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建,同安鄭府。
當初鄭芝龍受撫成爲五虎遊擊將軍,衣錦還鄉(xiāng),大興宅院,鄭府位於安平橋被,直通五港口岸,佔據近一百四十畝,主構爲歇山式五開間十三架子,三通門雙火巷五進院落,兩旁則是翼堂、樓閣,亭榭互對,環(huán)列爲屏障,周邊以牆爲護,疏以丘壑、亭臺、精舍、池沼、小橋、曲徑和奇花異木,尤其是其中致遠園,驚色尤爲幽雅,其中大片梅林,在這冬春之交,更是億萬繁花,風中盡是幽香。
剛過了年,周邊的官紳豪族,還有那些通番的商賈都是前來同安拜年,其中幾個要緊人物能得鄭芝龍接見,其餘能得其兄弟接待已經是極爲給面子了。
遠遠聽得致遠園裡傳來的絲竹之聲,一羣官紳遊過此地,其中一縉紳說道:“聽聞是福建總兵王大人來了,鄭伯爺正在園中接待呢。”
另一人說:“其實誰來都沒有關係,反正以你我身份也見不到鄭伯爺,往年都是五爺鄭芝豹接待我等,今年是怎麼了,五爺怎麼也不露面了呢,我還想著坐他的花船呢。”
“五爺怕是有了差遣,出海去了,聽聞鄭伯爺最近大員那邊投入不小呢,還和紅毛夷起了衝突。”那縉紳接口說道。
一羣人討論著,漸漸走的遠了,而梅林下的亭子裡,鄭芝龍給王承恩倒了一杯酒水:“總兵大人,這是日本的清酒,您且嘗一嘗。”
王承恩喝了一口,說:“平淡如水,哪裡是男人喝的,本官倒是聽說飛黃將軍家裡珍藏了不少洋人的酒,你倒是應該拿出來讓咱嘗一嘗。”
鄭芝龍呵呵一笑,一擡手,貼身侍從的僕人去了,王承恩說:“方纔外間人說沒有見到五爺,都挺惋惜的,飛黃將軍卻也沒有給個明信,怕是也許久沒有見到五爺了吧。”
“哦,老五也是咱福建的遊擊將軍,您問一句倒也不算什麼,年前南京來的差遣,老五去了大員了。”鄭芝龍笑呵呵的說道。
王承恩哈哈一笑,說:“差遣不是南京來的,五爺也不是去的大員。”
鄭芝龍臉色微變,問:“總兵大人這是何意?”
王承恩道:“飛黃將軍不知道,你家五爺此時還在京城刑部的衙門吃牢飯呢,他呀,放著通番的賺錢買賣不做,偏偏去碰東虜?shù)馁I賣,您說可笑不可笑吧,可惜啊,被堵在了旅順,連人帶貨都被擒了,前兩日罪名下來了,通虜叛國,只是秦王那邊暫時壓下了。”
鄭芝龍咬咬牙,說:“這可不是我的差遣,是老五自作主張,真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王承恩笑了笑,敲了敲桌子,問:“這當口,你是鄭家的當家人,老五出了這事,你擇不乾淨的,秦王那邊讓我來問問,你什麼態(tài)度。”
“逼我向京城投誠,這點事還不夠格!老五.......他還不值得。”鄭芝龍把筷子拍在了桌子上。
王承恩笑了笑,品嚐著桌上的菜品,說:“確實,一個奸猾小人,一鞭子抽下去就尿了褲子的膽小鬼,確實不值得你鄭伯爺改換門庭,這一點,秦王比誰都清楚呢。”
“那他想幹什麼?”鄭芝龍問。
實際上,鄭芝豹是鄭芝龍派去的,但不是派去走私的,而是探明天津港和朝廷的開海情況的,對於他來說,走私那點利潤根本看不上眼,反正只要有大船過臺灣海峽,就得給自己上繳三千兩,同樣的船,到日本、安南乃至印度,一樣能賺大錢。
