滕光摘下墨鏡, 從暗色的車窗往外望去。
開車追趕的瘋狂粉絲已經被甩遠了,車開得那麼猛,讓他隱隱有點擔心。
天很給力地下了雪, A市隱在一片白茫茫裡, 依然熟悉又疏離。
摸摸左手小指上新戴上的尾戒, 翻看接下來鋪天蓋地的日程。
想起知道她出事的那一天, 他正在拍一部要極盡搞笑的電影。
明明失去了那麼寶貴的東西, 明明涼進骨髓的疼,卻還要對著鏡頭裝瘋賣傻努力地笑。
只是想,就覺得蒼涼。
車速減慢而後停滯, 滕光苦笑,是呀, A市就是這麼堵。
下意識地往外看, 卻如同被從頭到腳潑了整桶涼水一樣的戰慄不已。
她戴著花環, 挽了髮髻,身著潔白的婚紗, 手中拿著一束水仙,那一雙黑漆漆的眼珠正望著他。大道被車流擠得水泄不通,助理痛苦地抱怨著,“再這麼下去,非要遲到了!倪導可不是等得起的人?。 彪鈪s只呆呆地看著那是打在某婚紗影樓上的大幅海報, 眼睛一眨不眨, 最後幹得流出淚來。
太像了。
真是太像了。
雖然仔細看過後發現不是一個人, 但真是太像了。
“這個人……是誰?”滕光打斷助理的牢騷。
“她?這不是楚總夫人嘛?你忘了, 也對, 你那時候都嚇死人了,什麼都不記得吧。結婚幾個月了, 正打算辦酒,對啦!婚禮就在下個月,你的請柬在我這……唉,我得趕緊給倪導助理打個電話?!?
她……和他……結婚了?
滕光沒來由地覺得心裡一陣鈍痛。
【你,失去資格了,你連個女生都保護不好】
不知道多少個夜晚,他自夢魘中醒來,都是聽到這一句。然後偏頭痛發作,右眼看不清東西,痛苦地捂住頭,希望白天不要到來。
也還記得,在墓地楚墨琛那麼信誓旦旦地賭誓說他的傷心不會少一分。
爲什麼……
要長得這麼像?
爲什麼……
偏偏是楚墨琛的妻子?
----------------------------
“這麼早就出門?”
深深回頭看到邊走下樓邊低頭整理袖口的楚墨琛。
“咳,領子?!彼嵝阉?。
“恩?”他一時沒反應過來。
深深沒再說話,仰著頭幫他把襯衣領子整整好。突然對上他閃爍的琥珀色眸子,趕緊收回手。
“我喜歡?!彼f。
“唉?”
“喜歡你……像剛纔那樣……”他半低頭,讓她整個人陷進他所製造的陰影裡,一雙勾魂眼定定地看著她。
深深紅了臉,趕緊轉移話題,“要去公司定稿子,我得抓緊了?!?
“最近都睡那麼晚,就是這個麼?”他揚起眉問她。
這段時間他們接觸不多,原來他還是清楚她的作息的麼?她怔了一怔,“是呀,你也知道我水平有限,所以得抓緊趕超。”突然見楚墨琛臉色不對,才發現自己說錯話了,他是不願意想起她其實不是趙深深這件事的吧,於是趕緊噤聲。
他嘆了口氣,把她頭往自己這邊靠了靠,哄小孩似的摸摸,“你只要好好做自己喜歡的事情就行了,銅錢頭都能上紅樓夢,你就不用那麼大壓力了?!?
把她送到公司,他遠遠地望著她的背影,一手搭在方向盤上,很久都沒有換姿勢,靜靜地出神。
什麼時候,她已經開始以Christine的身份,交到很多朋友,有作爲Christine的生活圈子和生活模式。長此以往,是不是會慢慢接受自己現在的身份呢?
