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可領皇后諭, 率尚宮局司記、典記、掌記、司言、典言、掌言、司簿、典簿、掌簿、司闈、典闈、掌闈等三十名餘女史及各司宮娥前往立政殿宣讀皇后懿旨。此時,六宮妃嬪已集齊於萬春殿外,八十餘名宮女手捧新制的女官服色, 均爲尚服局連夜改制, 皇后一向雷厲風行, 後宮改制是刻不容緩。
“皇后諭, 跪聽。”蕭可立於萬春殿前, 宣誦熟記在心的諭令,“上體違和,奉旨廢黜貴妃、淑妃、德妃、嫺妃、昭儀、昭容、昭媛、脩儀、脩容、脩媛、充儀、充容、充媛、婕妤、美人、寶林、御女、采女之職, 置贊德二人,正一品;宣儀四人, 正二品;承閏五人, 正四品;承旨五人, 正五品;衛仙六人,正六品;供奉八人, 正七品;侍櫛二十人,正八品;侍巾三十人,正九品,按品級改穿女官服,掌佐皇后論婦禮於內, 掌教九御四德, 率其屬以贊後禮, 以色侍君者, 依宮規處置。”
尚宮念得字正腔圓, 鏗鏘有力,六宮妃嬪聽得心驚膽戰、吊膽提心, 誰敢不奉諭謝恩,一一接過屬於自己的服色,迫於皇后壓力,敢怒不敢言罷了。
宣過皇后懿旨,遂引領新冊封的內命婦到甘露殿見天子駕。
甘露殿內,帝后並肩坐于丹陛之上,皇后耐心講解了爲後宮妃嬪新取的名號,皇帝剛誇了好,蕭尚宮率領六宮妃嬪而入,起初以爲是尚宮局的女官,仔細一看,竟是他的四夫人、九嬪、七十二世婦、八十一御妻,從前婀娜嬌媚的妃嬪穿了男子服色,戴著男人的襆頭,不倫不類。
“這還是朕的妃嬪嗎?”李治哭笑不得,皇后改制是改過了吧!後宮全成了女官,以後如何召幸。
“陛下龍體要緊?!被屎笮σ庥?,“媚娘爲皇后,自當爲陛下的龍體負責,太醫都說了,陛下需要靜心調養,遠離女色,方可全愈?!?
皇后句句在理,天子也無話可說,原本坐擁後宮佳麗三千,現在硬生生給改做了女官,雖然心裡不痛快,又不能在臉上表現出來,何況皇后是一心爲他著想,諭旨都下了,沒有再收回的道理,隨即起身道:“先回寢殿歇著,朕難受極了?!?
吃午飯的時候,蕭可把後宮改制一事向秦楓說了一遍,他一聽大樂,直誇穎姐好辦法,歷朝歷代,哪個皇后敢這樣做,對付花花腸子的男人,未嘗不是好個主意。到了傍晚,兩人一齊辭別了皇后,回紫雲閣去了,英華和眉兒還在,要把他們接回家,何況還要搬東西,蕭可在這裡住了好些年,帝后賜之物不少,一一擡到秦府去了。
府中銀燭高照,瑤兒母女再不敢出來相見,鄧鄧把箱籠搬到西廂,秦楓把英華抱回了他的屋子,囑咐乳母好生照看。用過晚飯,便賴在暖裡不走,囉囉嗦嗦說了一大堆話,終於點到正題,紅著臉握住了她的手。
“我能不能……?!?
“你不想有名無實了?”蕭可直言相問。
秦楓趕緊點頭。
“我要是去了嶺南不回來呢?”蕭可淺笑著,“你怎麼辦?”
“難道你不能像瑤兒那樣,也給我生……。秦楓突然斂聲,緊鎖眉頭。
“怎麼了?”蕭可推了他一下,“惱了?”
“你記不記得從萬年宮回來?”秦楓猶猶豫豫道:“你記不記得那個孩子。”
“我根本不想要他?!碧岬竭@事兒,真是大煞風景。
“是我……?!鼻貤鹘K於鼓足了勇氣,緩緩道:“是穎姐讓我出宮找的麝香。”
“是嗎?那真要謝謝你?!睂π?,蕭可一點兒也不意外。
“如今卻是害人害已?!鼻貤饔杂种梗澳阒绬幔磕趋晗阒亓诵?,會讓你……不能再生育,我是自作自受。”
“沒關係,反正你已經有了孩子?!笔捒珊懿辉诤?。
“可是,你怎麼辦?”秦楓有些退卻了,轉而鬆了她的手,“你想得不差,你跟著我,沒人給你養老送終,還是去嶺南找他們吧!”
“我現在還沒死呢!”這秦楓,越說越不著調。
“你想走便走,我決不攔著,能認識你,已經足夠了。”秦楓失魂落魄的,搖晃著身子從暖閣出去,再沒了人影。
蕭可啼笑皆非,他怎麼了?剛纔還好端端的,突然沒了魂。
皇后每隔一日聽政,蕭可特意留在家裡半日,待秦楓騎馬走了,又去看望英華,雖然用了藥好了,但蔣太醫還要他休息幾日??戳丝磿r辰,瑤兒是不會來請安了,只好去看她,唬得母女倆全都低下了頭。
真不知道她們在爭什麼?要不礙著秦楓,她也懶得計較,又讓眉兒把那文氏叫了來?!八字V雲:有錢能使鬼推磨,文氏你說說,瑤兒前日喝的雞湯裡到底有什麼?是我下了毒嗎?說實話便有賞錢,不說實話,後果自負?!?
