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賢弟,你在猶豫什麼?”武林盟主好奇的問。
在衆人驚訝的目光下,古冥收回劍,眉頭依舊習慣性的蹙著,沒人知道他在想什麼。
“文兄,你可曾見誰在面臨死亡時笑得如此幸福?”
盟主朝姚臬看去,頓時和古冥一樣皺起眉頭,“他若不是兇手,爲何要承認?”
疑惑不及,人羣忽然被人擠出一條道路,一個家丁神色慌張的跑到古冥跟前,撲通一聲跪下,滿臉惶恐。
“莊、莊主,劉義被、被、被殺了!”
古冥眉尖一擰,手中黑冢劍握緊,“幾時?”
“剛、剛,他死得和夫人……一、一樣……”
“一樣?”盟主走上前,思考著他的話,頓時醒悟,猛然回首,朝堂外一指,命令道,“速去佈陣,萬不可讓菊爆逃脫!”
一票人洶涌奔去,不一會兒,堂屋只剩寥寥幾人,少林、娥眉等掌門未走,估計是想看古冥如何處置奄奄一息的冤枉之人。
盟主亦回頭看向古冥,卻發現這個男人臉上的表情令人費解,似是難以置信,又帶著一絲疑問。
“看來此人真是無辜的,賢弟,你打算如何處置?”
“無辜?”古冥的神情忽然變得冷漠,“身藏暗器、行爲鬼祟,居心叵測,古某倒是想知道,他來我古龍山莊,又是爲的殺誰?來人,把他丟進暗房?!?
大手一揮,幾個家丁匆匆趕來,拖起姚臬就朝外走。
後來發生什麼,姚臬根本就不知道,他聽到這句話後就陷入了昏迷,只是在意識徹底消失前,他還在想,冒充他的人究竟是誰?爲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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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長一段時間裡,姚臬看見的只是一片黑暗,他不知道自己是死了還是活著,身旁安靜得像地獄,他很想睜開眼,但是眼皮好重,怎麼也睜不開,有時候,他覺得好冷,冷得像被人丟進了冰窟,有時候,他覺得好熱,五臟六腑熱得像被人掏出來放在油鍋裡炸煮,但是熱過之後,他總會感到舒坦。
漸漸,他知道自己還活著,卻仍睜不開眼。他在黑暗中數著自己的心跳,一、二、三……然後重複著冰火交錯的痛苦。
直到某一天,渾身都變得輕盈,也不再忽冷忽熱,心跳的節奏越來越平緩,他睜開了眼。
陽光從窗戶射進來,灑在他身上,暖洋洋的。
他伸了個懶腰,然後突然僵在牀上。
不疼,被挑斷手筋、腳筋,內臟被震碎,現在竟然一點也不疼?
難以置信的從牀上爬起來,他才發現自己竟是一絲不掛,身上的傷幾乎痊癒,傷口結成深紅的疤痕,似乎已經過去很多天。
他環顧四周,想起最後聽到的古冥的話,不禁疑惑:這樣明亮、奢華的臥房,是暗房嗎?
怎麼可能?
他還沒有忘記,古龍山莊的臥房有二十八間,一間一個模樣,絕無重複,他每一間都睡過,而且,每一次,古冥都會躺在他身邊。
這應該是第十四間臥房,看圓桌上的花數就知道。
心底涌起一絲甜蜜,他知道,是古冥將他帶來這裡的,傷,一定也是他替他療的。
姚臬站在牀上傻傻的笑了,像個孩子,可沒一會兒他又皺起眉頭,心想古冥也許只是在替一個無辜的罪人療傷,並不是因爲他是姚臬。這麼一想他就喪氣的垂下頭,目光瞄到牀邊上放著的衣物。
紅色的,長袍。
——紅色纔是最適合你的顏色。
心口一驚,他飛快的換好衣裳,匆匆跑出臥房。
在莊裡找了一圈也沒發現古冥,家丁說莊主清早就出門了,不知去了哪裡。他還不死心的問了句:“莊主是帶著什麼表情出門的?生氣嗎?看得出他心情不好嗎?”
