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墨琛目光一直死死盯著後視鏡裡跑遠的身影, 用力地扯開領帶降下車窗一拳砸在車門上大口吸氣。
攝像頭這麼卑鄙齷齪的事情不是沒有女人幹過。
而且不止一個兩個,可她們那麼做,都是爲了留在他身邊, 只有這一個他死命掏出心去護著的人, 居然不惜用這麼下流的手段, 爲了離開他……
一個心高氣傲了幾十年的男人, 第一次情動就被狠狠踐踏, 踩到泥土裡,楚墨琛一下一下地捶著心口,眼睛爲了忍淚, 瞪得生疼。
拼命逼著自己快速整理情緒,他多年來一直擅長此道, 從未像今天這麼艱難過, 也從未像今天, 這麼痛徹心扉……
她氣喘吁吁地跑過來開車門的時候,他已經收起表情, 淡漠地看向窗外。
“她走了。”聲音微微有些顫抖,因急速奔跑而喘息,深深知道這一次自己做得太過分了,可是道歉到了嘴邊,就是怎麼也說不出口。
就算她一直討厭他, 就算他是個不折不扣的流氓, 可是他也是人, 也有感情, 何況, 他其實待她不薄。
他慢條斯理地舉起左腕,諷刺地輕笑, “你超過了三分鐘。”
深深忍不住哆嗦起來。
“乾得很漂亮,趙深深,在傷人心這方面,你真的……很擅長。”緩了一口氣,他依然看著窗外,慢慢地說出這句話。
“我……”深深攥緊拳頭,努力顯得理直氣壯,“我也沒做錯什麼,不過就是怕你在外面找的太累,乾脆找到家裡來嘛。Christine她已經不存在了,你早晚要向前看的呀,但又怕礙於我的面子不是麼?”
他轉過臉來,那雙琥珀色的眼睛裡分崩離析,那麼失望和傷痛的神情,讓她下意識地閉了嘴。
“這麼說……我是該謝謝你了?”他下了車,一步步向上走。穿著剪裁極講究的西裝,背影卻看上去格外落寞而蕭索。
“謝謝……倒是不必了。”深深一路垂著頭跟在他身後,聲音低到不能再低。
“趙……深深……”他停下腳步,依然背對著她,咬牙切齒地說出這幾個字。
“我承認這個長得不漂亮,你別生氣嘛……我下次幫你找個好看點的……”
“你再敢說一句混蛋話試試!我敢保證讓你三天三夜起不來牀!”他轉過頭來惡狠狠地怒吼。
她第一次見他這麼生氣,嚇嚇地聲音又降了八度,“我知道了,我不幫你找了……如果你願意找,就自己……”
墨琛完全出離憤怒,惡狠狠地用手鉗住她下巴,手勁大得她吃痛地皺眉。“趙深深,我現在明白了。”
他猛地鬆開,她不由得被力衝地向後退了兩步。
深深剛纔被他捏的生疼,這會兒也有點不明所以的生氣,“你不明白!我這也是爲我們兩個人好,你走出Christine的陰霾,我也能獲得自由。”
“己所不欲,勿施於人你懂麼?你知道我一心對你!竟然這麼百般算計我!”墨琛急怒攻心,悲痛欲絕地眼睛發紅。
“我沒有算計你啊……”等等,他說什麼?一心對她?趙深深愣在原地。
他轉過身去,背對著她,過了好久纔開口,每個字都顫抖著,“我喜歡的是你,一直是你,趙深深。我承認,我是個混蛋,爲了把你綁在身邊不擇手段。曾經我對老天說,只要能讓你回來,我地獄也下得。可是現在,甚至希望你就這麼永遠地去了,我就不會這樣每一天每一天都在痛苦和歡喜裡來來回回好幾次。我就不會恨你,也不會這麼地恨我自己。想著到底怎麼樣纔不會再次失去你,想著那種無力的快要讓人死了的感覺怎麼才能不再來一次!恨不能親手毀掉你撕爛了咬進骨頭裡。恨不能拴住一輩子捆在身邊!”