有時候覺得她這麼自由自在的人,禁錮在這個身體裡,會不會不開心,每次看著她難過的樣子,就很想放她走。
她還那麼年輕,有很多想做的事情,也沒好好談過一場戀愛,體會20出頭女孩子的樂趣。他不該這麼把她綁在身邊,剝奪她該有的自由。
可是……
只要想到以後她可能在別人懷裡笑著,只要想到以後在她身邊的人不會是他……
就快嫉妒得發狂。
他,好像無時無刻不站在一個房間,房間裡有許多不同的門。
走進去就再回不來,卻不知道哪扇門,才能通往有她的未來。
從什麼時候起,她已經成爲他的弱點。
深深下班回家繼續改設計圖。
脖子被纏住,楚墨琛下巴擱在她頭上,深深能感覺到他的氣息。
“走吧,今晚出去吃。”他近日來對她的態度是丈夫對妻子的那種自然,常常讓她覺得那天在車裡發生的一切,只是一場夢。又或許,他只是不願意接受,仍然固執地把她當作Christine。深深這麼想著,心下重重地嘆了一口氣。
吃過晚飯,楚墨琛又帶深深去挑衣服。
“搞這麼隆重幹什麼?”
“明天跟我走紅地毯?!?
“唉?”
“明天公司20週年慶。你作爲老總夫人,自然也要參加吧。你看,不是也有走紅地毯的一天?”
【煥然一新的趙深深嘟囔,“我又不是要去走紅地毯……”
“你怎麼知道以後不會走?”他懶洋洋地勾起一絲笑?!?
深深不明所以地被楚墨琛支喚著試衣服,半天才回過味來,“唉!怎麼說我纔是造型師吧,爲嘛穿衣服總要你來指手畫腳。”
楚墨琛淡定地看她一眼,“因爲你是爲了讓我看的?!?
“什麼?!”深深氣不打一處來,“誰是爲了讓你看的。再說你品味也不一定怎麼樣,就喜歡挑大媽式的衣服?!?
楚墨琛搖搖頭,“NONONO,我可不喜歡你穿大媽系的衣服,要是讓我選,我最希望你……”
深深睜大眼睛等著下文。
墨琛嘴角笑得陰陰的,“不穿衣服?!?
話剛說完,深深已經一拳擊出!
“謀殺親夫啊?!背∪嘀蠹邕谘肋肿?。
“讓你亂說話?!?
“怎麼了嘛,我們夫妻之間什麼時候也來次坦誠相見吧?!?
深深氣憤地拿著一條紅裙子走進試衣間,“唰”地拉上簾子,她怎麼就忘了這隻流氓的本來面目了呢?
這幾天低壓有所緩和,有時候也能像從前那樣開開玩笑了。
每一次,深深要走過樓梯轉角處看到那張婚紗照上是另一張臉,纔會記起自己只是一個替身。這樣也沒什麼不好。不是麼?死人是無法打敗的。
也許,她不是不可以和楚墨琛生活的。也許他們之間並非那麼水火不容。可
天意弄人,她在這個身體裡,便永遠別想他把她當做自己對待。
如此複雜的情形,想想就累,還是選擇逃開吧。
-------------------
上帝就喜歡在你還沒準備好的時候,便把事情推給你。
第二日晚,衆星雲集,星光璀璨,深深被楚墨琛拉著認識各色人物,暈頭轉向間倒是收穫頗豐。中途跑去洗手間,出來卻碰到一個她不想現在遇見的人。
滕光站在洗手間出來的拐角處,在她出來的時候正好轉個身,臉上卻沒半點詫異神色,像是早在那裡等她似的,“夏小姐,初次見面?!彼皇帜弥票皇直吃谏磲幔ǘǖ乜聪蛩?。
“你……好?!彼q疑著伸出手去。深深穩定情緒,儘量笑得親切自然,“你好,我在電視上看過你唱歌,我很喜歡。”和他這麼客氣的說話,心裡有點難過呢。
他點點頭,“呵,我不知道這句話是不是聽來有點俗套,但我覺得,我們好像很有緣。”
“哦?呵呵?!?
他湊上前,“楚總夫人名叫深深是麼?”
深深不由一怔,卻突然陷入一個懷抱。楚墨琛和鄭媛媛正好走到這邊來,他用一種宣告所有權式的姿態環著深深的腰,面上卻滿是微笑,“滕光好像對我夫人很感興趣?”