家丁卻說:“不知道……莊主的表情一直都是那樣的?!?
從來沒有變過,即使是妻子死去的那天。
姚臬不禁暗罵,古冥你個豬頭,跟了你十幾年的家丁都看不出你的情緒,你在這莊園裡,會過得快樂?
他一邊腹誹一邊跑出山莊,朝山頂的懸崖而去。他猜想,不出意外的話,古冥應該在那裡。
果然沒出意外,他看到了屹立在桃樹旁的男人,男人雙手交叉架在胸前,蹙眉望著懸崖下的層層雲霧,臉上是千年不變的冷漠,華麗的黑袍被風吹起一角,他卻如同長在那裡的一座石像,動也不動。
姚臬凝神望著,腳步就這樣慢下來。
他不知道自己算不算比較特別,因爲他總能感覺到古冥別樣的情緒,就像現在,他覺得,這個男人,在憂傷。
他一聲不響的走到古冥身後,停下,靜靜的看著那個熟悉的背影,然後轉頭看向身旁的桃樹。
六年前,就是在這裡,古冥對他說了第一句我愛你,也是在這裡,古冥告訴他,他要娶白蒙爲妻……
一轉眼六年就過去,這棵桃樹,依舊未變,這懸崖峭壁,依然,長著青青的野草。
“你,果然適合紅色?!?
低沉的聲音將他從回憶中抽離,姚臬猛然擡頭,才發現古冥側頭看著自己,那微挑的眼角,帶著一絲寒意,但,這才古冥本該有的味道。
不知怎的,姚臬覺得喉嚨很乾澀,鼻子酸酸的,眼眶熱盈盈的,剛要張口,眼淚就掉了下來。
古冥好看的眉毛微挑,轉身放下手,“哭什麼?”
“不、不是?!币︳τ檬直橙ゲ裂蹨I,破涕而笑,“我以爲,你不記得我?!?
古冥重新將手架回胸前,鼻間呼出長長一口氣,“本來是該忘記?!?
姚臬的手頓了頓,接著就變得遲緩起來。
“不過這不是我能左右的事?!?
“冥……”姚臬擡頭看他,男人毫不迴避的迴應著,“你……恩,沒什麼。我睡了多久?”
“十三天”。
“十三?!”爲什麼,爲什麼會昏迷這麼久,十三天能發生的事太多太多,他錯過了什麼?不然,冥爲什麼會站在這裡獨自憂傷?
見姚臬發起了呆,古冥也就不再說話,轉過身定定的站著,繼續看腳下的雲霧。
良久,姚臬深深的看了一眼古冥的背影,一言不發的走上前,站在男人身邊,垂眼去看飄渺的雲霧。
風吹起他的長髮,髮尾悄然攀上古冥的肩,細細的、軟軟的,像撓人心絃的羽。
古冥稍稍撇頭,看著姚臬臉上淺淺的微笑,和那對溫紅的眼眸,隨口問:“你在做什麼?”
姚臬低頭笑了笑,扭頭看著他,強風吹來,髮絲在空中亂舞,甚至粘上了他的臉頰,“我只是在想,也許像這樣站在你身邊,可以替你分擔一些憂愁?!?
“你……”古冥睜了睜眼,脣半開,拖著長音,似乎在找措辭?“你和六年前一樣,讓人……”說著說著,他伸出手,撥開姚臬臉上的髮絲,將髮絲掛到耳後,手忽然一顫,收了回來。
姚臬的瞳孔漸漸睜大,受寵若驚多過於不知所措,他感到身體在發熱,冥手指的溫度還在耳朵上殘留,風如何吹拂,也無法將這樣的溫度吹散,他還聞到了他手指上淡淡的菊香,頓時明白,古冥,剛剛纔去給白蒙掃過墓。
待他回過神來,古冥已經轉身走下懸崖,他忙起步去追,不想古冥突然停下,回頭,眉頭緊蹙,“六年前,你穿著一身白袍出現,我之所以讓你換上紅衣,是因爲白色,是屬於她的色彩,你不配?!?
