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寄楓的話一出口, 諸人無不是大驚失色，誰不知薛懷義乃是當(dāng)今太后的男寵，又做了太平公主駙馬薛紹的族叔, 平日在洛陽城裡橫衝直撞, 看誰不順眼就打, 官員也不例外, 號稱禮絕百僚, 就連太后的親侄兒武三思與武承嗣見其都要行奴僕之禮，爲(wèi)其執(zhí)鞭墜鐙。

“這可如何是好?。　痹鐙敢幌驔]主意，直直望著蕭可。

蕭可也頭疼, 千里真是瘋了，連薛懷義都敢打, 少不得要入宮一趟。

武成殿內(nèi), 太后正襟危坐, 身著泥金色蜀緞宮袍，鳳眉修目, 顧盼神彩，加之平日精心保養(yǎng)之緣故，年近六旬卻不顯老，一頭秀髮繞成盤恆髻，烏油油高聳著。抿了一口茶, 再細(xì)細(xì)審問這一段公案, 懷義的確被打的可憐, 鼻青臉腫的, 蘇良嗣身爲(wèi)左相, 連這點兒面子都不給，再把目光投向千里, 他一直在低頭暗笑。

長嘆一聲道：“可憐的懷義，以後不要從南門入宮了，那是宰輔的必經(jīng)之路，以後你就從北門入宮。”

薛懷義生得高大威猛，面容俊俏，又身懷異術(shù)，總能把太后服侍妥帖，還以爲(wèi)像往常那樣，太后直接把蘇良嗣打殺了，現(xiàn)在卻成了自己不是，但她是太后，不好頂撞，氣呼呼拿腳走了。

蘇良嗣狠狠瞪了他一眼，拱手向太后告辭，剛纔還認(rèn)爲(wèi)太后定會護(hù)著薛懷義，竟來了個大轉(zhuǎn)彎。

蘇良嗣與薛懷義一走，武成殿又安靜了下來，高延福命人把裝有虎崽的籠子給搬來了，不過才幾十天，虎就就成了貓，無精打采的。

“也不它是怎麼了？喂什麼都不吃?！?

太后自丹陛下來，千里忙上前相扶，又伸頭瞅了瞅虎崽。

“它只吃新鮮的肉泥，連隔夜的都不行，是不是給喂壞了?！?

高延福恍然大悟：“郡王所言極是，的確讓那幫人給喂壞了，老奴這就吩咐下去?！?

太后對虎崽興趣不減，蹲下來瞧它，沉沉睡在籠子裡，倒像個貓了，又拿手指戳它，皮毛軟軟葺葺。

“別傷了手。”千里忙把太后的手握住，幾乎是擁她在懷。

太后也瞅著他，含情脈脈，柔柔向他懷裡靠著，一手撫著臉龐，劍眉星眸，俊秀如瓊林玉樹。

千里深知其意，乾脆將她摟在懷裡，太后也是女人，女人總需要安慰，貼著她的耳邊道：“太后，我家裡還有一隻大鱉呢！好大，還會咬人，您要不要瞧瞧?！?

“哀家不稀罕那怪物，只稀罕你?！碧鬁\淺笑著，如沐春風(fēng)，手指揉著他的胸膛，自是健壯無比，“家裡不只有怪物吧！聽說，你又納了十來個小妾，慕容天峰的女兒能繞了你?！?