他轉過頭來,眼中有細微的淚,下脣微微顫抖著,“因爲我發現,無論我怎麼做,無論我多麼努力,都沒辦法傳達我對你的心意。在你眼裡,我都是一個毫無責任心和安全感的流氓,一個好色之徒。怎麼也改不了。”
“趙深深,你贏了。”楚墨琛說完這句話,再沒氣力說下去,轉身大步上樓進客廳。
深深怔在原地好一會兒,突然發著狠噔噔噔噔地跑上去,大聲衝他喊,“你口口聲聲說喜歡我,當初爲什麼要娶Christine?”全身都在顫抖,下牙不受控制的打著上牙,頭嗡嗡地疼。
楚墨琛已經拿了幾件衣服扔在沙發上,動作停了停,“是……我是娶了她。因爲她快死了。因爲我對不起她,因爲她懷過我的孩子,因爲她自己拿掉了,因爲我害的她再沒有能力生育!因爲那次手術差點要了她的命!因爲她昏倒是我的原因!”他越說越快,到了最後幾乎是發狂地喊出這些話,而後流著淚,慢慢地用一種近乎絕望的聲音說,“還不如死了的好。帶著這麼多愧疚在這個世界上,還不如死了的好……那時候你出了意外……我才知道我愛上你了,我才知道你對我意味著什麼,我才知道我做了多麼愚蠢的事情,用多麼大的代價爲我曾經的錯誤買單……可是趙深深……我還以爲,還以爲上帝聽到了……還以爲他原諒我,聽到了我的懺悔……我錯了,趙深深,我錯的很離譜,我害死了我哥,又害死了Chris,所以他要你來懲罰我……”
深深不知道什麼時候,發現自己也忍不住流淚了,跑上去拽住他的衣袖,“你不要說了,我……沒有……”
他深呼吸了幾次,痛苦地閉上眼最後緩緩開口“你這麼想要自由,我不逼你,給你便是。”他大步走進儲物間拿了個箱子出來。
“你這是要幹什麼?!”深深震驚地抓著他胳膊。
他緩慢卻堅決地把那隻手抽出來,打開箱子開始整理東西,“我不放心你一個人出去,所以我出去。”
“爲什麼要出去?”
“你還想跟我一起生活麼,你這麼處心積慮地想逃開,我也不想再抓住你了……”他不看她,低頭喃喃。
“你要去哪?”她的腦子一團亂,有很多事情線團似的纏在一起,可沒時間去理清,眼下,她只知道不要讓他走。
“呵,我去哪裡,對你來說還重要麼?”他穩一穩情緒,瞥到她剛纔進門因爲著急連拖鞋都沒穿正光著的腳,“天冷,你別光著腳,進屋去吧……”
“你還回來麼?”深深怯怯地問。
他從口袋裡掏出鑰匙往桌上一扔。
“別走!”她也不知道爲什麼近乎本能地撲上去抓住他提箱子的手衝口而出。
他靜默了好一會兒,回頭看她輕聲問,“爲什麼不讓我走?”
“我不知道爲什麼,但我不想你走,我不想你走。”她一低頭,眼淚撲簌簌地掉下來。
楚墨琛深吸了一口氣,“你不是說,我從Christine的陰影裡走出來,就隨時結束麼?”
