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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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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中武拿起放在平臺上的小葫蘆,喝了一氣遞給秦寶山。秦寶山剛喝進口便皺著眉吐了出來,呲著牙說:“郭掌櫃,咋是酒?”郭中武看著對面的石壁面無表情的說:“這是黑龍酒,喝吧,喝了生津解渴,還解乏。”秦寶山皺皺眉,舉起酒葫蘆抿了幾小口,遞還給郭中武。郭中武接過酒葫蘆好半天一句話也不說,瞪著眼睛直直的看著對面的石壁發呆。

秦寶山見他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擔心的問:“咋了?你怕這橋塌不了?”

“不怕,支柱一翻,橋立馬就塌。”

“那還發啥呆?你怕啥?”秦寶山不解的問。

“我怕劉小川。”

“他敢把咱倆賣了?”秦寶山問。

“那倒不會,不爲了那壇元寶,他也得想想家裡人的死活。”郭中武淡淡的說。

“那還怕啥?”秦寶山十分不解。

“我怕他經不起日本人嚇唬,叫老日瞧出毛病。那不光他得死,咱倆也跑不了。”

“不會,不會。”秦寶山嘴裡連連說著不會,可自己心裡很明白:很會,很有可能。

接下來兩個人都沉默了,過了會兒郭中武嘆口氣說:“其實咱這個法兒很冒險。就算日本人沒瞧出毛病,萬一炮樓要是沒汽車呢?或者日本人開來的汽車不過橋,人家走過去,咱就是把橋弄塌了,也殺不了幾個老日,咱倆還得叫剩下的日本人打死。”秦寶山聽了也傻了眼,愣愣的看著郭中武。郭中武皺了會兒眉,最後咬著牙說:“去他媽的,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反正春田也殺了,仇報了一大半,死也值了。二當家的……”他拍了拍秦寶山的肩膀“你走吧,我一個人就能把橋弄塌。萬一我叫老日打死了,還有你。有機會你領著山上的弟兄燒了西溝的炮樓,給大當家的報仇。”秦寶山搖搖頭,沉默了一會兒說:“俺大哥這次來西溝帶的都是最能打的人,拿的槍也是山上最好的槍。山上剩下的十幾個弟兄有的有病,有的身體弱,有的膽小,有的上了歲數,用的槍除了幾桿漢陽造還好點,剩下的老套筒膛線都磨平了,還有的弟兄背的是鳥槍,領著他們**樓是白送死。今兒個清早幸虧聽了你的話沒領人**樓,要不十幾個人都的死。”

“打不了炮樓也沒啥,慢慢來,炮樓遲早得給它滅了。你趕緊走,這兒不安全,日本人說來就來。”郭中武又催促秦寶山走。“不行,你一個人同時砍不斷兩根頂柱。”秦寶山說完便呆呆的倚坐在平臺上出神,他兩條小腿懸空,眼睛死死盯著對面陡直石壁縫裡一株倔強生長的小樹,好半天忽激動的嚷道:“去他媽的!我那也不去,就跟你郭掌櫃在一起。說不定日本人真開車過橋,到時候咱弄死他一窩。就算老日用兩條腿走著來我也要打死他幾個。郭掌櫃,我不走,我秦寶山不是那貪生怕死的東西,要死咱死一塊。”郭中武被秦寶山的豪勇和義氣感染了,猛得站起來說:“行!那你就留下,咱哥倆並著膀子殺老日,弄死一個是一個。你快穿上衣裳,拿好傢伙式,待會大弄。”“中!”秦寶山應了聲,站起來穿大衣,揹負刀、槍,扎武裝帶。

郭家燒鍋離西溝炮樓只有十幾裡地,劉小川開著摩托車很快就到了。炮樓的日本人和保安隊員剛剛吃過早飯,兩個站崗的保安隊員看見劉小川開著摩托車來了,又驚訝又嫉妒,一臉豔羨的問:“喲,行呀茅缸,都開上小阪太君的電驢了?”劉小川繃著臉瞪著眼珠子罵:“媽那個**恁多廢話,趕緊開門,誤了太君的事兒剝恁倆的皮。”倆貨嚇一跳,連忙搬開擋道的鹿砦,劉小川“突突突”把摩托車開了進去。在西溝警備所留守的是上次跟春田去西溝的曹長,他叫渡邊次郎,渡邊有二十五六歲,喜歡漢學,能說一口流利的中國話。

渡邊聽劉小川說完,狐疑的繞著他走了三四圈,黑沉著臉問:“小阪呢?怎麼不叫小阪伍長來?”

