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什麼?夜,你剛說了什麼?”姚臬難以置信的睜大眼,胸口突然像被壓上一塊千斤巨石般沉重。
“菊,付雲他……”
“騙、騙人!他怎麼可能死,古冥造成的傷不是在癒合中嗎?那天,他還站在我面前……他還站在姚矢仁身邊!我全都記得,現在是怎樣?你們聯合起來逗我玩?”他不相信,好端端的付雲,怎麼會死去,他怎麼敢相信,Yui是付雲轉世。
——像等待了千年……
——爲什麼,這麼想吻住你……
——臬,我的寶貝。
Yui的聲音如此清晰,與他纏綿的畫面歷歷在目,回想起來,Yui的每一句話,似乎都在告訴他,他是付雲,是這個世界中死去的付雲,他對他的愛,即使轉世、即使失憶,也不會改變。
他要怎麼承認Yui繼承了付雲的靈魂,也承載了他的感情,若真如此,他負他一世不夠,穿越過去還要再負他一次?
衆人面面相覷,果果仰望姚臬的愁容,小心翼翼的拽了拽他的衣角,“小菊別難過了啦,小云走的時候很開心喔,還在笑呢。”
姚臬慢慢的坐在椅子上,手揪著長袍,心事凝重,果果伸出小手撫摸著他的臉,像哄小孩一般念著:“乖啦乖啦,小菊不可以傷心,小心小云太擔心,詐屍來找你哦。”
姚臬,接受這個事實吧。
“付雲……他怎麼死的?”久久,他嘆息似的問。
歐夜走來,手搭上他的肩,似要給他別樣的安慰,“那日你自盡,他急紅了眼,不顧自身的傷勢出手襲擊古冥,被古冥反擊成功,黑冢劍刺進了他的心臟……”
“……”
該說什麼,姚臬,你能說什麼?
你不是想自盡一了了之嗎?結果,牽連這麼多人爲你擔心,甚至搭上付雲的一條命,穿越過去又怎樣,只是讓自己情債累累而已。
“不要露出這種表情,那小鬼不是說了,付雲死的時候在笑,他不覺得有遺憾,你就讓他安心成佛吧,給,把它吃了,心情絕對大好。”仇段嬉笑著將手裡的烤肉遞去,見姚臬沒反應,無奈的收手,而後在袖口掏個半天,取出一塊銅板模樣的玉佩,“這是他唯一留下的東西,既然你這麼難過,就讓你保管好了,菊爆,他已經死了一年,你到現在還傷心,存心是想讓他死不瞑目?”
姚臬呆楞的看向仇段手裡的玉佩,瞳孔漸漸放大。他認得,怎麼可能不認得,那是剛進赤焰不久,他和付雲一起完成第一項任務時,他送給付雲的東西,說是送,其實只是自己不想要,剛好身邊有個付雲,順水推舟的給了他,記得當時付雲臉面通紅,激動得不停打手勢說謝謝。
他覺得有趣,就告訴他——這是定情信物,除非你死,不然絕對不可以離身哦。
直到現在,他也記得當時付雲那副認真的表情,簡單的手勢清晰如昨,付雲說——如果有一天玉佩回到你說裡,那一定就是我死了,若真如此,你一定要帶著玉佩,開開心心的活下去。
如今,玉佩歸還,付雲真的,死了。
姚臬婉約一笑,接過玉佩塞進懷裡,擡頭,看著擔心自己的七人,目光似水柔情,“告訴我,他葬在哪裡。”
————
姚臬拒絕了所有人的陪同,獨自來到仇段告訴他的地點——煙雨閣後院,在那顆高大的梨樹下,就是付雲的墳地。雖然那裡什麼墓碑也沒有,連個土堡都不見,可是仇段說,這裡就是付雲的葬身之地。
姚臬也沒有絲毫懷疑,在很久以前付雲說過:如果有一天我死了,請把我葬在家裡,我不願意待在任何地方。家,就是赤焰。對於舉目無親的他來說,曾漂泊人世二十年,唯一讓他覺得溫暖的地方,就是赤焰堂總舵,他因此認識了他們,得到了這麼多人的關心和愛護,生不於此,死定葬之。
姚臬將手裡的雛菊放在梨樹下,單膝跪地,手指輕撫著泥地,低聲說:“付雲,我回來了。”
樹下插著三根燃盡的香,想來大概是仇段他們前幾天來過。
他倚靠樹幹而坐,一腿曲膝一腿伸長,望著朗朗乾坤,喃喃自語:
“你真是個傻瓜,明明知道贏不了古冥還出手,付雲,我在罵你呢,聽見沒?”