深深垂著頭,是的,她處心積慮地想要離開他。可是,沒有他的話,她會怎麼樣呢?她慢慢鬆開手,好像用完了全身的力氣,靠著牆慢慢滑下去,忍不住啜泣起來。他最後回頭看她一眼,想伸手摸摸她的頭,又慢慢地生硬地收回那隻手抓住箱子把,指節僵直地發出咯咯的聲音。“早點睡。”他留下最後一句話。
即便盛怒之下,他依然無法控制自己愛護她的那顆心。依然無法控制自己傷痕累累卻沒有辦法恨她的心。
門打開,又嘭地關上。偌大的房間空蕩蕩的,只有魚缸裡咕嚕嚕的氣泡聲。深深把頭埋進臂彎,生平第一次失控地嚎啕大哭。
發生天大的事情也能安睡的深深今次失眠了。一整夜輾轉反側,睡了又醒,醒了再睡,細細碎碎的淺夢,心口好似細線一絲絲纏住,又慢慢收緊,一根根壓進去,模糊地疼。
索性早晨四點多爬起來等天亮。習慣真可怕,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習慣問他晚上去哪裡吃飯,已經習慣在他懷裡慢慢睡去,已經習慣他眼角的笑意。不知不覺,他成爲家人一樣的存在,說是家人,卻又沒有那麼平淡的篤定。比朋友多一點,戀人少一點。深深坐在牀上,痛苦像海潮一樣襲來。
悲傷反反覆覆,她一會兒整個跳到事外,覺得這是多大點事啊,阿富汗還打著仗呢,非洲還鬧著饑荒呢,她這點破事多麼渺小啊。一會兒又覺得天也亮不起來,心一抽一抽地痛,胃裡空空蕩蕩的又不想吃東西。全世界也與她無關,什麼驚天動地的事情也比不上眼下她的痛苦。
就這麼昏昏沉沉地過了兩天,深深回了一趟家,搜出所有Christine的日記。本來看人日記這種行爲是可鄙的,但眼下劇痛麻痹了深深其他方面的神經。
【他們是青梅竹馬。她小時候身體就弱,人總羞怯,他那時候就和別的只懂得欺負女生的男孩子不一樣,很會哄人高興。他是除她哥哥外,第一個不讓她害怕的男生。
她,晴川,墨琛還有墨琛的哥哥墨遠,一起長大。各人漸漸有了自己的心事。
楚墨琛開始周遊於不同類型的女孩子中間,卻一直待她像個妹妹。她也清楚墨遠對她的心意,可她,是早就芳心暗許給了墨琛。
這本來是很好的平衡。但終究無法維持得長久。
那是夏日的夜,楚墨琛去跟羅素盈見面。羅素盈一直想要入行,可惜楚墨琛不許,於是一時情急,在楚墨琛的食物裡下了藥。察覺到藥效後,楚墨琛打電話給晴川求助。好巧不巧,當時接電話的人卻是她。
她是自願的。雖然很傻,雖然知道會受到傷害,雖然她那麼害怕,那麼疼,可那天晚上她是自願的。她能看出第二天他眼裡的悔過和痛苦,她也知道一向溫柔的哥哥打了楚墨琛。她明明知道他不愛她,可他笑著說,“做我女朋友”的時候她沒有拒絕。
如果你愛一個人,到了一定程度,哪怕是假象,也願意相信的。
本來應該會很好的。也許這樣也可以慢慢地都好。可是當在外留學的墨遠聽說這個消息,從不酗酒的人,酒後駕車出了事故。於是他們分手了。她看得出他有多自責,多痛苦,她怎麼能拖住他呢?
然而在那之後不久,她發現自己懷孕了。他們只有那一次,她懂的太少,竟然這麼稀裡糊塗地中了彩。她清楚她哥哥和墨琛是怎樣的人,而A市幾乎沒有哪個醫院沒有她哥哥的朋友。
於是去了小診所,一個人,流了多少眼淚也不記得。到底還是出了事,本來就是可怕的宮外孕,又差點因爲麻醉中毒死了,醫生說她可能永遠無法做母親。可她不後悔,今生今世,有那麼一刻,接近自己的所愛。就像飛蛾撲火,傻得要死,可有幾個人,能放棄哪怕一秒的溫暖機會呢?
她看到他眼裡深藏的憐惜和愧疚。這樣就夠了。這樣就夠了。】
To be continu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