“春田太君嫌我槍法不好,正好我會開電驢,就叫俺來了。”劉小川想起臨來時郭中武給的答案,趕緊回答,心裡暗贊郭中武高明。

“春田大尉說,要是沒在半山腰的木橋看見他,就叫部隊直接去裡面找他,對不對?”渡邊冷冰冰的問,那雙似乎能吃人的眼睛死死盯著劉小川。

“是,是。”劉小川被他看的只發毛,連連點頭稱是。

“你撒謊!木橋是西溝唯一的出路,也是最好的阻擊點,控制住木橋敵人一個也跑不了,春田大尉怎麼可能放棄木橋而去裡面?八嘎!”說完一拳把劉小川打倒在地。

劉小川被打蒙了,也嚇傻了,心臟砰砰狂跳,腦子一片空白,不知道該怎麼回答這個問題。進炮樓前他把郭中武給的瀉葉都吃了,剛纔肚裡翻江倒海的難受,現在卻被渡邊一拳打得沒了感覺。劉小川踉踉蹌蹌站起來,剛用手抹了抹嘴角的血,渡邊就一臉猙獰的抽出了他那把明晃晃的95式士官刀,用力把軍刀冰冷的刀身重重壓在劉小川的脖子上,鋁製刀把下仿西洋式的牛皮刀緒不停的顫抖著。

“說,爲什麼撒謊?你是不是游擊隊的奸細?不說就割了你的頭。”渡邊說完軍刀往下輕輕一劃,鋒利的刀刃立刻割破了劉小川的脖子,血珠順著他的脖子流到了淡黃色的軍裝上,衣領上立時斑斕一片。劉小川本來很害怕,但軍刀割破脖子引起的疼痛和血腥味反激起了他的憤怒與膽量,他梗著脖子瞪著渡邊大聲嚷嚷道:“春田太君叫俺咋說俺就咋說,他在不在橋頭打阻擊俺咋會知道?興許他想在村裡把土匪都囫圇吞了。在橋那打,萬一把土匪打散了,恁大的西溝,恁多山,咋抓人?”跟著用手抹下脖子上的血又說:“土匪人多,春田太君的人少,要是去遲了,春田太君受了傷,哼,可別怨我,反正都跟你說了。”

劉小川的一番話說得渡邊遲疑起來,他緩緩的把壓在劉小川脖子上的軍刀輕輕移開,瞇縫著眼睛又看了會兒劉小川,突然問:“人頭呢?爲什麼不拿人頭?”劉小川一時蒙了,啥人頭?癔癥了會兒才明白渡邊問的是郭中武的人頭,急中生智道:“春田太君煩他,人頭扔山溝了,說叫它生蛆。”“生蛆?哈哈哈哈!吆西。”渡邊大笑了幾聲回頭用日語命令:“山本伍長,集會隊伍,馬上出發,增援春田大尉。”說完又用中國話對劉小川說:“你還開摩托車帶路。”劉小川本來是要用拉肚做幌子留在炮樓的,偏偏剛纔要冒肚拉稀時叫渡邊給嚇了回去,現在只得無奈的開摩托車領路。

日軍的增援隊伍出發了,摩托在前,卡車在後。劉小川開著摩托車,跨鬥裡坐著一個機槍射手,歪把子機關槍架在前面的鐵鬥上,付射手坐在劉小川后面。

“不知道郭掌櫃把橋柱鋸開了沒有,卡車馬上就到,萬一橋不塌,那俺三個可是隻死難活。還有,就算我過了橋,橋也塌了,日本人的大卡車也掉山溝裡了,我車上的這倆兒老日咋辦?不好,要是電驢先把橋壓塌了,那我可就摔成八瓣兒了。”劉小川邊開車邊翻來覆去的想心事,擔心的不得了。

