茫茫暴雨中,一支車隊轆轆前行,踏著泥濘,趟著水花,艱難地移動著。
道路兩旁有不少油紙傘,被暴雨打得形狀扭曲,像灰敗枯萎的花朵聚集在電閃雷鳴的雨幕裡。
傘下有白髮蕭蕭的老人,有粗布草履的莊稼漢,有荊釵布裙的少婦,有垂髫總角的稚子,望著那支車隊議論紛紛:
“那位就是晉王?”
“可惜啊,一代賢王蒙冤受屈,一口氣忍不下,做了反賊了。”
“一失足成千古恨啊!”
“誰說他是反賊?這世道,成王敗寇。晉王若攻克京師,登基坐殿,千古之下,他必也是一代雄主。”
“噓——這話可不能亂說啊——”
“怕啥!南朝君臣這會兒不知怎麼歡慶呢,這些年,南朝犯我國境,幾次都是晉王領兵退敵,保衛疆土,使百姓能夠安享太平。如此自毀長城,只怕我們衛國……”
“好了,好了,禍從口出,你就閉嘴吧!”
“噓——你們看,那一輛馬車裡,莫非就是沁水公主?”
暴雨像一片巨大的瀑布,震天蓋地,馬隊馳過帶起的水花如團團白霧,瀰漫在白刷刷的雨幕中。
馬隊中間的囚車裡,蕭辰的一身囚衣已經透溼,魁偉身軀呈跪姿,渾身被粗大的鐵鏈鎖住,脖子上罩著枷鎖,雙手戴著鐐銬。只有頭臉露在囚車外,被暴風雨肆意地衝刷著,凌亂的長髮被雨水澆成一綹一綹,蜿蜒盤曲在臉上,使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緊跟著這倆囚車,有一輛馬車,車中果然囚禁著沁水公主。她被五花大綁著,嘴裡塞著布巾,只有在一日兩次飲食的時候,布巾才摘下。而每當這時,她都顧不上吃喝,只忙著破口大罵。綁在身上的繩索一直不曾鬆開,屎尿都在車中,由專人伺候著解決。
時日久了,沁水明白破口大罵是沒用的,一天中這兩次可以說話的時機,如此寶貴,應該利用起來。於是她絞盡腦汁,在布巾取出的時候,搖脣鼓舌地想要說服服侍她用餐的僕人。但是這些僕人裝聾作啞,面無表情,一言不發,而且每次都換新人。
末了,沁水也不再設計逃跑,只是苦苦哀求這些人,拉開車簾讓她看一眼辰哥哥。“就看一眼,求求你!”“我渾身捆綁,動彈不得,根本就跑不掉,你就拉開車簾讓我看一眼,好不好?”“拉一下車簾,舉手之勞,於你無任何損失,於我卻是莫大恩惠!將來我會萬死不辭地報答你拉一下車簾的恩情,何樂而不爲?”
可是,無論她如何巧舌如簧,如何苦苦哀求,都如對牛彈琴,來伺候的僕人從無任何反應。
終於有一次,她再也忍不住。食盤端入車中、布巾抽出的那一刻,她突然從五臟六腑迸.發出撕心裂肺的大喊:“辰哥哥——辰哥哥——沁水在這裡——沁水看不見你——但是沁水一直和你在一起——”
就這樣反反覆覆,一聲又一聲地喊著,像發狂的野獸在哀嗥一般。
那送食盤的僕人已經嚇得不知所措,端著食盤跪在車裡,定定地看著沁水。
後來,是押送他們的舞陰侯的副將,爬上車,用布巾重新堵住了她的嘴,並且告訴她:“如果每次鬆開布巾你都這樣,那你就餓下去吧。”
後來有幾次,鬆開布巾後,她就老老實實吃飯,肚子一填飽,趁布巾還未及堵上,她又喊,就喊三個字:“辰哥哥——”
如此幾番,服侍她進食的僕人們得了指示,她一吃飽就堵住她的嘴。但問題是,他們分不清她張開嘴是在等他們餵食,還是準備大喊。無奈之下,他們只好估計,估計她吃得差不多了,就趕緊及時地堵住她的嘴。
如此嚴密的防備,使得沁水束手無策。這樣過了好多日,開始她還看著車外的光線變化數著天日,後來她逐漸也不知道究竟過去多少天了。直到這一日,聽見了入冬以來的第一陣雷聲,她知道,春回大地了,冬天就要過去了。
曲曲折折的電光映在棉布車簾上,猙獰如銀色的魔爪。狂風一陣陣地吹,將車簾掀起一半,她拼盡全力想要挪動五花大綁的身體,然而被捆綁多日的身體幾乎僵硬。只能向那噼啪噼啪掀動著的車簾,伸長脖頸,貪婪地想要望出去,想要看到辰哥哥。
透過被驟風掀開的那一角,她看見白花花的水柱,心裡涌起無盡的悽楚:“辰哥哥……只有你一人在風雨裡,沁水竟不能在你身邊……”雨水濺入車中,溼了她的面龐,模糊了她的眼睛,逐漸分不清這一臉,是淚還是雨。
雷雨巨大的轟鳴聲充斥了耳膜,就在這時,沁水忽然隱約聽到什麼。她幾乎以爲自己聽錯,似乎有刀兵之聲,隱隱約約浮現在雷雨轟隆隆的聲音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