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去巴諾峽,要經過一片小沙漠。
月光下的金色沙海無邊無際地蔓延開去,無數(shù)平緩的沙丘像夕陽照耀的海面,泛著淺金色的波濤。
奔馳的馬蹄帶起一陣陣薄紗般的銀霧。
夜風裡,撲面的沙礫打得臉頰火辣辣的。
舒雅心中萬分焦急,蕭辰既然自率兵馬繞道奇襲,那麼他帶領的必然是精銳,精銳騎兵的行軍速度是相當迅疾的。
舒雅雖然騎術超羣,但是畢竟遲了兩個時辰左右,不知道趕不趕得上將蕭辰阻擋於巴諾峽之外。
天色大亮時,沙丘越來越少,灌木越來越多。朝霞衝破雲層,陽光灑滿大地,此時,舒雅已經走出了沙漠。
在嚮導的帶路下,繼續(xù)往巴諾峽方向馳去。一路都沒望見騎兵的身影,舒雅不禁越來越憂心如焚。
馬蹄所踏的地面越來越堅硬,前方的山巖漸多。
突然,一條不大的河流出現(xiàn)在視野。斜陽照在河面,金光粼粼,遠遠看去像一條金色的帶子,匍匐在荒原上。
沿著河流馳馬,陽光漸漸地往西邊沉下。
河流漸漸變窄變淺,這時,一個胡力郭喊道,“公主,你看!”
舒雅順著他的手指,向河裡看去,猛然間勒住了奔馬。
馬匹長嘶揚踢,舒雅一邊制住馬匹,一邊深蹙秀眉,盯著河面上漂浮的一縷縷紅色。
她的心臟陡然收緊,一提繮繩,沿著河流繼續(xù)奔馳,眼睛一直盯著河面。
河面上漂浮的血水越來越濃,不祥的預感在舒雅胸腔裡擴散。
這時,巴諾峽在望了。峽谷兩邊的石壁,直插雲霄,宛如刀劈斧鑿,巍然而立。石壁呈深褐色,嶙峋堅硬,巖縫間幾乎沒有一丁點綠色。遠遠看去,十分猙獰巍峨。
兩側石壁夾立,中間就是舒雅他們一路跟著的那條河流,到了這裡,已經變成淺水的溪澗。
舒雅勒馬停在峽口,整個人呆住,全身血液都在頃刻間凝固。
密密麻麻的屍體已經把峽谷內的溪澗填滿,血紅的溪水不斷注入剛纔那條河流。
她來晚了!
蕭辰已經中了埋伏!
她從颯露紫上跳下,瘋了一樣朝峽谷內衝進去。
四個胡力郭趕緊下馬跟上。
舒雅奔跑在血溪裡,她狂亂的腳步踏得血水飛濺,挨個將那些屍體的臉翻過來。
她似乎踩到了什麼,焦急中一腳踢飛,竟是一段殘肢。
腳下打滑,似乎又踩到了什麼,原來是馬匹的肚腸。
就這樣一具一具屍體看過去,心裡卻有一個念頭:他不會死,他是神啊,他是不會這樣死去的。
忽然,她的腳被什麼絆了一下,摔倒在兩具交疊的屍體上。她回頭一看,幾乎脫口驚呼,是一隻手臂,抓住了她的腳踝。
四個胡力郭立刻趕過來,哈吉蹲下一看,驚呼道,“公主,這人還活著!”
另一個胡力郭替舒雅掰開那隻手,舒雅爬過去,伏在那個人耳邊,“皇上呢?你們皇上呢?”
那人微弱地喘息著,吃力地擠出幾個模糊的音。
舒雅趴在他耳畔聽見,紫色的眼眸裡閃耀出奪目的光彩。
他還活著!
她就知道他不會死!許多年前,去尋找夏郎的路上,在謝安世的帳中,當謝安世說,我派夏語暉連夜渡河,到上游設伏,蕭辰怎麼會料到,除非他是神。
當時她就想回答謝安世,他就是神啊。
在她心中,這樣的神絕對不會輕易死去。
她問這個尚有餘息的倖存者,“你們皇帝往哪邊逃生的?”
倖存者吃力地緩慢擡起手指,剛纔出於求生的慾望,他不知哪裡來了力氣,竟能緊緊抓住舒雅的腳踝。那一抓似乎耗盡了他殘餘的力量,此刻他的手擡到中途就落下。
雖然短暫,但他還是指了一個方向,是舒雅來的那個方向。
舒雅望著峽口,秀眉深斂。如果蕭辰是從那裡逃生的,爲什麼來的路上沒有遇到?
