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幾個月以來,馮子游一直在尋找良藥,試了好多藥方,均無果。
曦彥的眼睛看不見,一味的哭,要娘,任是誰也勸不住。
許夫人情急之下都用了中原的老法子,將元容許配給曦彥沖喜,還是起不了任何作用。且不說那幾個孩子在家裡住了大半年,一個個又是極懂事兒的,現在曦彥又同元容訂了親,他的眼睛要是真的醫不好,元容可怎麼辦?
自打曦彥患病以來,許夫人一直愁眉不展,嶺表多有十二時蟲出沒,一旦被它咬傷,人們也就不醫了,一輩子視物不見,卻與性命無礙,雖然元容不是親生女兒,但自小把她們帶大,就如同親生女兒一般。
馮子游也是一籌莫展,雖然爲潘州刺史,嶺南又是馮家的地盤,偏偏有人不給面子,那方士潘悟良不但油鹽不進,而且神通廣大,給他金銀財寶他不要,給他重修道觀他不肯,上回去抓他,竟然水遁走了,真拿人家沒奈何。
“他到底想要什麼?夫君爲潘州刺史,那潘悟良竟是不知好歹,再不給方子,就將他抓起來,管他是不是神仙的後人。”拿不出法子,許夫人悔不當初,“早知道,就不應該元容許給曦彥。”
“這叫什麼話,又不是曦彥的錯。”馮子游不認同妻子的說法,兩個孩子他都是極喜歡的,曦彥乖巧可愛,彥英有才學,能把附近有名氣的學究都給比下去,是方圓百里有名的神童。
“天峰也在長安尋找良方,怕是有一線希望呢!好了,不說這些,車到山前必有路,我先去看看曦彥,再去潘州走上一遭。”走到門外,又轉身回來,其實他也知道潘悟良想要什麼,只是太過於勞民傷財,“如果那姓潘的想要上百頃的山林,要爲夫爲其修造恢宏的道觀,允他廣納徒子徒孫,纔給交出方子呢?”
許夫人怔了一下,這方士未免獅子大開口,山林可以給,可要營造恢宏的道觀,不是要勞動潘州無數的百姓嗎?只爲了一紙藥方?真要把道觀修建起來,至少也要一年半載。
來到孩子們的居住之地,曦彥、承宣均已睡在榻上,女兒元容和素嫣在一旁聊天。一問才知道千里、彥英都不在,說是隨宋哲遠去尋找藥方了,可嘆他這個潘州刺史都無計可施,人生地不熟悉的異鄉人能尋到什麼靈丹妙藥,既然受人所託,縱使萬難也要忠人之事,何況已將元容許配給了曦彥。
“不管他要什麼,給他就是了。”馮子游返回寢室,下定決心對妻子說。
許夫人點頭默許,只當爲了元容。
夫妻倆商量了片刻,馮子游便讓人準備車馬,要返回潘州與那方士再次周旋,臨走又讓人把千里尋來,要好好叮囑一番才放心。隨後,千里返回了莊園,身後跟著兩個小女孩子,莫約八、九的年紀,衣著極爲寒酸,想來是附近的村民。
“馮伯伯,您找我?”李千里仍是一臉憂慮,打聽了好多人,還是找不到醫治曦彥眼睛的法子。
小小人兒卻帶著與其年紀不一致的愁緒,讓馮子游更爲憐惜,撫著他的腦袋道:“又在擔心弟弟嗎?馮伯伯忘了跟你說,已經尋到了靈丹妙藥,只是需要些時日,曦彥的眼睛便可全愈了。”
“真的?”李千里眼前一亮,豁然開朗,馮伯伯輕飄飄一句話,曦彥就有救了,何況馮伯伯一向言而有信,他的形象一直是偉岸的。
“當然是真的,以後曦彥的事兒就交給馮伯伯,你們只要安安心心在這裡住下便可。”馮子游安慰了千里,目光一轉,打量起了兩個小女孩子,“不知她們是……。”
“噢!她們是姐妹倆,姐姐叫金莞兒,妹妹叫金香兒,是先前在香樹林子裡遇到的,她們倆都在香樹林子裡做活兒。”李千里趕緊介紹,弟弟的病有了著落,難得綻露笑顏,“正有一事要同馮伯伯說呢!就是關於香樹林子的,也是認識了金家姐妹才知道,原來這裡的莞香是個稀罕物兒,經海上都買到了南海諸國。現今那處香樹林子的主人去世了,兒子又不爭氣,每每想要把林子盤出去換現錢,我就想著要宋伯伯把林子買過來,日後也不爲生計發愁。”
“這倒是個不錯的主意。”馮子游點頭而笑,原來這小子另有想法,把日後都盤算好了,看來不打算長期依靠馮伯伯了,問道:“香樹林子可是要大價錢的?”