“劍刺進胸膛時,痛嗎?很痛吧,那你爲什麼會笑,果果說你是含笑九泉,我怎麼也不明白,爲什麼?爲什麼這麼輕易就爲我付出生命,我討厭這樣,我會恨你,你有沒有想過我知道這件事會懊悔,會內疚?憑什麼要你來殉情,憑什麼我要揹著負你的罪名活下去?說啊,你說,憑什麼?”
“……對不起,在這個世界,我沒有珍惜你,到那個世界,我也把你當作安慰的工具,我錯得很離譜,現在我快懊悔死了,你說怎麼辦?”
風吹來,雛菊微顫,縷縷芳香入鼻,沁人心脾。他遮住自己的臉,低聲,抽泣。
“笨蛋!像這樣訣別,太痛苦,你竟然把這種悲傷丟給我,就不怕我挖你墳,把你的屍骨拋去荒野?付雲你這混蛋,你和Yui一樣……溫柔過頭了……現在我才知道,去到那個世界,是老天給我補償你的機會,但是我還是錯過。我寧可不知道你死去的消息……也不要懊悔得像要死掉。”
“對不起,付雲,對不起……你的情,你的義,我註定要負你,只希望你泉下有知,能接受我誠心的道歉,對了,你不必擔心,轉世後,你可是首富,瀟灑自在,不僅貌美,而且……能說話哦。”
“我好象有點高興,你下輩子不會因爲我這樣的人而殉情,更多的人願意傾倒在你腳下,爲你赴湯蹈火,你會很幸福呢。”
“付雲,我會記住你一輩子的。”
“付雲,謝謝你把我看得如此重要。謝謝。”
“還有一件事……玉佩已經回到我手上,你說過的話,我沒有忘記,我會開開心心的活下去,跟他們一起……你不會介意吧?”
他低頭看向雛菊下的新土,淺淺的笑了。
“好,我聽到你的回答了哦,付雲。”半晌,他起身,拍拍屁股上的土渣,叉著腰一臉陽光燦爛,“接下來去見見我的皇兄吧。恩恩。”
付雲,我走了,你要好好休息哦,睡覺這種事,是要閉眼睛的呢。
天氣,晴,心情,朗。
姚臬望著天際的白雲,會心的笑著,悠然的走出煙雨閣。
剛踏出大門,仇段嚴肅的臉擺在面前,他一愣,隨後擺手:“世界上就是有這種人,說了不要跟來,還是跟來,怎麼,剛纔我說的你都聽到了?”
“你果然也去了那個世界,剛見到重生的你我就猜想是不是這麼一回事了。”仇段一語驚人,聽得姚臬像塊石雕似的僵了身體。
“……你……”
“嘖,該怎麼說呢。”仇段忽然跨下臉,嚴肅之勢一掃不見,只見他掏出一條雞腿,邊啃邊說,“十多年前,我也去過……”
“哈?十多年前?”姚臬震驚,突然想起King他老爸所說過的話,忙問,“難道,十五年前穿越過去的人是你?”
“十五年?恩,好象是有這麼久了的說,怎麼,那傢伙還告訴你了?”仇段倒不驚不訝,啃著烤肉悠然自得。
“你、你是怎麼過去的?難道也是自殺?對了,在那邊,仇段這個人和我老爹……不不,是和也叫姚程風的男人是……”
“我知道。”
“!”
“快說,你是怎麼過去的?”這種荒唐的事,他以爲他算是特殊的,雖然當時聽說有人和他一樣時,他也覺得震驚,可那個人就在自己身邊,而且還是熟識的人,這……太詭異,太驚人。
“嘁,那種不愉快的回憶,我才懶得提。”仇段不屑的撇頭,瞄見姚臬是一副打破沙鍋問到底的氣勢,無奈的嘆了口氣,接著才道,“這是一件秘密,你絕對不能告訴別人。十五年前,我在山裡打獵時獵到一隻比普通兔子大很多的兔子,等不及就烤來吃,嘖嘖,結果被噎死了。”
“啊?”姚臬眨眨眼,好半天才反應過來,猛然大笑,“仇段啊仇段,我早說過你總有一天會死在嘴上,哈哈哈……”
“不要笑,一點不好笑。”仇段擰眉,臉微紅,想他堂堂赤焰堂副舵主,要被人知道曾經噎死過,還不被笑死纔怪咧。
姚臬不僅沒停,反倒笑得更歡,兩人你打我跑的朝王府奔去,途中,姚臬問他:“你是怎麼回來的?據說是完成了一件特別想做,在這邊又完成不了的事?”
