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外是雨後初晴的陽光,晃得他頭暈眼花。一股腥澀的氣息翻涌而上,他用手捂著心口,發出一陣撕心裂肺的咳嗽。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流,也不知是咳嗽咳出的眼淚,還是心上無以釋放的痛楚。
咳了許久,終於漸漸緩解,他呼哧呼哧地大口喘.息著,艱難地邁步,剛走了幾步,一陣頭暈猝不及防地襲來,眼前一黑,就倒了下去。
醒來時,榻邊坐著碧色的身影,碧紗後面的眼睛,默默地凝視他,眼底流轉著一抹意味不明的神色。
纖指輕柔地伸出,食指輕輕地接住他纖長睫毛上的一滴淚珠,然後放進嘴裡舔嘗。她有多少年不曾流過眼淚了?作爲江湖上的頭號女殺手,她的心已經像千年冰巖,冷硬,絕情,就連對自己,都已經毫無憐惜。
“唉,你這哪裡像要做皇帝的人啊。”碧紗女子低低嘆息,“自古帝王無情,皇家只有政敵,哪有兄弟。你這又是何必?”
他的眼眸,像純粹得不含雜質的水晶,睇視著她,悲慼道:“總是我對不住三弟。”
“你以自己的性命換他的性命,爲救他一路冒雨馳馬,患了肺炎,卻不肯耽擱時間去治病。你仁至義盡,他不領你的情,是他的事。你無須愧疚。”
緩緩搖頭,蕭羽眼裡是無盡悲哀與內疚:“他本是一代戰神,從此以後卻半身不遂,這比要他的命還可悲。”
“既如此,當初就該讓我的殺手結果了他。”她冷冷一笑。
他看她一眼,這女人,心腸真夠冷硬。可是這樣的女人,爲了自己卻不但召回殺手,還親自出山來救三弟。他心裡有複雜難言的感情在涌動,別過臉去,不知道該說什麼。
片刻沉寂,他突然掙扎要起來:“我去看看三弟。”
她輕輕一拂袖就將他推回榻上:“何必去自討沒趣。”
“不求得他的原諒,我不會安心。”
“別去打擾他們吧。”
她這樣一說,他愣住,垂目想了一會兒,臉上漸漸瀰漫起悲涼的苦笑:“現在沁水也恨上我了。我已經失去了弟弟,又失去了妹妹,活著還有什麼意思……”
“要做皇帝的人,還在乎什麼弟弟妹妹?自古以來君王不是都自稱孤家或者寡人嗎?”她嘲諷地冷笑,眼神冷徹而犀利。
“我什麼時候想做皇帝了!”他終於發怒了,狂舞著袍袖,悲怒地嘶吼:“都是母妃一手安排的!我什麼時候可以自己選擇!”一激動,又一陣猛烈的咳嗽襲來,“咳咳咳……咳咳咳……”
她默默地望著他,眼睛深處浮動著隱隱的疼惜。相識以來,這是她第一次看見這個溫潤的男人發火。她原以爲他是沒有脾氣的。
她望著他,視覺漸漸迷濛。眼前浮現出他走出碧霄宮的背影。得知那樣的真相後,他連一句多餘的話語都沒有,就那樣默默地轉身,離去。那一刻,她自己也不知道中了什麼邪,竟然開口叫住了他。
“也許,並不是全無希望。”碧霄宮主忽然淡淡開口,幽冷的眼睛凝視著他。
“什麼?”在悲怒的情緒裡猛烈咳嗽的他,沒有聽清她的話。
等待他這一陣咳嗽緩下來,她才沉靜地說起:“江湖上有一位名醫,昔年武林盟主慕容辭,在一次與仇家的惡戰中,落入冰湖之中,後來差點半身不遂,聽說就是這位名醫給治好了。”
“真的!”狂喜之下,他抓住她的雙肩,猛烈晃動:“你說的這位名醫在哪裡?”
這樣的身體接觸,讓她有異樣的顫慄,彷彿有一種流動的東西,從他握住的肩頭,迅速傳遞到心臟的位置,然後一波一波地拍打著心扉。多少年,沒有異性觸及過自己了?來碧霄宮挑戰的男人,從來沒人能接近她身側三尺。
“怎麼了?怎麼不說話?”見她發怔,他焦急地問,晃動她的手勢加力。
她眼裡劃過一絲冷冽的自嘲,很快眼神變得清醒,淡淡說道:“這位名醫行蹤不定,急切間也找不到他。江湖上常有人上碧霄宮,我會爲你打聽,一旦有那名醫的下落,我立刻派人聯絡你。”
臉上浮起失望之情,蕭羽頓了一頓,才嘆息著說:“如此,三弟至少有了活下去的動力。此事,還望宮主費心。宮主的事,羽也必將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