膝蓋往前一挪,裙襬飛快地蓋住了紙團。然後,她強抑住緊張的心跳,用盡量平靜的口吻說:“行了,抽你一頓沒的酸了本姑娘的手!”
赫圖做出爲難的樣子看著扶日。
“既然她這樣說,你就先下去吧。”扶日正在詢問沁水來歷,赫圖突然插.進.來,扶日本就不耐,於是揮手讓赫圖出去。
赫圖這才站起身走了出去。扶日目送他出去的時候,沁水飛快地將紙團拾起,放入衣襟裡。
扶日回過頭來時,沁水正要放下的手便是一抖,臉上極不自然。扶日也未作深想,只是走過去,坐在方纔的位置,繼續方纔的提問。
夜幕降臨,扶日要去前院召開軍事會議,商議下一步的行軍路線和對敵策略。臨走時,他鄭重叮囑貼身的十幾名侍衛,不許任何人進.入沁水的房間。
酉時過後,扶日回到沁水房間。房內已經點了燈,昏昏的燈影搖曳,他看見那女孩坐在幽幽燭火散發的絲絲柔光裡,聽見他進來,她擡起頭,大大的眼睛映著燭光,烏亮烏亮的。
一剎那,他又感到了恍惚,許多年的光陰如川流般奔涌而來。
他強自摁捺住內心的激.蕩,走過去在她對面坐下,聲音低沉而溫厚:“方纔讓人送來的菜,還合口吧?”
“嗯。”她點頭,看見他眼裡沉澱著深厚的溫情,她的心裡就會捲起一陣暖流。她問:“我與可汗素不相識,可汗何以如此厚待我?”
他的神色一顫,有久遠的記憶在紫色的俊目裡翻騰。許久,許久,他才用近乎夢囈般的語調,哀傷地說:“你像極了我的一個故人,尤其是眼睛……”
一瞬間,沁水幾乎要脫口而出,其實,你也像極了我認識的一個人。但是不知爲何,她忍住了。她只是遲疑著,問道:“可汗,你姓什麼?”
“嗯?”扶日怔了一下,不明所以,“何以問這個?”
“可汗的姓氏,翻譯成漢文,應該是夏天的意思,對不對?”
“夏天?”扶日搖頭,“不是,翻譯成漢文應該是樹林的意思。”
這回輪到沁水瞪大眼睛一臉意外。難道自己的猜測錯了?
“那麼可汗是否認識姓夏的人呢?”沁水不甘,繼續追問。
“爲何問我這麼多奇怪的問題?”扶日的眼睛突然凝聚起銳利的光芒。姓夏的?跟他有什麼關係?他從來不認識姓夏的,不論是疏勒姓,還是漢姓,他認識的人裡面,就沒有姓夏的。
沁水避開他犀利的逼視,低下頭去,“可汗,我想求你一件事,你可以答應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