“男人嘛！哪個不是三妻四妾，她不會見怪的?！闭f著，便將太后橫抱起來，剛走進(jìn)寢殿，壓在榻上，上官婉兒一頭紮了來，說是沛國夫人跟著秦將軍在殿外等候，有要事面見太后。

人家的母親都找上門兒了，太后再無心思玩鬧，好不容易纔逮個機(jī)會，吩咐婉兒道：“你去告訴尚書，就說哀家沒功夫見她，正跟著千里在商議明堂採木一事，讓她先回家去吧！”

婉兒忙答應(yīng)，臨走又把千里好好看了一眼，很羞澀地退下。

“小饞貓，又不安生，見天的想男人?！碧笏剖窃卩凉滞駜?，握了千里手道：“這一點就不如你母親，整天跟個冰人似的，對誰都沒個笑臉兒。”

“我阿孃，那是！我那秦叔叔連她一根手指頭都沒動過?！崩钋Ю镆搽S著太后說笑。

一聽這話，太后笑得前合後仰，久久才能平息，“哎喲！笑死哀家了，這秦楓可真笨，哀家算是白白做了媒人。唉！一眨眼就是這麼多年，那時候多好，至少是年少貌美，記得在海池邊，你母親領(lǐng)著你，頭上留著總角，可愛極了！難爲(wèi)你在嶺南受了這麼年的苦。”

“不苦啊！那裡好極了，我還有一大片香樹園子呢！”李千里又從衣袖內(nèi)拿出一件物件，金澄澄的一對手鐲，“這也是我的一門生意，太后聽說過澄州之金吧！與莞香一起在崑崙國很受歡迎，供不應(yīng)求，誰想也那路元?！！闭f著就走了嘴，忙閉口不言。

“原來是你這小鬼頭做的好事。”太后何等聰明，一聽即明，想來那路都督定是礙了他的事兒，才死於非命。

“我這是爲(wèi)太后除害，他貪得無厭，比李義府還可惡。”李千里反而理直氣壯。

“好了！你一向有理，沒理也要賴三分，真不知道像誰！”太后自是不會跟他計較，輕嘆道：“等你辦完明堂採木一事，哀家便晉封你爲(wèi)成王，跟武懿宗一起掌管金吾衛(wèi)，你那幾個弟弟也要封，除英華之外，均賜郡王一爵。”

“多謝太后?！崩钋Ю锩抵x，只可惜了五弟，母親從來不曾透露過他的身世。

兒子跟著太后在武成殿膩歪，蕭可卻一無所知，只聽說薛懷義是白白捱了一回打，才放心返家。嬋娟新婚之後，就與獻(xiàn)直搬去了教義坊的縣主府上，小兩口和和美美，與孃家就少了來往。千里一向住在郡王府，不出大事是不會回來的，承宣也另置了府邸，同其妻陳氏及一雙兒女均搬了去，家中只剩下嫺兒、元宜、嫿兒與英華一家。

剛拐過正堂，就見嫿兒在廊下坐著，正對著芙蓉花入神，嬋娟都嫁了，只留她一個，未免孤零零。又想起英華曾說過的一門親，是千牛衛(wèi)將軍郭齊的幼弟，郭齊正是英華的好友，家中只剩一個六弟，也是挑來挑去挑大了，年紀(jì)與嫿兒正相當(dāng)，何況嫿兒現(xiàn)在封了縣主。

嫿兒早就看到了她，也知道她想說什麼！搖頭道：“我不嫁，你們不用費心?！?

這孩子真是古怪，冰雪聰明竟是如此想不開，“原因呢？你只說不嫁，原因是什麼？”

嫿兒淡淡道：“男人，無不是三妻四妾，我不嫁。”

“天底下，總會有對你一心一意的……?！?

蕭可話未完就被嫿打斷，她斬釘截鐵道：“沒有！天底下根本沒有，就算耶耶對你一心一意，卻也是苦了阿孃。”

蕭可再無話可說，她一直在怨恨當(dāng)年，早已把自己當(dāng)成仇人，若不是因失手誤殺元容母子，她怎能平心靜氣的同自己說話？不嫁便不嫁吧！享有縣主待遇，自是一生衣食無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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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一向言出必行，力排衆(zhòng)議修建明堂，以薛懷義充使督造，晉封粱國公，欲役民夫數(shù)萬之衆(zhòng)，令成王李千里出使江東遴選良木。時有魚家保進(jìn)獻(xiàn)銅匭，太后又重用酷吏周興，提拔其爲(wèi)秋官侍郎，盛開告密之門，凡有告密者，均不得問，皆給驛馬，供五品食。