劉小川擔心,郭中武和秦寶山更擔心。兩個人鋸好頂柱等了半天也不見日本人的卡車來,互相望望,都是一臉的焦慮,生怕劉小川經不起嚇唬,叫日本人識破。又過了一會兒,橋那頭隱隱傳來摩托車的轟鳴聲,秦寶山興奮起來,激動的說:“電驢!電驢!郭掌櫃,是電驢!還有汽車聲,等等,我再聽聽……沒錯,是汽車!成了,日本人來了。”秦寶山孩子一樣衝著郭中武眉開眼笑。郭中武“噓”了一聲,說聲:“別急,穩住。”使個眼色後,兩個人各握一柄大斧站在一個頂柱側方。

一會兒摩托車上了橋,劉小川故意的大聲咳嗽,摩托車過去後,日本人的軍用卡車慢慢開上了木橋。郭中武透過橋板的裂紋清楚的看見卡車的前輪上來了,接著後輪也上來了,整個車身都開上了橋,小木橋似乎不堪重負,輕微搖了搖,汽車還在繼續前進。郭中武和秦寶山兩人手心都是汗,緊張的注視著卡車。終於卡車開到了木橋正中央,郭中武高喊一聲:“砍!”用力揮動手中的大斧,照著頂柱缺口狠狠砍去。“喀嚓”一聲,頂柱斷爲兩截,折斷後的兩半根木柱無聲無息的落入了山溝,但木橋並沒有塌,發出“咯吱吱”的聲響後向一側傾斜了些,日軍軍車轟鳴著還在前行。原來秦寶山用力過猛,揮動大斧時把斧頭甩進了山澗,手裡就剩下個木把,見頂柱沒斷,他傻傻的看著手裡的木把發呆。“讓開!”郭中武吼了一聲揮著大斧竄了過去,咬著牙照頂柱的缺口用力砍去,一斧下去頂柱斷折,掉進谷底,他自己用力過猛收不住腳,還往前衝,秦寶山趕緊把他一把抱住。

“轟隆”一聲巨響,日本軍車壓著木橋夾裹著一股冷風一起墮入深淵。軍車跌落的瞬間,郭中武和秦寶山透過駕駛室的風擋玻璃清晰的看見日軍司機和渡邊凸鼓雙眼、大張著嘴、一臉的驚恐與絕望。山溝太深,好一會兒溝底才傳來汽車的撞擊聲,接著是一聲震耳的爆炸聲,溝底燃起一大團血紅的火團,並有濃濃的黑煙升騰而起。黑煙籠罩的火團裡不時傳來斷斷續續小的爆炸聲。郭中武和秦寶山對望一眼,兩人都是一身的汗,比鋸頂柱時出的還多,他們望著升騰起的滾滾黑煙,想想不久前還存在被日本人識破計謀並打死的危險,頓有恍若隔世死而復生的感覺。從山谷東側呼嘯著吹過一陣穀風,兩人滿是汗水的熱身子被又冷又勁的穀風一吹,都情不自禁的打個冷戰。郭中武趕緊扣上剛纔鋸頂柱時解開的鈕釦,瞥一眼山谷兩邊刀削般的峭壁和火光繚繞的溝底,心裡怦怦亂跳,一陣陣後怕,幸虧被秦寶山抱住了,要不摔碎的身子很快便會成爲山中羣狼口中的美味佳餚。

“叭”響過一聲漢陽造步槍的槍聲後,“噠噠噠”,上面又傳來歪把子機關槍特有的高亢射擊聲。“不好,小川電驢上的日本人沒死,還有機關槍,趕緊上去。”秦寶山說完和郭中武順著石階飛快往上爬。木橋到西溝村四五里的距離是由砂石鋪就的道路,道路兩邊有路溝,路溝寬三四尺,深二尺半,下雨的時候村裡的雨水通過路溝傾瀉進幾百丈深的山澗裡。平臺的石階和東面的路溝相通,郭中武先上去。他上去後先看見前面大概二百公尺遠的路上停著那輛九七式軍用側三輪摩托車,摩托車東面的路溝裡蜷縮著劉小川,劉小川斜對面二三十公尺遠的路溝裡爬著個日軍士兵,兩手握著挺機關槍。還沒容郭中武看清那個日本人啥模樣,身後的秦寶山吼一聲:“臥倒!”跟著就把郭中武撲倒在地。緊跟著幾發大正十一年式輕機槍的彈頭“撲撲撲”打在他倆頭頂路溝的溝壁上,彈起股股土煙。