“這個嘛……我吃遍那邊所有美食,創下了一個什麼記錄的,記不住了,嘖嘖,總之是和吃有關就對了。”
“恩,原來如此,想你仇段也不可能離開吃。”姚臬茍同的點著頭,不知不覺想起和Yui歡愛的一夜,那一夜,本該是他們得到彼此的一夜,怎料第二天他就穿回來,與他後會無期,“Yui會傷心嗎?……”
他自言自語著,仇段忽然一巴掌拍在他背上,笑他:“還在想那邊的事?省了吧,回來以後那些人絕對會忘記你的,本來你出現的事只是一種逆天的行爲,當萬物回位,他們過的也就是自己的生活了。”
“你怎麼知道?”
“一個老學士告訴我的。”
“可他們記得你。”
“那是因爲我並沒有和他們發生感情糾葛。喂,你去哪裡?那條路不通向王府。”
“恩,我去見見姚矢仁。”
不知是他說的話太過於含糊還是怎麼的,仇段忽然一愣,臉色盡失,他拉住姚臬就往回拖,邊拖邊說:“我勸你最好不要去,會難過的。果果他們還在王府等你。”
“什麼意思?喂……仇段!”姚臬企圖反抗,怎料仇段忽然將他扛在肩上,輕功朝王府飛去。
被強行帶回王府,姚臬其實很惱火,可是他不能發作,他知道自己回來,帶給這些人的震撼是多麼不可估量,他不可以因爲一個人而辜負這麼多人的好意。
於是他悉心配合他們,也從他們口中得知那件震驚江湖的事後來的發展。
他死後,付雲出手襲擊古冥,而古冥反傷了他不算,還殺了他,至此,連帶之前的惡行,激怒各大門派掌門,衆人出手將古冥擒拿,於秋末冬初當著衆江湖元老的面斬首。姚矢仁保住皇位不算,更是得到衆掌門的青睞及崇拜,當日他們甘願向他低頭,日後齊齊薦他成爲武林盟主。史無前例,盟主竟是當今聖上,不僅如此,他還不會武。然,無人不服,先是見著江湖至尊元老、年至期頤的宗師力挺皇帝,再見皇帝本人睿智不俗、氣度不凡,縱使有人疑惑,也萬分服從此決議。
姚矢仁成了最大的贏家,這下,江山完完全全掌握在他手中。
赤焰堂就此解散,不過仇段他們還住在那間密室裡,過得愜意無比。古龍山莊變成了一座廢墟,裡面的丫鬟、家丁們在姚矢仁的安排下進入皇宮做著本職,據說古冥的屍首掛在晉陽城門上示衆三天,之後被拋入荒野,再無下落。
天宮建造完畢是在他死的第二天,皇帝下令將他的遺體放入天宮,用極冰給予冷藏,他要將他完好的保存下來,哪怕是一副沒有呼吸的屍體。偌大的天宮,華麗的天宮,只爲他一人而建的天宮,在那之後,成了他的墳。而除了當日的九人及姚程風,加上御令的丫鬟,無人能進出,仇段說,皇帝告訴他們,這是他能爲他所做的唯一一件事。
只怕連皇帝也沒想到,姚臬,會復活。
許多事情得到應有的結果,姚臬就想,自己的結果會是什麼?
夜裡,送走果果等人,服侍老爹就寢後,他換上夜行衣,飛走在屋檐之上,前往心之嚮往的皇宮。這樣的夜晚,姚矢仁不可能在批閱奏摺吧。
在某處屋檐,他停下腳步,下意識的望向漆黑的庭院,忽然,後腦勺被不明物體敲中,並不疼,恰好能讓他感覺得到,隨後他聽見什麼東西落在瓦片上的聲音,不解的揉揉腦袋,正疑惑著,物體再度飛來,擊在他頭頂,他低頭,這才發現擊中他的竟是如豆大的金珠。
“每一次都停在一個地方,你以爲我就不會打你麼?”杜子騰嬉笑的聲音傳來,頃刻間,人出現在姚臬身旁,一如既往的掛著燦爛的笑容。
“這次不數蛐蛐數金豆?你真閒。”姚臬挑眉看他,“才分別,就想我了?杜子騰,你對我真的一點想法也沒有?說謊吧?”