“是啊,楚總,您好福氣,娶到這麼漂亮溫柔的老婆?!彪馕⑽⑶飞?,笑容自然。
Christine和鄭媛媛看來並不熟,鄭媛媛一雙狐貍眼不經意地上下打量深深,說了幾句客套話,又很沒形象地捶楚墨琛,“娶了這麼漂亮的老婆也不跟家裡通報一聲,害得我當初還是在報紙上看到的?!被仡^就大喇喇地問旁邊的滕光,“我怎麼覺得她長得這麼眼熟呢,怎麼好像以前見過似的?”
楚墨琛笑得更隨意,往旁邊一指,不經意地轉了個話題,對滕光道,“王越在那邊,著名作詞家,雖然你一向原創,偶爾邀邀歌關係處好總是沒有壞處?!鞭D向深深,奪了她手裡酒杯,“你酒量不好,跟我去換果汁。”最後衝滕光後背上拍兩下,不輕不重卻沒來由讓人覺得有種告誡意味,環著深深走了。
深深從前也不算能喝,但沒料到Christine這麼不勝酒力。剛纔呷冰葡萄酒,未曾想那麼甜,一時高興貪了半杯,這會走路明顯有點不成直線。楚墨琛個混蛋認準了她這會沒有辦法推開他,一隻右手在她腰側磨磨蹭蹭左左右右。
終於大家聊得差不多開始坐下來吃飯看節目。妖孽這丫的手居然還是咬定青山不放鬆。
一大桌子的菜,眼前這幫人卻除了喝酒就是吃口紅。
深深也很想裝個大家閨秀的範兒,可惜明明擺在眼前的盛宴動又不能動,還不如把她放《風聲》裡上繩刑呢。
身旁的妖孽見她也不說話也不動兩眼直勾勾的樣子,暗自好笑,於是不顧一桌子的人,舉箸佈菜,“來,這個牛肉做的很特別,嚐嚐喜不喜歡?!薄斑@個鴨舌是A市做的最好的?!薄?
深深樂不可支地邊點頭邊往嘴裡塞了一會兒一擡頭,發現對面已經沒人看節目,全都明裡暗裡地在看她,或笑得曖昧或竊竊私語。
饒是臉皮再厚,也有點掛不住了,又吃幾口就放了筷子往臺上看。
LK的20週年,簡直搞得像歌友會,星光璀璨相聚一堂。到了宴會環節,記者是不被準許進入的,既然都是自己人,一個個都放得極開。
很多綜藝大姐大哥前輩,竟然都那麼搞笑無厘頭。
大家互相八卦互相吹捧互相拆臺,不亦樂乎。
可是,只要滕光一開嗓,氣氛立刻沉靜下來。你不會覺得掃興或者突兀,多麼鬧哄哄的場合,只要他一個前音響起,世界就靜了。
他唱的,深深沒聽過,大概是首新歌。
【
我說哭了
就是真的哭了
我說愛了
也是真的愛了
我說忘了
是對我自己說的
我希望這是真的也是真的
冬天來了
雪花落滿地了
春天來了
花兒全都開了
一年過了
我卻還在等著
可是你回不來了回不來了
所有恢弘激盪
都在風裡飄著
可是你回不來了回不來了
啊
一個人看天光漸曉竟是那麼傷
我逃去這世上與你無關的地方
才發現只是換了一處做夢
換了一處回想
換了一處流浪
】
他又笑著說了幾句什麼,然後唱了一首歡快的歌。也很好聽。只是深深沒聽進去了。
深深知道他是唱給自己的,雖然也聽阿殘她們說過他有多痛苦多難過??墒撬诔臅r候,表情那麼傷心,唱到最後,尾音已經有些微微顫動,嗓子也有點沙啞。歌詞一個字一個字,雖寫的很質樸,但是那種□□裸的心痛,竟然牽動了她的神經。
最最關鍵的是,她爲什麼有種他唱的時候一直在看她的錯覺!
他……應該沒有察覺什麼吧?
歡呼叫好聲不絕於耳,楚墨琛在一片炫目燈光中望向身邊闌珊處出神的人,默默拿起酒杯緩緩飲盡。
深深腰上纏著的胳膊一鬆,轉頭看到楚墨琛正站起身來。
見她迷茫地看向他,墨琛撫慰著淡笑,“我去去就來?!鄙钌钸@才察覺一干人都在起鬨讓楚墨琛表演節目。
To be continu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