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二年, 大奉先寺建成於龍門,天皇身染疾患無法親臨,天后則率領羣臣前往洛陽參加寺內佛像的開光儀式, 那就是龍門石窟盧舍那大佛, 中國佛教史上巔峰之作的。而後, 天后赴邙山親蠶, 不僅帶領著後宮妃嬪、內外命婦, 還有文武百官、各國使節,場面之壯觀,聲勢之浩大, 堪比封禪泰山,同時也讓天下人清楚看到了天后的威儀和尊榮。
從邙山返回長安, 初夏來臨, 蕭可在路上就把一切打算好了, 房屋留給嬋娟,柳兒、槐花給重金打發, 同時替英華向宗正寺辭職。回到懷貞坊,一切如故,嬋娟、閻莊及柳兒、槐花正在門外等候,只是不見了英華與乳母謝氏。
“阿孃回來了,一路辛苦。”嬋娟幫著母親收拾東西, 似是有難言之隱。
“英華呢?”縱有盧舍那大佛開光、邙山親蠶之禮的無限風光, 也不如兒女來的重要。
“走了。”嬋娟似是釘在那裡, 一動不動, 平心靜氣道:“跟著槿兒和乳母去嶺南了。”
“你說什麼?”蕭可萬萬沒有料到, 英華還跟槿兒在一起,竟和她一起走了。
“你不用讓人去追, 他都走了一個月,怕是快到了。”嬋娟一如靜靜的,擡眸望著母親,“情,豈是能割捨的,阿孃最明白這一點。”
既然走了一個月,哪裡去追,蕭可怔怔看著女兒,看來他們早就串通好了,只是瞞著自己,“好!走就走了,他是你弟弟,你就不怕他路上出了意外?”
“你不用操心,弟弟的兩個好友和他一起去的。”嬋娟索性向母親挑明,“你不用再算計了,他們是拆不散的,你也不必去找槿兒母親的麻煩,弟弟知道了,會不高興的。”
“既然你們都打算好了,阿孃還能說什麼!”算是讓幾個孩子擺了一道兒,蕭可只能坐在屋子裡生悶氣。
生氣歸生氣,事情還是要做的,屋子留給嬋娟的,不做處置,柳兒、槐花均給了財帛打發,衣物首飾太多又帶不走,能買的都買掉了,只留金銀珠貝上路也好帶。把家裡收拾妥當之後,便去宮裡向天後辭行,這次定不會阻攔,來到含涼殿,又遇到一件異事,常樂公主和他的夫婿左千牛將軍趙瑰在殿外大吵大鬧,幾次向殿內衝,秦楓率領著禁衛阻攔,無奈她是天皇的姑母,又不能下狠手,只能僵持著。
蕭可從偏殿繞過去,自是不想管這閒事兒,何況常樂公主之女已嫁了英王李哲爲妃,新婚不久。
“常樂公主瘋了嗎?在外面吵鬧。”常樂公主夫婦鬧成那個樣子,天后居然不聞不問,悠閒到捧著一卷書品茶。
“她沒瘋,不過是念女心切。”天后似笑非笑,目光只對著手上的茶盞。
蕭可更不明白,一直瞧著佩兒,希望她能道個清楚。
佩兒道:“昨兒一早,英王妃前來問安,不想驚擾了天后又出言頂撞,給關在掖庭了。”
不過是一件小事兒,畢竟是皇家的兒媳,關一會兒也就放了,值得夫婦兩個大鬧一場嗎?蕭可朝深處一想,越想越不對勁兒,天后巍然不動,就是任由他們鬧,事情鬧大了,正好尋個錯處,說不定就給貶到外頭,再也回不了長安,她是恨極了常樂公主的。
剛想到這兒,小順子扶著天皇進來,病體未愈,搖搖欲墜的樣子,天后忙上前相扶。
“天皇怎麼來了,爲何不顧身子?”
“媚娘你這是何必呢?趕緊把那孩子放了。”李治顫巍巍坐下來,一直叫天后放人。
“就算放在平常人家,兒媳也不能頂撞公婆,趙氏這算什麼?忤逆不孝,媚娘定要給她苦頭嚐嚐。”天皇自作主張納了常樂公主之女做兒媳,天后很是不滿。
“媚娘。”李治還想再勸。
“常樂公主夫婦在宮禁之內吵鬧,成何體統!請天皇早做處置。”天后就是抓著此錯不放,“常樂公主夫婦目無君父,應該貶趙瑰爲括州刺史,令公主同去赴任,即刻出長安,不得有誤。”
“媚娘。”李治無奈,他和姑母感情深厚,如何能把她貶出長安。
“請天皇早做處置。”天后絲毫不讓。
蕭可還在等天皇開口,哪怕說上一字片語,爲姑姑求情也好!等了半晌不見吭聲,便去外面找秦楓說話,“天皇、天后有旨,貶左千牛將軍趙瑰爲括州刺史,令公主同去赴任,即刻出押長安,不得有誤。”
“你這賤人。”常樂公主一聽,怒火中燒,女兒索要未果,連駙馬也給貶了,纔要往上衝,卻被禁衛制住了。
既然天皇、天后都有令,秦楓也就好做的多,令禁衛將他們夫婦押出長安,一路引來圍觀無數,饒你是大長公主,天皇的姑母,得罪了天后也是這般下場。
蕭可纔要回去覆命,就看見柱子後立著一人,瑟瑟縮縮,畏首畏尾,走近一瞧,竟是英王李哲,天后總是喜歡給兒子改名,先前還是周王李顯,如今又改了英王李哲。
“怎麼不進去說話?天后、天皇都在呢!”眼睜睜看著岳父、岳母被貶,王妃又被關在掖庭,生死未卜,求情也不爲過吧!
