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雲(yún)襄死後,蕭家諸人被髮往嶺南,這孩子是沒人疼了,比起他,千里、曦彥豈不是更可憐。
李素節(jié)默默走過來,高額廣頤,眉清目秀,一看就是個聰明伶俐的孩子,能誦書日千言,低頭喚了一聲‘姨母’。
他到底是小孩子,不懂大人之間的恩怨,仍把蕭可當(dāng)作姨母看待。
“你怎麼一個人跑出來了?身邊的人呢?下玉和筱玉呢?”撫著素節(jié)的髮絲,蕭可唸的是曦彥,素節(jié)還比他大一歲。
“不知道,阿姆不讓我多問。”總算見了‘親人’,素節(jié)熱淚盈眶,“姨母,我想阿孃,我想見她一面,一面就好,她們都說阿孃死了,我根本不信?!?
孩子哭得悽慘,蕭可聞?wù)邆?,“不管別人怎麼說,阿孃一直活在你的心裡不是嗎?”
素節(jié)點了點頭,一直的抹著眼淚,還想跟姨母多說一些話,卻被尋他到此的乳母給拽走了。
蕭可再沒有心思逛園子,遣了沈容止回尚局,說是想靜一靜,不知不覺中來到千步廊,許多年前,也曾約了還是武才人的皇后到此賞花兒,那時還是她年少貌美,笑語盈盈,不是立政殿裡冷冰冰的皇后。
只顧著想心事,冷不防和李治、王伏勝一行走了個碰面,禮都懶得行一個。
“有日子沒見你,可好?”乍見蕭可,李治晏晏而笑,“聽媚娘說,你在尚宮局學(xué)得還不錯,所以,朕不便打擾。”
“你沒有見我,當(dāng)然好了,你見了我,纔是不好。”只因素節(jié),蕭可的態(tài)度冷冷淡淡,一個曾經(jīng)他最喜歡的孩子,如今不聞不問。
“朕是如何得罪你了?”李治很不喜歡她現(xiàn)在的樣子,簡直喜怒無常,好些日子不見了,打個招呼都是冷冷冰冰。
“沒功夫聽你廢話?!笔捒煽囍?,拂袖而去。
晃悠到立政殿,秦楓在廊檐下立著,見了她,一味的傻笑,扭扭捏捏,磨磨蹭蹭自背後拎出一件稀罕物,是用柳條、鮮花紡織的花環(huán),伸手相送,“送給你吧!甘州女子都喜歡這個,是戴在頭上的,她們多用焉耆國的胭脂花點綴,長安沒有胭脂花,我在花園摘了別的。”
蕭可本不想接,可人家伸著手呢!道聲謝謝拎過來,一言不發(fā)進(jìn)了立政殿,定晴一瞅,皇后手邊也有一隻花環(huán),想來也是秦楓的傑作,這東西要是戴在頭上,一準(zhǔn)貽笑大方,。
“原來尚宮也收了大禮?!被屎笸嵩邙P榻裡,有孕的緣故,懶洋洋的,一眼看到秦楓跟在蕭可身後,微微一笑,“你們也別在這裡戳著了,今日本宮心情好,給假半日,記住,不準(zhǔn)出宮。”
秦楓自是樂在心頭,來不及謝恩,拽了蕭可就走,皇后的話早就拋在腦後。
看他興沖沖地樣子,指不定要闖禍,蕭可警告道:“皇后說了,不準(zhǔn)你出宮。”
秦楓指了指前頭,“我這不算是出宮,我回家,我家就在崇仁坊,和太極宮只有一道宮牆,穎姐特意撥給我的。”
“原來你家在崇仁坊?!笨磥砘屎髮λ皇且话愕暮駩郏俏辉?jīng)權(quán)傾一時的國舅,他的府邸不也在崇仁坊嗎?
秦楓在前頭帶路,不大一會兒就來到秦府,莊重古樸,中規(guī)中矩,也不算開闊,甚至是普普通通,毫不起眼。正堂略顯陳舊,院子裡的花木稀稀落落,經(jīng)年不曾打理的樣子,地面上坑坑窪窪,石鎖、兵器擺得亂七八糟。
主人卻不在意這些,不過是個住處,縱有廣廈萬間,夜眠不過三尺之地。
“鄧鄧,瑤兒,有客人來了,快倒茶?!鼻貤饕贿吅敖?,一邊請蕭可在正堂落座。
話音剛落,一個小僕和一個婢女走了進(jìn)來,一個倒茶,一個端茶果,磕磕碰碰,嘀嘀咕咕。
“越來越?jīng)]有規(guī)矩,我不在家,你們就成了沒王蜂,客人來了也不見禮?!鼻貤鹘逃?xùn)了兩個家僕,又向蕭可解釋,“他叫鄧鄧,是我的小僕,從甘州來的,這個叫瑤兒,原是立政殿的宮女,是穎姐非要塞給我的,說是服侍,卻是搗亂?!?
“公子這話不對,我們哪裡搗亂了。”瑤兒撅著小嘴,對主人的評價很不滿意。
看著鄧鄧和瑤兒,蕭可憶起了昔日如宣閣的侍女們,一個個也是沒規(guī)矩的,尋問秦楓道:“你的府上就三個人嗎?尊夫人呢?”皇后對他如此周到,宅子在崇仁坊不說,挑來的宮女也是極漂亮的,想來以他的年紀(jì)定了娶了妻子的。
不等主人答話,鄧鄧撇了撇嘴,“我們公子從前在甘州軍營過活,寸草不生的地方哪裡有女人,回到長安吧!只顧著練功夫,打熬身體,哪裡有時間討夫人,怕是連女人的手也不曾摸過?!?