一年前,他問過同樣的問題,而杜子騰的回答是:你的身子比女子柔軟,長得很漂亮,除此之外,並無其他——花瓶一個。
可是,就爲這個花瓶,他毅然出劍刺向古冥,這是爲什麼呢?
姚臬看到杜子騰的眼眸裡閃動著他從沒看見過的情愫,絲絲縷縷,輕輕柔柔,目光溫和而愛憐,就像是看著自己最愛的人一樣,嘴角飛揚的弧度如此完美,一如一年前初見他時的笑臉,純淨、陽光燦爛,時間彷彿在瞬間回到一年前,那個上午,他英姿颯爽的救下慌亂中的姚矢仁,對迷失在回憶中的自己笑問:我見過你麼?
那一刻起,他,心動了。
但是杜子騰始終刻意同他保持距離,一次又一次用決然的話擊碎他的自信,打破他的妄想,而且他說過,他有心上人……
這一刻,與他的種種如此清晰,彷彿一切就發生在昨天。
“你不用回答,我知道答案。我可不想被同一個人用同樣的話打擊兩次。”姚臬回神,手指覆上杜子騰的脣,扭頭背對著他衝他擺擺手,“我去見見你的主子,真意外,挺想他的呢。”
“他已經不是我的主子了。”杜子騰如此答著,聲音帶著一種挽留的味道,姚臬淺笑著回頭望他,桃花眼微瞇,
“對了,我記得那天他有說過吧,說因爲你自私的離開,皇位才落到他手中,怎麼,你不打算告訴我你和他有什麼特殊關係嗎?”
“往事,不提也罷,曾經,我的名字叫作姚子騰,剩下的,你應該能猜出個大概。”
“哦?果然是這樣啊……你還真可憐,肚子疼完腰子疼,不得了,腰對男人來說很重要呢,幸好你改名了。”姚臬調侃著說完,揮揮手欲走,萬萬沒想到,杜子騰突然上前拉住他,那氣勢、那神情,生怕他一走了之再不回頭似的。
“一年前我太顧慮皇帝,因爲他愛你,愛得無可救藥,現在的話,我想我可以回答你的問題。”他一臉認真的說,“我……”
“等等。”姚臬忙打斷他,“時間不對、地點不對、氣氛不對,我絕對不許你在這種情況下說出什麼肉麻的話,明晚子時到我房間來,把剩下的說完,或者,直接告訴我你願意讓我抱著睡一夜?”
“……真像你姚臬會說出的話,好吧,你急著去見他,我不攔你,明晚我去找你。”杜子騰鬆開手,笑著點點頭,完全一副放縱他去做任何事的姿態。
“你這麼聽話還真是頭一次,不過我會期待明晚的哦。恩……爲了讓你明天不後悔,先給你一點甜頭。”說罷,姚臬湊上前,吻在杜子騰的脣上。
很快他就挪開脣,眨眼朝前奔去,“還想要更多的話,明晚……別忘記哦。”
很好很好,成功勾起杜子騰的興趣了,哈。
他暗暗欣喜,剛纔那一吻,他只是想看杜子騰的反應,一年前,他強吻他,他卻推開他,警告他不準再做同樣的事,而剛剛,他沒有這麼做,甚至沒有這麼做的念頭,時間,真的可以改變一個人呢。
“姚臬!”杜子騰的聲音忽然響起,姚臬急剎車,回頭。
“有件事,大家商量著不要告訴你,可我認爲,還是讓你知道比較好。”
“說吧。”事到如今,還有什麼是他不能承受的?
“古冥在死前說過一句話,‘我想要的是你偎在我懷中,而我坐擁江山給你最好的一切’。”
“……”
姚臬驚住,久久說不出一句話,古冥,那樣可怕的古冥,竟會說出這樣的話,他口中的“你”,會是……
“是你,你死後,他哭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