古冥後來是用什麼樣的姿態走下山坡的,姚臬根本就看不到,他空洞著雙眼,傻傻的站在桃樹旁,一站,就是一天。
恍恍惚惚的回到山莊的時候,天已經黑掉,月亮在天空中倒掛著,星星格外扎眼,金陵山的夜空似乎特別近,伸手就能夠到似的。
他很奇怪,自己竟然能像什麼事也沒發生似的坐在飯桌前,和莊裡的家丁、丫鬟一起,吃下晚飯,甚至是笑臉盈盈的和他們談論各種話題,比如金秋時節的金陵山哪裡風景最美,比如今夜星空閃耀,明天又會是一個好天氣,比如這條魚煮得很嫩……
莫名其妙的度過,他竟然沒覺得一絲的不妥,古冥從頭到尾都沒出現,他也不覺得有什麼不對,嘴裡的飯一直在咀嚼,碗裡的菜一直沒有少過,好象,他都沒有覺得有什麼不好。
回到十四號臥房,丫鬟替他點亮了油燈,他卻在丫鬟離開之後將之吹滅,然後坐在椅子上,對著黑暗發呆。
朦朧記得,剛纔好象聽到一個家丁說,那天死去的劉義,和白蒙一樣被菊爆用短劍刺穿了菊-花,一命嗚呼,可是莊主卻發現手法和之前的有輕微的差別,說此人非彼人。好象還記得,家丁一臉興奮的讚歎古冥的眼力,還鬼鬼祟祟的告訴他:莊主說,那人是爲救你,故意假裝菊爆殺人!
原來,兇手沒有抓到,冒充他的人也不知所蹤。
姚臬站起來,也不怕撞上什麼,直直的前進,步子緩慢輕盈,像一隻孤魂飄在臥房裡。他伸出一隻手摸著前方的空氣,手指觸碰到牀前的屏風,腦海中幾乎是立刻就浮現出屏風的模樣——桃花點綴的白色屏風。
白色,你不配。
手指猛然縮了回來,有些顫抖,腳下的地好象突然變得顛簸,姚臬歪歪扭扭的後退,靠著木牆滑坐在地上,有一下沒一下的抽笑著,右手手指狠狠的掐進左手手臂,指甲在皮膚上嵌下深深的印子。
突然,“嘭”一聲悶響,臥房的門被人踢開,藉著月光,他看到古冥陰鬱的側臉。
古冥很快就發現了藏在黑暗中的他,側過身,目光陰冷。
“那日你親口承認的話,並無虛假,我說的可對?”
“恩。我就是菊爆。”姚臬很乖的點點頭,在黑暗中笑得慘淡。
古冥,你用這樣肯定的口吻來問,即使說不是,你又怎會信?
他只是……太瞭解古冥。
“六年來,你一直在嫉恨。”古冥依舊冷淡的問著。
“恩,我恨你,也恨她?!币︳α诵?,忽然覺得這樣的對話很有趣,自己像個白癡一樣老老實實的回答,像個受虐狂一樣把心挖出來給他看,然後像個傻子一樣的丟掉尊嚴,還對自己說這叫癡情。
“那夜你來,就是爲了讓我失去她?”
“其實本來目的是殺掉你,然後自殺,但是下不了手。”姚臬微笑著,曲起雙腿。
“哼,原來如此,我總算明白了。”古冥的聲音忽然冷下一個八度,說罷,慢慢走向姚臬。
姚臬目光有些黯淡,他看到黑冢劍反射著銀白的月光,很,刺眼。
作者有話要說:更了更了,噢噢。 要是晚上大家還都在看,這章留言過5個,我會努力再更一章的…… 明天也會早點更的,萬更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