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盛宴(2)
許家的暗哨先一步抵達三藩,一切都安排妥當時,來自霧都倫敦的這支隊伍才姍姍來遲。
穆楓親自迎接。
夾道是低調的車隊,幾步一哨,早先剛剛越過加州州界線時,這些人物早已被分散,分作幾批抵達穆家。這些低調的措施保護的是許家幾脈掌權人。雖則許謙益已經掌高位,手裡有些實權,有眼的人心知肚明這位出類拔萃的“許少爺”當是下一任倫敦“許先生”,但掛著名頭的叔父並未實際放權,在家族嚴苛規則的運行下,他的安全防備當是次於叔父許致遠的。所以今天打頭陣的是他和風寧風遠兩兄弟,當家叔父估計走的是彎彎繞繞的路線,該藏則藏,該掩則掩,富人惜命,這話當真是不假,到了穆楓的地盤,居然仍是戒心不減,甚至警備更甚。
換了幾部車了,到穆家外圍商圈時,早已累的不成樣子。許謙益坐在車裡輕輕打呵欠,風寧風遠兄弟百無聊賴地望著窗外遠景,終於挨不住寂寞,擡手敲窗,指骨貼著防彈玻璃,沉悶的聲音在車裡迴旋。許謙益淡淡看過來,微笑:“這樣無聊?你看外面那個ak黑麪神讓不讓你下車?”
果然,黑麪神擋下來,背部嚴絲合縫地貼著車窗。許風寧很不滿地一拳頭砸在車窗上,回頭笑道:“大哥,你們會不會太小心了?不過是家族的一場聚會罷了,以爲我今天是拿命來吃飯的?”
許謙益笑著伸出一根指頭,壓在脣上:“不關大哥的事,是叔父的吩咐,你知道,上了年紀的人一貫小心。”
車內氣氛融通,連許風遠都笑了起來:“算了,但願在他身上不要看到大哥‘上了年紀’時候的樣子。”
他們兄弟間關係一向親厚,因此不論開什麼玩笑,都算合適。許謙益拍了拍弟弟的肩膀:“小心些就小心些,大哥不怕你們給我惹事,但是,既然來了三藩,就給你們九哥一點面子,這裡各方勢力錯綜複雜,得虧穆楓鎮的住,你們要是不知道扯了哪條火藥線,牽出點什麼亂子來,大哥和九弟牌桌上胡吃海喝談人生,還得順帶談談怎麼營救你們的計劃,還讓不讓人盡興?”
車內鬨然大笑。大概是動作太大,引的黑麪神都回頭來看,那位ak挎身的兄弟一臉莫名其妙,很無辜地把頭又撇了回去。
車速愈來愈慢,很快停了下來。
他們兄弟三人下車時,倫敦帶來的那批保鏢們遠遠圈成一個整合的圓,離散開來,把周邊的形勢探的一清二楚。不許半個閒人接近。
穆楓站在迎接人潮的最前面,許謙益下了車便快步追上,遠遠就向他伸出了手。
穆先生黑了些,也瘦了很多,看來最近爲那事愁的不輕,許謙益嘴角略微圈起弧線,真是有意思的緊,“小野狼”難得發起愁來,讓他們這羣幸災樂禍的外圍人士樂的看熱鬧。
他笑起來的樣子真是好看,明眸……姑且算上皓齒,雖然這“皓齒”的原因是他太黑襯的,圍獵汛期剛過,他曬的更黑。倒是許謙益站在他身邊一比,頓時有種清雋書生的氣質。
穆楓同他握手,笑容真摯:“沒想到啊,今年勞小許先生大駕,你居然也來了!”
“我一向掛念穆先生,”他今朝倒是很難得地管“小野狼”叫“穆先生”,笑意滿滿,“況且是阿季的生日,很久沒見她了,我有點想念。”
聽許謙益提起褚蓮,穆楓神色有些不自然,眼底傷痛稍縱即逝,他很快笑道:“許謙益醉翁之意不在酒,說的好聽!你以爲我不知道,你今年到三藩度假是因爲……我這裡奇‘貨’可居啊!”穆楓一笑,威嚴仍在,對下屬來說,依然遠不可及,但對許謙益而言,卻親切可近,他是世家的兄弟,情誼堪比手足。
許謙益大笑,心照不宣。
……的確是因爲,穆楓這邊奇‘貨’可居啊!
那個秘密,沉了多年,如今似有冒頭的意思。世家老一輩故去人數甚重,而他們,年輕的一輩,卻不得不出來管事。不管前路如何,都只能一肩扛起,哪怕是,父債子償。
穆楓的眼睛掃過立在一邊的許風寧許風遠兄弟,笑道:“上次圍獵,怎麼沒見你們?有空到九哥這邊來玩玩,加州好多年沒有許家人了……”
風寧笑笑:“加州是九哥和黑手黨的地盤,再摻進一個墨西哥黑幫的三角戀,九哥扛的下,我怕。”
穆楓大笑:“有你倫敦許家的威名在,不用九哥說話,西西里佬不敢動你半根毫毛。”
“許家風頭再盛,風寧也不敢……在西西里佬面前,剁下半截手指……”年輕人瞇著眼睛,笑的很開懷,也正是因爲這股年輕的心性,敢讓他調侃起穆楓來,不帶半點喘。
穆先生瞇眼微笑,很欣賞地拍了拍許風寧的肩:“小子,很出息,敢這樣開九哥玩笑!在你眼裡,九哥不如西西里佬可怕?”