郭中武揉揉被溝底的凍土撞得又木又疼擦出血的下巴,知道剛纔秦寶山又救了自己一命。

原來劉小川聽到木橋垮塌聲後,來個急剎車,並把上半身緊緊貼到摩托車油箱上,他身後的付射手和跨鬥裡的機槍射手立刻被巨大的慣性拋了出去。付射手頭先落地,巨大的衝擊力讓他的頭狠狠撞到了上凍後的堅硬路面上,身體扭動幾下,哼也沒哼一聲就死了。跨鬥裡的正射手是抱著自己的歪把子一起被拋出來的,並且他的身體恰好是翻轉著出去的,所以受的傷很輕,就臉上手上有幾道劃痕。落地後這個日本兵迅速滾進路旁的小溝,劉小川見他沒死端起漢陽造就是一槍,可惜沒打中。那個日本兵抱起機槍“噠噠噠”還擊了一個點射,幸而慌慌張張的瞄的不準,三顆彈頭都沿著劉小川的左臂飛了過去,嚇得小川趕緊下車,連滾帶爬的進了路溝,蜷縮在裡面不敢露頭。

秦寶山一翻身麻利的從郭中武身上下來,小聲對他說:“郭掌櫃你引他開槍,我摸過去,找機會打死他。”見郭中武伸手要拔別在腰裡的南部十四年式手槍,按住他拔槍的手說:“離的太遠,王八盒子打不到,用這個。”說著用腳把剛纔撲郭中武時丟棄在後面的三八大蓋勾過來,卸掉刺刀,把槍遞給郭中武,又掏出三個彈夾塞給郭中武說:“對著他的大概位置胡亂打就行,會上子彈吧?”郭中武緊張的點點頭,秦寶山又囑咐:“記住,打一槍換一個地方,千萬不敢露頭。”說完右手握著二十響敏捷的匍匐前進。郭中武趴在地上拉動槍栓推子彈上膛,然後單手拿槍,喘了幾口氣後,猛地擡手衝著日本兵的位置開了一槍,打完迅速收槍,趴在溝底大口大口喘著氣,心“砰砰砰”跳成了一團。剛趴好“噠噠”日軍機槍射手還了兩槍,彈頭鑽入土裡時發出“撲撲”的聲響。郭中武接著又拉槍栓把子彈推上膛,往前爬了幾步遠後照著日本人的機關槍又開了一槍,但日本人這次沒有還擊。

秦寶山知道日本機槍射手覺得郭中武的射擊沒有威脅,爲了節約子彈所以不還擊。他估計好機槍射手的位置後突然麻利的擡手,“叭叭”兩槍,彈頭從日本兵的頭頂飛過,嚇得日本兵掉轉機關槍對著秦寶山“噠噠噠”打了個點射,打得頭頂上的土直冒白煙。最南頭路溝裡的劉小川見了,也舉起漢陽造,“叭”開了一槍,於是秦寶山、郭中武、劉小川三個人和日軍的機槍射手隔著一條山路對射起來。三個人中劉小川離日本兵最近,只有二三十公尺,但兩人中間隔了輛跨鬥摩托車,有了這個屏障,相對而言他安全了很多。秦寶山是三個人中身體最好最敏捷,打仗經驗最豐富的老油條,他根本不讓日本兵摸準自己開槍的地點和規律,有時候前進十幾步開槍,有時候反後退五六步後開槍,虛虛實實真真假假打的日軍機槍射手苦不堪言。好幾次秦寶山都差點打中他,他報復性的把機槍子彈大都射向了秦寶山,可惜連秦老油條的一根汗毛也沒打下。