不管怎樣,先往回趕再說。
舒雅問四個胡力郭,這個人還有救沒有,胡力郭們紛紛搖頭。
舒雅知道,如果要帶上這個基本沒救的人,自己一行人的速度就會大大延緩。
她點點頭,站起身。
那人似乎意識到他們要丟棄他,求生的本能使他發(fā)出呼哧呼哧的喘息,似乎想要喊,卻用盡了力量也喊不出來。
舒雅走了兩步,突然想到這峽谷裡死去的,全都是蕭辰最精銳的親兵。一旦想到,這都是他親自訓練、朝夕相處的兵卒,她心裡就有莫名的感情涌出。
她霍地站住,想了想,對一個胡力郭說,“你帶上他吧,我們先走。”
她與三個胡力郭騎上馬,往來時的路疾馳而去。
回到草原,已經是第二日的黎明瞭。舒雅知道蕭辰還活著,放了心,也就不急著去找他。她擔心兒子,決定還是先回到兒子那裡。
馳馬接近那個湖泊時,舒雅遠遠看見自己和兒子住的帳篷,以及旁邊胡力郭與女奴們住的三座帳篷,全部被燒燬成一片狼藉。
舒雅大駭,渾身血液都冷了,幾乎要從馬上一頭栽下。
瘋了一樣策馬馳近,舒雅跳下馬奔過去。
尚未熄滅的火光和濃煙裡,躺著四個胡力郭和三個女奴的屍體,像刺蝟般的插滿了箭,血流滿地。
“暉兒——暉兒——”舒雅爆發(fā)出狂喊,前所未有的恐懼在體內流竄,驚慌失措的淚水滾滾而下。
胡力郭哈吉趕緊來勸道,“公主,小世子一定沒事,這些人顯然就是衝著小世子來的。他們要一個孩子何用?定是用來威脅孩子父母。所以,孩子這會應該是安全的。”
舒雅第一時間想到,要去找高君琰,只能找高君琰想辦法了。
她帶著三個胡力郭和那個嚮導,趕緊上馬。
這裡到麥琪山的北坡,有一條近路,也就是上次蕭辰讓俘虜們帶的那條路。蕭辰沒有信任俘虜,反而相信了一個孩子,陷入埋伏,幾乎全軍覆沒。
一邊策馬飛奔,舒雅一邊思索:會不會是蕭辰擄走了小語暉?
她越想越覺得可能性大。蕭辰因爲聽信了小語暉的指路,才陷入埋伏。蕭辰多年征戰(zhàn),與將士們感情極深,尤其是這支精銳親兵,更是蕭辰心頭肉。他們的死,一定讓蕭辰痛心已極。他要報復這個孩子,也在情理之中。
而且,很可能在擒獲孩子的過程中,拷問出了他的父親是左律王。
舒雅知道蕭辰這次遠征大漠是爲自己而來。蕭辰並不知道兒子是他的,他以爲是高君琰的兒子。用兒子要挾高君琰,難道不是最有勝算的籌碼?
這樣想著,舒雅心中已經基本肯定,小語暉是在蕭辰手裡。
嚮導帶的這條路,離麥琪山的北面山脈很近。舒雅連著兩天不眠不休地馳馬,實在疲累不堪,便在路上搭帳篷睡了四個小時。三個胡力郭也輪流著休息。
第二天傍晚,終於到達麥琪山。
舒雅先派了一個胡力郭繞到山脈南部的軍營去通稟。
舒雅騎著颯露紫,遠遠地看見整個山脈南面,綿延著一座座軍帳,像無數(shù)的巨大蘑菇,鋪展在草地與天空之間。一條河流蜿蜒繞著山腳匍匐而過。
這時,營寨大開,高君琰帶著親兵衛(wèi)士,迤邐迎出來。
中原騎兵喜歡穿重甲,遊牧民族則不同,普通士卒不穿盔甲,高階將領穿軟甲,外面套戰(zhàn)袍。
高君琰今日的裝扮就是如此,身披赤色戰(zhàn)袍,內穿牛皮軟甲,剃光的頭頂垂下無數(shù)細小麻花辮,戴著疏勒人的項飾和胸飾,腰間掛著馬刀。
高君琰在中原的時候,劍術超羣。但是大漠上幾乎沒人用劍,多用馬刀。高君琰這幾年也練了刀法,所以他上戰(zhàn)場是刀劍都帶。
舒雅在看見夫君的第一時間,內心煎熬般的焦急,奇蹟般地安定許多。
她跳下馬,向夫君奔去。
剛纔舒雅先派來的胡力郭,已經給高君琰講了大概情況。
高君琰將妻子抱住,安撫,“別擔心,若真是蕭辰擄了暉兒,暉兒反而不會有事?!?
舒雅搖頭,“我們進帳去說吧。”
進入高君琰的寢帳,遣開所有人,與夫君一道坐在地氈上,舒雅方纔說道,“只有你母親知道暉兒的身世,你母親應該沒有跟蕭辰透露過。我聽說蕭辰這幾年生了好幾個女兒,卻沒有兒子。若他知道有個兒子,必然會向我要。所以,基本可以肯定,他不知道暉兒是他親生的?!?
高君琰冷笑,“即使他以爲是我兒子,如果他真的那麼愛你,他豈會傷害暉兒?”
舒雅依舊搖頭,悲傷地看著高君琰,“可是你幹了什麼?你利用這個孩子害他!”
“我不過是將計就計!他把御駕安排在正面戰(zhàn)場,卻偷偷派了兩支軍隊繞襲到我背後!難道你要我束手待斃,等著他三路兵馬夾擊?”高君琰有些激動,眼底掠過一絲受傷的表情。
“你答應我向他求和,你有沒有派使者去請他退兵?”
“我派了使者,可是他拒絕了!”
舒雅不語,久久盯著夫君,紫眸光芒銳利。
高君琰迎視著她,神情紋絲不動。
“不愧是曾經的‘奸雄’。”舒雅與夫君對視許久,驀地挑起一抹邪媚的笑意,“高君琰,你還要騙我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