但是鄭芝龍沒有想到的是,他看不上眼的東西,卻被鄭芝豹視爲珍寶,當初鄭芝龍受撫熊文燦,最重要的目的就是利用朝廷的力量把海上能和他爭雄的那些十八芝拜把子兄弟們給滅了,獨霸中國海,沒有什麼比朝廷給的大義名分更適合,海盜裡論資歷,論實力,但朝廷那裡只論官職,自己受撫成了遊擊,把兄弟和親信成了名下的千總、都司之類的官,上下尊卑都是出來了,那些不服氣的也就順手剿滅了,鄭芝龍也就成了中國海的一霸,大權獨攬,卻也限制了下屬擴張,鄭芝豹是他親弟弟,也是十八芝中的一個,自然不願意看著兄長大肆攬財,自己卻只跟著吃下水,索性藉著這次北上,大賺一筆,沒想到卻被悶在了遼南的,成了階下囚。
通虜?shù)淖锩亲鴮嵙耍嵵ケ袜嵵堖@一家子,也是分不開的,只要秦王那邊一公開,誰都知道他鄭芝龍通虜了,這件事說大也不大,說小也不小,但總歸是個污點,特別是現(xiàn)在這個當口,遼南海戰(zhàn),誰都知道登萊水師的強大,已經成爲了中國海一支改變力量平衡的艦隊,而南北同時大開海貿,孫伯綸更是大談自由貿易,不僅南方的海商,就連西班牙和荷蘭人都頗爲意動,一個處置不好,就會有人提議幹掉自己這個中國海的霸主。
事實上,如今這個潮流已經顯現(xiàn)了,以前鄭家可以公然買賣行水旗,顯然卻是通過福建市舶司來做。
除了這個暗流之外,還有尚且在江南求學的兒子的壓力,鄭森一副與東虜不共戴天的模樣,鄭芝龍都不知道他是跟誰學的,反正鄭家沒有這個門風,他童年所在的日本估計不知道東虜是何物,而鄭森的老師錢謙益呢,那可是和東虜眉來眼去的主。
王承恩笑吟吟的給自己倒了一杯葡萄酒,說:“還能怎麼辦,一碼算一碼唄,鄭伯爺花錢免災,這事兒就當什麼都沒發(fā)生。”
“要多少?”鄭芝龍咬牙說道。
王承恩哈哈一笑,說:“鄭伯爺玩笑了,秦王何等人物,坐擁天下,豈會在乎你的錢財,這是秦王的條件,伯爺煩請看一看,依著本官,倒也不算太過讓人難爲情!”
鄭芝龍接過王承恩手裡的書信,拆開一看,上面是孫伯綸寫給他的一封信,通篇沒有提及鄭芝豹的消息,以海商前輩、抗夷英雄稱之,倒也算是禮敬有加,但是後面的條件卻是一點也不客氣,雖然沒有提銀錢的事情,但要的卻是活生生的人。
第一個便是要弟弟鄭鴻奎,許以海防參將的位置,而且明確告知,已經通知鄭鴻奎了。
除了要了這員海上猛虎,便是要各類航海人才、翻譯和各色工匠,其中航海方面都是要求能去遠洋,去過馬六甲、印度、巴達維亞、馬尼拉乃至日本、琉球等地的,而翻譯則要會荷蘭語、西班牙、葡萄牙語以及英語的,至於工匠則是來者不拒,不僅要了這些人,而且包括鄭鴻奎在內,所有的親屬也要一併送到,顯然這不是僱傭了。
除了技術性人才,還要通曉各地情況的人,特別是日本、琉球、大員和馬尼拉等地的,不拘種族和男女。
“這......這......這是敲詐!”鄭芝龍狠狠的把信件拍在了桌子上。
王承恩微微搖頭,說:“怎麼是敲詐呢,鄭伯爺想想,若大家自由往來,面對秦王殿下開出的條件,這些人早就自己去了京城了,其實啊,若不是幾次暗中阻攔登萊水師招攬人才,秦王也不會出此下策了。”
鄭芝龍胸膛起起伏伏,對於這件事他絲毫不否認,他用了十幾年的時間把荷蘭人和西班牙人打服了,消滅了海盜,獨霸中國海,自然不願意看著一個新的海上力量崛起來威脅自己,如果不是這支力量屬於大明朝廷,他早就衝到天津,用火船把天津港口和造船廠一把火燒了。
但此時此刻,鄭芝龍還是選擇嚥下這口氣,說:“好,就按照秦王的條件來,這些人招募好了,怎麼送去?”
王承恩哈哈一笑,說:“這個自然不用伯爺操心,交給廣東巡撫沈猶龍便是。”
“沈猶龍?他可是南京朝廷委任的廣東巡撫,還總督著兩廣的軍務!”鄭芝龍有些不敢相信的說道。
王承恩笑了笑,說:“可是您卻不知道,他還是定海伯沈廷揚的遠房堂兄呢。”
“這豈不是說........。”鄭芝龍詫異的看著王承恩:“這豈不是說,廣東已經是北面的了!”