郭中武雖然才三十歲,但在三個人裡年紀最大,體力和反應力以及敏捷度最低,而且他從沒打過仗,戰場經驗幾乎爲零。他朝前爬不遠開一槍,爬不遠開一槍,慢慢日本兵摸到了他的規律,在他下一次要開槍的位置提前打出一個短點射,“噠噠噠”,正要舉槍射擊的郭中武感覺頭頂一熱,連忙躺到溝裡,摸摸頭後把手攤在眼前,手心除了些焦黑的頭髮外並沒有血跡,但有一股毛髮燒著後的焦臭味兒。郭中武甩掉手裡焦黑的頭髮,平躺在溝底,眼望天空,呼哧呼哧不停喘息著,心裡有說不出的後怕。他知道剛纔是灼熱的彈頭擦著自己頭皮飛過時燒焦了頭髮,如果再低一點點,那……郭中武越想越怕。空氣中到處瀰漫的硫磺味兒讓他透不過氣,刺耳的槍聲讓他的腦袋嗡嗡直響,他不知道這一切什麼時候能夠結束,望著天上悠遊飄過的白雲,感覺時間過的是如此的緩慢,緩慢的讓人恐怖和絕望。猛地郭中武又嗅到毛髮燃燒的焦臭味兒,他感覺那是地獄散發出的氣息,讓人不寒而慄。

突然郭中武看見桃花笑著向自己走來,“桃花”他下意識的喊了聲,桃花很快沒了,“是桃花,剛纔是桃花救了我。”想到桃花郭中武身上又有了力量。扭身舉起胳膊,也不管槍管的指向,“叭”開了一槍,跟著響起歪把子機關槍“噠噠噠”刺耳的射擊聲,一時周圍的硫磺味更濃更重。忽然郭中武看見前面一直慢慢匍匐前進的秦寶山一躍而起,“叭叭叭”三聲駁殼槍清脆的點射聲後,秦寶山高喊:“他死了,都出來吧,沒事啦。”

郭中武和劉小川慢慢爬了起來,秦寶山拿著那挺壓得他們擡不起頭的歪把子機關槍正愛不釋手的左右端詳,歪把子槍身上刻著“十一年式”四個漢字。郭中武臉色蒼白的走了過去,日軍機槍射手頭部中了兩槍,滿臉血污的仰躺在溝底。三個人站在一塊互相看了看,都是一身土一身灰,說不出的狼狽,郭中武心有餘悸的說:“這個老日真厲害,差點叫他打死。”秦寶山撇撇嘴:“厲害?這貨是新手,槍法不行,可惜了這歪把子,要是個老兵你起碼死兩回。”扭頭瞪眼劉小川,罵道:“**的至少死三回,啥**狗屁保安隊?水平太次!”“你呢?你死幾回?”郭中武有些慍怒的問。“我?”秦寶山嘿嘿一笑:“我一回也死不了,我根本不給他瞄準的機會。”見郭中武有些生氣忙指著手裡歪把子漏斗狀的彈倉轉移話題:“這歪把子的三十發子彈都在這兒裝著,打完了上子彈費勁兒的很。得先摁一下這兒打開蓋子,拿兩三個彈夾,彈頭朝前彈夾朝後放到“漏斗”裡,彈夾跟“漏斗”的後沿還得對齊。裝好了再拿兩三個裝上,等彈倉裝滿了再扳回壓簧,關上蓋兒。日他親孃,麻煩死個人!要是沒有付射手幫忙,一個人往漏斗裝子彈得裝到猴笑。每打幾十發子彈還得往“漏斗”裡膏油,要不機槍就得卡殼。剛纔咱仨不停的朝他開火,他根本來不及往漏斗裡補子彈,不過這貨還算狡猾,不到萬不得已不開槍,就是開槍也只打短點射,所以才能壓咱半天。要不,一摟扳機子彈全報銷了。我剛纔一直在數他的子彈,數到三十,知道他子彈沒了,他也該死了。”說完看眼死在溝底的日本兵又說:“還好他用的是歪把子,要是捷克式,那換彈匣可就快得多,咱仨現在還得叫他壓著,不出意外的話子彈不打完,他死不了。”