“敢問尚書,阿孃還在生氣?”李顯本人就十分懦弱,哪敢求情。
“王妃頂撞了天后,當然生氣,要不然英王去求個情,替王妃陪個罪?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蕭可細細一想,李哲的皇后不是韋氏嗎?看來那趙氏定是活不成了,可憐年紀輕輕。
“尚書替我求個情吧!”李顯巴巴望著蕭可,“您是看著我長大的。”
蕭可無語,英王妃的生死關她何事呀!只是這英王太窩囊,連給王妃求個情都不敢,又不忍拒絕,“好吧!我試試看,是好是歹只能聽由命。”
回到含涼殿,天皇舊病復發,大概是給剛纔一齣兒鬧的,請醫問藥一陣大亂,好不容易安靜下來,天后又招手叫她。
“哲兒叫你來求請?你不是要走嗎?還管這種閒事兒?”
“天后,她是您的兒媳。”蕭可出言相勸,天后再不待見常樂公主,也沒必要弄出一條人命,何況趙氏還是英王妃。
“本宮有兒子,還愁兒媳。”天后根本沒當回事兒,“本宮都打算好了,瞧著韋玄貞的女兒就不錯,瑰姿豔麗,美貌出衆,方能配哲兒。”
韋玄貞不過一個普州參軍,頂著京兆韋氏,去天尺五一個空名頭,要權力沒權力,要實力沒實力,自是不能爲李哲出力,看來天后已算計到兒子身上了。
“天后,三思。”
“本宮用不著你來勸,你以爲那常樂公主是什麼良善之輩。”天后冷笑一聲,“當年天皇要立本宮爲後,她竭力阻止,還把本宮的舊事大肆宣揚,這恨如何能消?還有你不知道的,當年就是她教唆天皇,要儘快處決你家三郎,你不恨嗎?”
這一齣兒,蕭可倒不曾知曉,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也無關英王妃。
“天后……。”
天后擺了擺手,不想聽她規勸,“你是來辭行的,本宮一向言而有信,把你手裡的事務交付給沈尚宮,讓秦楓護送你去廣州。”
“多謝天后。”蕭可行大禮向天後參拜,走到今天,多虧了她,也多虧了向她所託的那個人。
從含涼殿出來,迎頭遇見佩兒,只見她挽著一隻竹籃,籃子裡有生菜、生肉和米麪,甚是不解。
“這是送給英王妃的飯食。”佩兒笑呵呵的,“天后嫌她懶,要她自己弄飯吃。”
英王妃自來養尊處優,能生火做飯嗎?一籃子生菜生肉,豈不是要折磨死她。
待佩兒走遠了,李哲才從柱子後鑽出來,眼淚汪汪看著蕭可,“尚書,阿孃怎麼說?”
“爲何不去求天皇呢?”天后那邊沒戲,是朝死里弄她。
“耶耶病了,我不敢去打擾。”李哲唯唯諾諾,愁眉不展。
想到他日後的命運,真是不該生在帝王家,“跟我去掖庭看看英王妃?”
“我不敢惹事阿孃生氣。”李哲連忙搖頭,又苦求,“尚書代我去看看她。”
蕭可拿這個李哲沒辦法,算是給他纏上了,來到掖庭局,尋到掖庭令,說是奉了天后的懿旨有話尋問英王妃。掖庭令不敢怠慢,忙打開一間暗室,除了一盞孤燈,牀榻幾案一概沒有,英王妃席地而坐,面色憔悴,長髮垂肩,面前放著佩兒剛剛送來的生菜生肉。
“都兩天沒吃東西了。”掖庭令小聲交待。
蕭可擺了擺手,令他退下,移步到英王妃面前,不過一個碧玉年華的少女,怕是厄運難逃,“英王叫我來看你的。”
英王妃擡眸相問,“哲,他好嗎?”
蕭可嘆了一聲,這少女太固執了,“雖然是生菜,也能裹腹,性命要緊不是嗎?”
“我不吃,她送來的東西我不吃,不就是我的母親得罪了她,不就是要我死,我死便是。”英王妃悽清一笑,很是美麗,自衣袖中拿出一縷青絲,“交給哲,就說我念著他。”
蕭可拿了頭髮出來,忍不住要哭,想到許多年前,也被淑妃關在暗室,折磨的要死,若不是三郎,此時也不能站在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