“馮伯伯放心,來時也帶了些身外之物,勉勉強強能買下那處林子。”此事,李千里計劃好些日子,可以說是成竹在胸,先前因爲弟弟的病才耽擱下來,現在曦彥有救了,正是他大顯身手的時候。
千里之外的長安卻比不得嶺南,已經進入了初冬季節,天氣驟冷,萬物蕭索。
紫雲閣的奇花異草也在嚴霜寒風中萎靡,早已不見了從前的鶯歌燕舞之景。
蕭可自昨晚就有了生產的跡象,兩個女醫緊守著她,寸步不敢離。天不亮,便平安誕下了一子,眉兒看著那小小的人兒,怎麼也不敢抱,還是讓謝氏抱了放在蕭可的身邊。
“他這麼小啊!”眉兒拭著她額頭上的汗水,那麼一番折騰,定是很累了,可就是忍不住想和她說話,“爐子上煨著雞湯呢!要不要喝一些?”
蕭可沒有理會她,只是側著腦袋看著剛剛出生的孩子,若是三郎地下有知,一定會很開心,情不自禁眼淚便掉了下來。
“娘子,你可不能哭呀!是要落下病根兒的。”謝氏忙相勸,她今年有三十來歲,爲籍沒掖庭的官婢,育有一女剛剛夭亡不久,被王伏勝尋來充作了乳母。
“姐姐,你要好生歇息纔是,孩子就交給乳母看顧著。”眉兒好說歹說,總算勸她用了小半碗雞湯。
疲累之極的緣故,這一覺睡得格外很沉,夢裡是一片海隅,海隅之處有青山,青山腳下是畫中馮子游的莊園,有高大的荔枝樹,有環繞的小溪,孩子們在院子裡學習拳腳,在燈火下識文斷字,在溪水邊盡情的玩耍,一個個大汗淋漓,笑逐顏開。
很久沒有做過好夢了,自永徽三年的冬天起。
醒來已是天光大亮,側目一望,孩子在她身邊睡著,襁褓裡只露著小小的一張臉,呼吸很是平和。
“姐姐,你覺得怎麼樣?有沒有哪裡不舒服?”李治見她醒來便坐在了榻邊,他是抽了個空來此看望的,一如往常裝束,紫褶,白袴,配珠寶鈿帶,“孩子取名字了嗎?要不朕來取,曦彥的名字就是朕取的。”
話一出口自覺失言,她日日盼曦彥而不得,怎麼又提起了曦彥。
半晌,蕭可纔開了口,“取了,叫做英華。”
“英華,這是個好名字啊!”再次打量著英華,實在看不出他像誰,說不得就是自已的,她拒不承認罷了,“你放心,朕會好好照顧你們的。”
蕭可淡淡道:“那倒不用,我已經託了天峰,把英華送到他的府上去。”
“這是爲何?難道是朕照顧的不周嗎?”李治沒有料到她會有如此的打算,“那你呢?你也決定了去天峰府上?”
“不。”蕭可一如的面無表情,經過深思熟慮,已然做好了計較,“我要去嶺南,去尋仁兒跟曦彥。”
李治立了起來,神色略有慌亂,“你怎麼能去哪裡呢?千里迢迢的,你一個弱女子,哪裡瘴癘叢生,你怎麼能去?”
“你也知道哪裡瘴癘叢生,千里迢迢?” 蕭可反問。
“朕說過要把千里跟曦彥送回到你的身邊,何必去哪麼遠!”李治哪裡肯讓她走,“你就不能再安心等等嗎?你只顧著千里、曦彥就不顧英華跟嬋娟了嗎?都是你的孩子呀?朕雖然是皇帝,但不是事事都能做主,等朕大權在握……。”
“我等不了那麼長時間。”蕭可不想聽他再做任何解釋。
“不會等太久的。”李治急忙解釋,“朕會好好補償你們,等他們回來之後,朕給千里、曦彥封官加爵、封郡王,嬋娟封縣主。”怕這些還不夠分量,又加了一句。“還要給三哥平反昭雪,以親王之禮改葬,朕給他立廟,四時祭祀。”
室內靜靜的,蕭可一言不發,他說的這些要等到哪天才能實現?
李治已然看到了她眼裡的失望,耐心勸道:“你再耐心等等,朕會盡快讓你們團聚的,何況你的身體這麼弱,怎麼能去的了嶺南?萬一路上遇到意外,那千里他們不是連母親都……。”
他說的不是沒有道理,畢竟嶺南千山萬水,路途遙遠,英華這麼小,真的放心交給慕容天峰嗎?如果千里和曦彥能回到長安,那是再好不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