周興爲(wèi)了羅織逼供，發(fā)明了種種駭人聽聞酷刑，使人一看到這些刑具就戰(zhàn)慄流汗，望風(fēng)自誣。他還任意給別人羅織罪名，以酷刑逼供，或於獄中摧殘而死，或斬殺抄家，數(shù)千人因此而死，鶴唳風(fēng)聲，人人自危，就連大臣入朝前也必與家人訣別。

自打千裡去了江東，蕭可時常出入成王府，淑兒身子不好，恐維繫不了龐大的王府。且嬋娟出嫁之後，她也無所事事，此時彥英已被追封爲(wèi)朗陵郡王，自有府邸供給孀妻朗陵王妃馮元宜及褕兒居住，延慶坊的家中只剩了英華一家。

與此同時，太后的車駕自南市而過，雖任用酷吏，大開告密之門，弄得大臣們戰(zhàn)戰(zhàn)兢兢、如履薄冰，每日命懸於一線，但卻與百姓無礙，市面依然人聲鼎沸，百業(yè)興旺。車駕未至延坊，太后又有了主意，想去瞧瞧沛國夫人的府邸，秦楓當(dāng)即叫停，和高延福一邊一個扶了太后，朝延慶坊而去，並叮囑侍衛(wèi)不得高聲宣揚(yáng)。

敲了半天的門，纔有奴僕給開，說是沛國夫人到成王府去了，此時不在家，要他們改日再來。

秦楓是知道這些奴僕的，主人不在家，一個個便成了沒王蜂，走了這麼遠(yuǎn)的路，太后也累了，看樣子是不管茶水的，打趣道：“你們這個府就沒有管事的嗎？宋大哥和寄楓呢？”

這夥子人又不走，還老在這裡問話，奴僕不耐煩道：“都搬走了，都去寄楓家裡了。”

寄楓一向跟著千里，想來是去了江東，便請?zhí)筮M(jìn)去小座，“這府我熟，給您沏茶去?！?

客人硬闖，奴僕們也攔不住，何況他們認(rèn)識秦楓，平日常來常往，隨他去哪裡都行。

太后在蘭亭裡坐下，饒有興致的四處欣賞，嫿兒躲在月亮門後，也上下打量著他們，秦叔叔很熟悉，那兩個卻沒見過。

“嫿兒在家呢？晏晏呢？”秦楓上去打招呼，英華此時應(yīng)該在司屬寺。

“晏晏在後院臨貼子呢！”嫿兒指了指的後頭，“我給你們倒茶去?！?

“這孩子極乖巧，她就是宣城縣主?！鼻貤髅o太后介紹，“她平日住在哥哥那裡，您剛剛封了承宣爲(wèi)歸政郡王?！?

太后這才明白了，接過嫿兒遞來的茶，纔看清她的容貌，似乎比嬋娟還要美上幾分。

就在這時，一個小女孩兒跑了過來，大聲叫著姑姑。

秦楓一把將她抱在懷裡，笑道：“小晏晏，你又往哪裡跑，怎麼不聽楊大夫的話？”

“我很聽話的?！标剃绦∽煲黄?，又揪信秦楓的一縷頭髮，“你疼不疼，疼不疼。”

“她是晏晏，英華的姑娘?！鼻貤髡е剃掏骠[，自月亮門處又來了一人，長身玉立，眉目疏朗，清雅豐采不減當(dāng)年，相比之下，未免自形慚愧，笑道：“楊大夫，我們在你家討杯茶喝，多有打擾?！?

楊翊本欲轉(zhuǎn)身，卻見到不該見的人，兩方相視，一時無語。

高延福捂著嘴巴，渾身哆嗦不止。

太后驚悉，長身而起，愣愣怔怔地立在蘭亭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