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乎在那道劍光落下的同時,另一道劍光也宛如風暴般騰起,與那道劍光猶如兩條蛟龍般纏鬥起來。
刺客黑色的身影與高君琰紫色的身影,在劍勢烈烈的光網(wǎng)裡穿行遊鬥。一時間,劍光閃爍,劍氣瀰漫,隱隱有雷霆之聲。
禁衛(wèi)軍們都涌了上來,在左衛(wèi)將軍的調(diào)度下,很快地布了陣。一部分弓弩手,張弓搭箭,膝蓋半跪,圍成了一圈。禁軍中有幾個專門從江湖上重金聘請的劍術(shù)高手,紛紛拔劍,衝入戰(zhàn)團。
一道道白森森的劍光縱橫交錯,很快將那刺客制住。
碧霄宮主將蕭羽拉開一丈地之後,持劍緊緊護衛(wèi)在蕭羽身前,低聲對蕭羽說,“楚帝劍法造詣甚高,無需人助戰(zhàn),也能鬥敗那刺客。”
高君琰低頭看著被押到腳下的刺客,冷笑道,“穿的是朕近身侍衛(wèi)的服色……”
高君琰頭往後一側(cè),喝道,“何紹仁,此人是怎麼混進來的?”
今日當值的左衛(wèi)將軍何紹仁趕緊上前跪倒,先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告罪,然後側(cè)首細看那人,作出恍然的神情,“啓稟皇上,昨日有人突發(fā)急癥。末將就從右衛(wèi)那邊調(diào)人頂上。此人是右衛(wèi)將軍推薦給末將的。”
坐在觀武臺兩邊的文武百官,齊刷刷將目光投向坐在百官之首的大司空繆遠。
繆遠是南楚立國的首功之臣,當年若不是他向高君琰告密,南漢皇帝在高寒朗葬禮上埋伏人馬的陰謀,就不可能被高君琰一舉粉碎。
南楚立國後,繆遠的女兒成爲後宮位份最高的賢妃,繆遠的兒子繆傑升任禁衛(wèi)軍最高統(tǒng)領(lǐng)之一的右衛(wèi)將軍。
一時間,繆氏一族遍佈朝野,權(quán)勢熏天。
因今日是皇上內(nèi)定的招親,原意是要讓繆傑求娶安平公主,所以繆傑今日不當值,而是由左衛(wèi)將軍何紹仁當值。
繆傑正在下面與其他的世家公子馳馬競獵,剛剛射中一隻麋鹿的他,正在大家的歡呼聲中,甩著馬鞭洋洋得意。
突然間,黑壓壓的羽林軍包圍了獵場,弓弩高舉,萬箭待發(fā),喝令繆傑下馬就縛。
觀武臺邊,坐在文武百官中的大司空繆遠,以及其他幾位身居要職的繆氏族人,也在一瞬間被逮捕。
坐在六宮妃嬪中的繆筠,被幾個內(nèi)侍拉起來的時候,完全是一副恍恍惚惚、如在夢魘的狀態(tài)。
她就好像是從天宮瞬間墜入地獄,摔得整個人都懵了。
皇上依舊如同平日般溫煦和藹,面帶溫存與疼惜的笑容,拉了拉繆筠纖柔的小手:
“阿筠,暫時委屈你到冷宮去呆幾日。等朕將刺客的幕後主使查清,還你們繆氏一個清白,依舊放你出來。”
直到這一刻,繆筠才驀地驚醒,細長的丹鳳眼驟然睜大,定定看著皇上。突然覺得高君琰的笑容無比恐怖、陰寒、噁心。
“你這個畜生,這全都是你一手——”
繆筠罵聲剛起,旁邊內(nèi)侍就在皇帝示意下堵了她的嘴。
繆筠被拖下去的時候,雙目射出徹骨的怨毒,死死盯緊了高君琰。
就在幾日前,這個男人剛剛與自己有過最纏綿的雲(yún)雨,剛剛對自己說過“阿筠,你我都有刻骨銘心的過往,以後,讓我們把各自的過去埋葬,我們重新開始,好好地過只屬於你和我的將來。”
就在幾日前,她與家人還在彈冠相慶,慶幸繆氏步步高昇,南楚開國的第一個駙馬眼看也要出在繆氏。
卻沒想到,這全都是一個陷阱!所謂的競獵招親,完全就是一個陷阱啊!