“找打。”被人揭了短處,秦楓惱羞成怒,拿茶杯朝鄧鄧扔了過去,當(dāng)時砸個粉碎,唬得兩個小僕一氣兒跑了。
主僕三人竟是如此的胡鬧,蕭可付之一笑。
秦楓回眸瞅著她,臉在發(fā)燒,“你笑起來真好看,平日就該多笑笑?!?
蕭可低頭不語,看來不知愁滋味纔是一件幸事。
“以後也不要這樣,別人跟你說話,至少支應(yīng)一聲兒。”秦楓大大咧咧道:“我們也算是朋友了,有了難處,就要讓我知道。”
“你不怕嗎?”蕭可問。
“怕什麼?你指的是他?”秦楓咧咧嘴,挺不當(dāng)回事兒的,“在我眼裡,他就是穎姐的男人,他也配不上穎姐,每逢大事,還不是穎姐替他出主意,總之就是陰差陽錯,穎姐……?!?
蕭可還在往下聽。
秦楓說走了嘴,恨不得拍自己的嘴巴,辯解道:“一路走來,穎姐挺不容易的,你知道,是個女人總會有癡情、想入非非的時候,她也不例外,她後來變了也正是因爲(wèi)如此,她……。”
“她怎麼了?我一點兒都聽不懂?!笔捒珊芎闷?,看來秦楓知道皇后所有的故事。
“聽不懂就對了?!鼻貤鲬c幸不曾說走嘴,寬慰道:“反正她欺負(fù)你不全是因爲(wèi)他,反而她受人之託要護(hù)著你呢!反正她不會害你?!?
一連三個她他她,反正、反而又反正,蕭可越聽越糊塗,要不是秦楓說走了嘴,再想不到居然會有人託皇后照顧自己,如果秦楓所言不虛的話,是誰有這等通天本事?隻身飄落在一千三百前年,舉目無親,四個孩子尚在年幼,朋友之中的偉倫、李敬玄根本不可能。
“到底是誰託皇后照顧我?”蕭可很吃驚,答案除了秦楓,怕也無人知曉。
“我不能說,我……。”這就是言多必失,秦楓狠狠在臉上捶了一下,長身而起,“不說了,不說了,就此打住,鄧鄧、瑤兒去做飯,沒見有客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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顯慶元年十一月初五,皇后誕下一子,是爲(wèi)難產(chǎn),有玄奘大師入宮誦經(jīng),母子終得平安。經(jīng)此一難,皇后便將此子記名與玄奘大德高僧的座下,賜號‘佛光王’,也就是歷史上的唐中宗李顯。
寢殿內(nèi),皇后一如的靜臥休養(yǎng),她恢復(fù)的很快,時不時能與乳媼閒聊幾句,眉目、言語間,無不是對剛剛降生的皇子給予的無盡關(guān)愛。
蕭可端著一盞雞湯進(jìn)來,有意無意總是瞅著搖籃裡的嬰孩兒,想起舊日說過的笑話兒,這位未來的唐中宗可謂是歷史上難得一見的‘六位帝皇丸’,一家子全是皇帝嘛!天生貴胄,命運卻多舛,剛剛坐上皇位,便被生母廢黜,流放在外十幾年,好不容易回來繼續(xù)做皇帝,結(jié)果給韋皇后及安樂公主李裹兒給毒死了。
皇后弄不明白她是怎麼了?總是頻頻望著顯兒,提點道:“問你一句話,要如實回答,當(dāng)年爲(wèi)何來感業(yè)寺找我?出謀劃策,穿針引線,別在那裡裝糊塗,你知道本宮所指。你爲(wèi)何一早兒便知曉許敬宗、李義府兩人將來必爲(wèi)陛下所用?”
“當(dāng)年我就算準(zhǔn)了今日,您信嗎?”蕭可何嘗不是有一肚子的問題要問她,“我若說出來,皇后可有獎賞?”
“什麼樣的獎賞?”皇后淺淺一笑,問題沒回答,倒先要起了獎賞。
“請皇后恩準(zhǔn)英華出宮居住,就像普通百姓一樣生活?!笔捒珊芮嗟恼f。
“陛下不鬆口,本宮如何做主?!被屎笠矊⑺卉姡肟纯此氖?,“好了,那孩子還小,出宮你也不放心,以後再說吧!你這麼一提,本宮倒想起那孩子,掖庭內(nèi)有文學(xué)館,由宮教博士掌教,習(xí)經(jīng)、史、子、集、篆書,閒暇了,帶孩子過去看看,說不定感興趣呢!”
“不用去看了,讀那麼多書沒用,平平安安度日就行,縱使才高八斗,終不能當(dāng)飯吃?!笔捒赏普啠允遣幌胱層⑷A露面。
“天底下竟有你這樣的母親,盼著孩子目不識丁似的?!被屎髶u頭嘆息,何況皇子顯剛剛降生,母愛正盛,最見不得有人輕視孩子。
話音剛落,秦楓一頭扎進(jìn)來,在水晶簾外向蕭可招手。
蕭可將雞湯交給佩兒,去外面瞧個究竟,別又是編織了花環(huán),小貓、小狗什麼的。
秦楓神神秘秘道:“你知道我這些天在做了什麼?”
蕭可搖頭,好像有許多天不見他了。
“你居然一點兒都不知道,我去了洛陽宮??!是先行探路的。”秦楓挺失望,搔了搔頭,“告訴你一個好消息,明年開春兒,我們就能去洛陽宮了,聽說有一位來自焉耆國的女王正在路上,女王唉!你聽說過女王嗎?”
焉耆國的女王,蕭可心間一沉,難道是十幾年前的朵哈?她不是焉耆國的公主嗎?如何又成了女王?當(dāng)年,她愛上三郎,曾跟自己爭過王妃之位,時過境遷,她還記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