鄭芝龍其實更想變大的是,福州有你王承恩,廣東有他沈猶龍,我鄭家豈不是被夾在中間了。王承恩卻是故弄玄虛,說:“不可說,不可說,其實沈大人與你一樣,都是站在等著南北分出勝負呢,只是沈大人兩面都不得罪,您鄭伯爺卻是落得兩面不討好。”
河南汝州,魯山。
魯山的山崗上原本有個山神廟,山神廟的東側和南側都有一道超過四丈高的陡峭山坡,背靠懸崖,只有北面是緩坡可以通行上下,但也有一處乾涸的河牀切割了坡度,密佈著各種大石頭的石河灘擋住了去路。
“總兵大人,賊人在河邊挖了一道兩丈寬,八尺深的壕溝,還堆砌了一個高達的土牆,至少有五尺高,土牆前面都是竹籤子,對了還有柵欄,賊人約麼四百人,要麼是闖逆的參與要麼是落草的官兵,火器不少,頭領自稱鬥天王,河南歸置之後,汝州衙門派人招撫,那廝開出了十萬銀子外加一個知州的官銜。”陳永福騎在馬上,行進在官道上,聽著身邊汝州當?shù)匮瞄T的人解說著。
“這麼囂張,看來和你們見過陣仗,而且打贏了?”陳永福老氣橫秋的說道。
那書吏尷尬的笑了笑說:“確實如此,當?shù)匾粋€縉紳想滅了他們做投名狀,被打死了幾十個,後來來往的商隊受到劫掠,商家們合夥請來了綠林中人和護衛(wèi),也是被打敗了,那個鬥天王是個不怕死的,聽說原來在大同鎮(zhèn)做過千總,有些本事。”
陳永福哈哈一笑說:“一些土頑罷了,憑本官身後這八百人還解決不了他們?”
書吏摸了摸鼻子,說:“總兵大人,您這八百人裡,六百人是剛抓的土匪和盜賊!”
陳永福笑了笑說:“憑他們是不行,可是本官還有三門紅夷大炮!”
“是一門,還沒有幾發(fā)炮彈。”書吏心中補充到,卻沒有說出口。
很快,一羣人趕到了魯山,在河邊列開陣勢,把三門紅夷大炮推到陣前,其中兩門極爲輕便,其實就是用原木削成炮管,再燒黑了做的假貨。
陳永福在河南剿匪近一年,大大小小的匪徒遇到不少,他發(fā)現(xiàn)匪徒多是闖逆或者官軍,對紅夷大炮很懼怕,所以從洛陽城頭弄來一門,又造了兩門假的,這段時間連哄帶騙,打下了不少寨子。
轟!
紅夷大炮把矮牆轟倒一段,陳永福命人射進去書信,威脅把鬥天王人頭交出來,然後投降,否則雞犬不留。
紅夷大炮的轟鳴聲和巨大威力讓寨子裡的人心驚膽戰(zhàn),最終那位首領被幾個手下斬殺,束手投降,書吏笑了笑,大讚:“總兵大人果然神機妙算,只是這麼多賊人,我們縣衙可能管制不了啊。”
陳永福說:“用不了你們管制,你還不知道嗎,朝廷大軍把哈密衛(wèi)收復了,那裡到處都是綠洲土地,最適合種棉花,秦王要求移民過去,這些賊人你莫要管,過幾日會有人來收的,一股腦編進勞改營,扔到西域去!”
“爲什麼從咱這裡遷人,那裡沒有人嗎?”書吏見陳永福很好說話,問道。
陳永福說:“這得怪那些騷韃子了,與王師一道出戰(zhàn),平定叛逆,把東西搶了不說,還把人擒殺了乾淨,這般狠辣,早晚會遭報應的、”
正說著,一個騎兵打馬而來,見到陳永福問道:“請問是河南總兵陳大人嗎?”
“受巡撫李大人差遣,請大人快快前往洛陽。”騎兵問過了身份,當即說道。
“出了什麼大事不成?”陳永福問。
那騎兵做了個長揖,說:“小人恭喜陳大人了,是京城的天使大人到了,說是大人本有功勳在前,又在河南剿匪安民,要給大人封伯呢。”
“封伯?這麼快。”陳永福喜不自勝,笑出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