文氏嚇了一跳,忙擺手,“雞湯裡什麼都沒有,都是柳婆子教唆我的,還有她們從我這裡拿過瀉藥?!?
做過什麼事兒,自己心裡最清楚,柳氏母女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撲通一聲跪了下來。
蕭可叫了賞,便把那文氏打發走了,讓眉兒把瑤兒扶起來,畢竟是秦楓的孩子,“要如何對付我,隨你們,儘管放馬過來,但我醜話說在前頭,再敢動我兒子,叫你們吃不了兜著走?!?
眉兒也趁機插言,“要不是我們夫人心善,皇后早就把你打死了,也不看看自己是什麼東西,敢在我們面前爭?!?
柳氏嚇得渾身哆嗦,再不敢惹事生非。
蕭可又讓眉兒去倒茶,是把她支開了,自袖中掏出了畫兒,她們不是拿這個說事兒嗎?何妨說個清楚,隨手擲在瑤兒面前?!澳銖那耙苍诹⒄畲^,只認得畫中人是我,卻不認識另一個人嗎?”
瑤兒當時只顧著向秦楓告狀,現在想想卻是後怕,嗚嗚咽咽哭了起來。
“以後再想拿畫兒說事,怕是不成了?!笔捒蓮澭捌甬?,就手扔到火盆子裡,燒了個乾乾淨淨。
從後苑出來,又覺得當時太固執了,瑤兒配不上秦楓,何況她有個那樣的母親,他應該找一個溫婉賢淑的,知書達禮的。恰好眉兒端著茶過來,身後還有個跟班鄧鄧,這兩個整日粘在一起,是時候給他們辦一辦了。
下午來到立政殿,卻不見了皇后,陛下又犯風疾,去甘露殿了,走到那裡一瞧,蔣孝璋和太醫署、尚藥局的醫官都在,舊患又復發,上下亂成了一團。
李治躺在榻上,額上繫著明黃的帶子,來來回回就嚷著一句:朕的頭疼死了。
皇后看眼裡,急在心裡,親自爲他揉按太陽穴,一面又斥責御醫之首蔣孝璋,“陛下都病成了這個樣子,你們就眼睜睜看著?!?
蔣孝璋一臉無奈,“臣剛剛爲陛下用過銀針,只是陛下不肯服藥?!?
“朕頭疼得要死,怎麼吃藥?”李治說罷又叫疼,“媚娘,快給朕揉揉,疼死了!”
“陛下若不吃藥,病如何能好?”皇后一邊揉,一邊勸,“陛下要聽御醫的,吃藥才行?!?
李治的頭部如裂開似的疼,雙眼一睜,什麼都看不清,別說是吃藥,說句話都費力,皇后揉了一陣兒,才漸漸有所好轉。
皇后正要喂藥,王伏勝進來回稟,說是許閣老有要事求見,正在武德殿裡候著。
皇帝一病,又輪到皇后暫代一切軍國大事,許敬宗求見,她不能不去,將手中的藥盞遞給了蕭可,“服侍陛下用藥。”半晌,連個反應也沒有,又把聲音擡高了八度,“服侍陛下用藥。”
沒奈何,蕭可接過藥盞,又兼著蔣孝璋等御醫在場,不敢不喂,餵了半天只下去小半碗,他故意喝得慢,一勺只喝半勺。李治的視線模模糊糊,依約能看到她的輪廓,又嫌蔣孝璋等人礙事兒,吩咐王伏勝全給轟了出去,好說體己話。
蕭可再喂,他竟然連嘴也不張,再沒了好性子,“你到底吃不吃?”
“吃啊!你喂就吃。”頭忽然就也不疼了,便和她開起了玩笑,“那年在梅園村也是這樣,朕受了傷,姐姐也是這樣喂著吃藥?!?
蕭可不理他,舀了一大勺,就勢全灌進他的嘴裡,早點兒喂完早點兒交差。
“還在記恨從前的事兒嗎?都這麼多年了,不能放下心結?打算恨上一輩子?值得嗎?”光陰似水,一去不返,縱使天子也無法讓時光倒退,
“能放下還叫什麼心結?!笔捒砷L身而起,自是不聽勸告,纔要掀起珠簾,又被他叫住。
“你看它是誰?”話音剛落,王伏勝便拎來一隻鳥籠子,籠門一打開,那鳥便‘撲棱棱’飛到了李治的手臂上?!澳憧?,它像不像‘飛來’,朕特意替你尋的。”
蕭可並不向鳥兒看上一眼。
“哎喲!朕的頭又疼了,快給朕揉揉。”舊患難除,李治再也不顧得鳥兒,叫苦連天。
蕭可這才轉身,以爲是裝疼,後來見他痛楚難當,擰著身子翻滾,“我去叫大夫。”
“他們一來,朕疼得更厲害?!崩钪螡L在榻上,一直喊著疼。
“是不是這裡疼?”蕭可找到了太陽穴位,輕輕揉了起來,剛纔皇后就是這麼做的,大概能緩解痛苦。
片刻之後,李治果然安靜下來,不再叫疼,迷迷糊糊道:“就是這裡疼,姐姐一揉就不疼了?!?
蕭可凝視著他,面容消瘦,眉峰淡淡,一臉病容,往事卻歷歷在目,那年他只有十三歲,是個活蹦亂跳的小孩子,一說話就會臉紅,手裡拎著刀,卻連母雞也追不到,可是現在……正想到這裡,忽聽王伏勝在簾外高聲回稟:常樂大長公主到,竟是在提醒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