繆筠被拖下去時,極力地扭過頭,最後看了高君琰一眼。她的眼前,浮現(xiàn)出那晚自己被人從淑景宮押出來,帶到高君琰面前的情形。
當時他溫厚地扶起自己,面帶詭秘的微笑:“阿筠,朕會保你。一會兒進去,你先別說話。”
現(xiàn)在她明白了,當時高君琰就已經(jīng)籌謀好這一切了。但他卻隱忍了這麼久,從那時到現(xiàn)在,他對她的所有溫情都是在麻痹她,都是爲了不引起她和繆氏的懷疑。
甚至,或許從繆氏背叛舊主、扶立高氏、平步青雲(yún)開始,高君琰就已經(jīng)埋下了有朝一日剷除繆氏的動機。只是,他一直在尋找機會。繆筠謀害他的性命,只是使他更進一步堅定了剷除繆氏的決心。
春獵之後,廷尉審出的結(jié)果,就是繆氏謀反。第一次謀反是繆筠欲害皇上性命,沁水、玉蟬、淑景宮的宮人等等,都是主要人證。此次謀反未遂,皇上並未應(yīng)驗血光之災(zāi)。所以,繆氏策劃了第二次謀反,此次謀反是由繆傑,借職務(wù)之便,將重金聘請的江湖刺客安插到禁衛(wèi)軍中。
由於南楚開國不到三年,繆氏的勢力還不是那麼根深蒂固。所以,繆氏很快定罪,斬首棄市,株連三族。
賢妃繆氏,在冷宮中,等來的不是高君琰那天笑吟吟拉住她手說的“還你們繆氏一個清白,依舊放你出來。”
而是三尺白綾,一杯鴆酒。
繆氏滅門之後,朝中並無多少同情者。繆遠當年曾是南漢皇帝的心腹寵臣,深受漢恩,卻在南漢皇帝發(fā)動政變的前夜,向高君琰告密,致使南漢滅亡。
這種賣主求榮、辜恩負義的小人,他越是權(quán)勢熏天,越是千夫所指。
所以高君琰殺了他,其實也是得人心之舉。
如此,政清人和,朝野平靖。皇帝的壽辰也在這時臨近。
白日裡大宴羣臣之後,夜間本來應(yīng)該是六宮家宴。不過,高君琰今晚卻搞了一個很特別的壽宴,宴席上只有四個人。
沁水事先並不知道,所以當她接到高君琰心腹內(nèi)侍的通知,來到舉行夜宴的嘉福殿,看見已經(jīng)坐在殿中的兩個人,大吃一驚:“羽哥哥?”
高君琰坐在主位,穿絳色繡金龍袍,頭戴五彩紋繡的切雲(yún)冠。襯著他亮如朗星的黑眸,笑起來閃閃發(fā)光的雪白牙齒,有一種張揚、落拓而又邪魅的美。
蕭羽坐在他側(cè)下首,依舊是清素如霜的白袍,頭戴六寸白玉冠。不知爲何,這樣一色的白,失了平日的清雅高華,無端端讓人覺得慘白,悲涼。
蕭羽的下首是形影不離的碧霄宮主,今日憐蕊身體不適,呆在驛館休息。
沁水穿黃底藍花的薄絹窄袖上衣,橘色輕紗半袖,系一條赭黃色高腰曳地鮫綃裙。
鮮麗活潑的暖色,嬌憨的高腰裙,特別的適合她。看得高君琰和蕭羽都是眼前一亮。
她側(cè)首讓後面跟著的侍女,將禮盒呈給高君琰,然後屈膝福了一福,“皇上壽辰,臣妾想來想去也不知道送什麼好。起初還怕被六宮姐妹比下去,一直惴惴不安。皇上倒像是體貼臣妾似的,今晚壽宴竟只有我們兄妹二人。如此,臣妾也就不揣禮薄,聊以爲賀了。”
她笑盈盈說完這一席話,高君琰也笑起來,將禮盒中的畫卷拿起來徐徐展開。
燭光下,畫上的男子栩栩如生。雖然畫技並不高,但因爲每日都反反覆覆要畫上百遍,所以熟練之下,畫得非常逼真。
高君琰微微揚眉,眼中流轉(zhuǎn)著一抹驚喜,“倒還真有幾分像朕呢。”
沁水依舊笑意嫣然,只是那笑意裡,隱隱浮動著幾許惆悵,“臣妾禁足,宮中別無長物。臣妾又不擅女紅,唯有丹青之技,還可差強人意。是以獻醜了。”
高君琰仔細地看著畫,眉心聚起一絲疑惑,指著畫卷問沁水,“只是,你爲何要將朕畫得這樣愁眉苦臉?眉頭鎖得這樣緊,好像心事重重的?”
沁水反問:“皇上不覺得這樣更好看嗎?”這句話問出來,幾乎在她的眼中帶起一陣水霧。
“哦?”高君琰搖首淡笑,命內(nèi)侍將畫卷傳給蕭羽共賞。
蕭羽接過畫卷展開,臉色微微一變,倏地擡目看沁水。
沁水衝他漾起一抹悽美的笑意。
蕭羽再次凝目看畫卷,眼底不知什麼樣的情緒,明明滅滅。
蕭羽將畫重新卷好,讓內(nèi)侍還給高君琰,並拱手道,“楚帝請柬中並未告知今晚是壽宴,羽不曾備得禮物,還請楚帝見諒。”
高君琰擺手朗笑,“阿兄切莫如此說。朕的壽辰是小事,朕今日請阿兄進宮,是有大事相商。”
蕭羽已經(jīng)猜到他說的大事,臉上浮起難以言說的悽楚。他垂首握著酒爵輕晃,怔怔看著杯中金波搖盪,緘默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