長焦攝像觸的很近,夾道都是記者,反而襯得市民寥寥。許謙益擡眼望了望天,有要進去的意思,因他和穆楓立在這兒敘舊,身後許家的車隊都寸步不能移,那麼多人聚在一堆,很是扎眼。
穆楓近身和他擁抱,兩位大佬的微笑定格在記者的黑框裡。穆楓聳了聳肩,眉頭微皺,……許大佬下手太重,扯的背上的新傷生疼。許謙益發覺不對勁,連忙鬆開他:“怎麼?”
“沒事,”穆楓擺手,“一點小傷。”
許風寧許風遠立在一邊,和許謙益並排退後一步,微微頷首,眼睛裡飛揚的神采垂了下來,很是恭敬地點頭:“穆先生!”
他也點頭,輕輕“嗯”了一聲。
這樣老舊的家族,規矩森嚴,幾個世家之間世代爲纓,關係密不可分,但依然要苛行規矩,眼前這幾位雖說都是“風”字輩,但穆氏已由穆楓掌位,他早已在風雨裡百鍊成精,成爲實權在握的“穆先生”,而許謙益等人依然排著隊,許家現在的當家“許先生”是他們的叔父,許致遠。
換言之,只有許致遠和穆楓,纔是平起平坐的。
轉身離開。穆楓走在前頭,其他人跟著。身後車隊緩緩撤行。
堵在後面的記者人頭攢動,閃光燈不斷。
穆、許兩家會晤,在加利福尼亞州的三藩市,遠隔重洋,日久經年,那個關於溪口張氏的秘密,隨著北大西洋飄走的洋流浮沉。
褚蓮立在門口,很輕很小心地敲門,私人會客廳裡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到她身上,尤其是穆楓,指間把玩著游龍珠,漆黑的眼睛裡沉著一團濃墨,他擡頭,眼神饒有興味。
如果不是倫敦許家已經到了,如果不是許謙益,她不會來。
褚蓮略微一停,徑直走了進去。
“阿季,”許謙益迎上去,笑容溫潤,“大哥好想你,你結婚前還長住倫敦,現在要見你,還挺難的。”他張開手臂,笑著要抱她。
褚蓮一頭扎進許謙益的懷抱:“大哥……”
許謙益疼愛地摸摸她的頭髮:“阿季,妍妍寶寶呢?我很掛念她……常回倫敦走走啊,阿季,倫敦許家就是你的孃家……”他嚥了一下,不忍再說後半截話——“褚家和張家都沒有了,以後,倫敦許家就是你的孃家”。
她手臂微微收縮,抱緊了許謙益,在他懷裡哽咽起來。
這下許謙益有些著慌,更加心疼:“阿季,怎麼了?你過的……不好?”
話沒說兩句,聲線早已顫抖:“大哥,我想回倫敦,你帶我走,”她的頭埋在許謙益的肩膀下,聲音糊的聽不清了,卻還在重複,“帶我走……”
許謙益目色微冷,轉頭向穆楓道:“穆先生,你是不是要給個交代?”
他的指腹緊緊捏著滾熱的茶盞,燙的生疼也不肯丟開,他略一皺眉。穆楓不說話的樣子比冷冰冰的言談更可怕。
滿座都是風寧風遠那樣親厚的世家兄弟,地位比之許謙益不減,卻沒有一個人敢出聲。
很長的沉默之後,他才放下茶盞,目色沉沉:“是她不要我。”
許謙益低頭看褚蓮,想從她的神色裡捕捉一點訊息。她卻怯怯藏起。
穆先生重複一遍:“是她不要我。謙益,你認識我多少年?”他言之灼灼,從來不畏懼在衆人面前宣示自己對她獨一的寵愛:“我對她的愛,比之十年前有增無減。”說完這句話時,呼吸漸深,他把游龍珠放在桌上,那兩顆珠子在平滑的大理石面上遊走,順暢無阻,很快暴露在毫無遮掩的桌沿外,落地的聲音很重,帶著旋轉的迴音,鏗鏗然蹦躍。
他吸了一口氣:“阿季,你過來。”伸出的手卻無人迴應,他顯然有些失望:“阿季,我知道你恨我,嫌惡我。但那又怎樣?那並不會妨礙我對你的感情……一絲一毫。”
她慢慢走了過去,低聲道:“穆先生,我說過了,你有夏表妹,我有風載哥哥,這很好,很公平。我們的結合,從一開始就是錯誤。”
穆楓怒極反笑:“我說過了,你只要敢在我面前提起張風載,我會讓你後悔。阿季,我一定會讓你後悔。”
他舉起茶盞,一仰脖,清茶飲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