郭中武聽秦寶山說完更覺僥倖,也忘了再生他的氣。秦寶山接著又說:“幸虧機槍手不裝備手榴彈,要不咱都得叫他炸死。”提到手榴彈秦寶山瞥眼身邊的劉小川咬著牙罵:“傻呀你!你腦子裝的是糞?剛纔給你比劃半天,叫你用手榴彈炸,你爲啥不炸?要不是這老日早他媽死了,咱還用在路溝裡憋半天?真想一槍崩了你!”劉小川一臉尷尬的說:“俺那打過仗,槍一響也慌了也忘了。二當家的給我比劃倒是瞧見了,可那會兒心裡貓抓胡亂的,弄不清你是啥意思。再說,幸虧沒用手榴彈炸,要炸了這機關槍不也沒了,是不是……”劉小川說著說著忽捂著肚子叫:“不好,憋不住了。”撒腿就往路溝跑,沒跑幾步便著急忙慌的褪褲子,又是放屁又是竄稀,一連拉了七八泡才提著褲子軟軟的走了過來。

秦寶山和郭中武正在說話,見他來了郭中武問:“小川,炮樓還剩下幾個人?”接著自言自語的說:“我估計沒幾個了。”

劉小川提了提褲子答道:“炮樓一共有七十七個人,這次不算司機來了六十五個,刨去春田和小阪伍長、韓潮,還有我,炮樓裡還剩……八個人。不對,還有兩個請假回家,炮樓就剩六個。噢,還有做飯的老趙,七個,是七個人。不過老趙六十多了,就會做飯,他不算數。”

“那就是六個,這六個都是日本人?”郭中武又問。

“不是,炮樓一共有二十多個日本人,這次差不多都來了,加上打死的春田和小阪,現在……現在炮樓還剩倆老日。”

“炮樓還有啥武器?”秦寶山問。

“有一挺歪把子,一個擲彈筒,剩下的都是三八大蓋。”

郭中武思忖了會兒,一拍大腿咬著牙說:“好!咱現在就去炸老日的炮樓,把他的老根兒徹底拔了。”

“橋斷了,咋走?”秦寶山皺著眉說。

“有小路。拴上繩從後山的懸崖下去,沿著溝底繞出來,到明兒個清早就能到西溝炮樓。”

“等咱到了炮樓都猴笑了,老日的援兵也早到了,還打個屁呀?”秦寶山撇撇嘴不滿的說。

“不走小路就得冒險,我怕二當家的跟小川到時候害怕。”郭中武盯著秦寶山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說。

“啥?害怕?你去打聽打聽,我秦寶山啥時候害怕過?在山西跟日本人打仗的時候,有一回爲給我大哥打掩護,我一個人引了一個小隊的老日在山裡轉了一後晌,我害怕?說!咋走?你說咋走就咋走!叫你看看俺到底害怕不害怕。”郭中武的話惹惱了秦寶山,他憤憤不平的說。

郭中武見自己的激將法成功了不動聲色的說:“不怕就好,咱先開電驢去村裡拉幾扇門板。”“用門板幹啥?”秦寶山不解的問。“出山,**樓。”郭中武邊領著倆人往摩托車跟前走邊說。

到了車前仨人都傻了眼,摩托車油箱被子彈串了個對眼,汽油早流光了。“黑龍酒度數高,湊合著倒是能當汽油使,可這窟窿眼咋堵?真得從小路出去?”郭中武自言自語的說。秦劉二人也是抓耳撓腮,毫無章程。劉小川無意摸了摸口袋,觸摸到一塊硬硬的東西,掏出來一看是塊狗皮膏藥,他前兩天腿疼買了兩貼,用了一貼,這一貼一直裝在兜兒裡。小川興奮的舉著膏藥:“狗皮膏藥,狗皮膏藥,郭掌櫃有一貼狗皮膏藥,咱用膏藥粘窟窿眼。”郭中武也興奮的說:“好,快點火,把膏藥烤化。”秦寶山和劉小川趕緊找東西生火,邊找東西劉小川邊嘟嘟囔囔的說:“就一貼膏藥,倆眼兒,咋辦?”“真**笨,一會兒烤開了,用刀割開不就是兩塊了?”秦寶山瞪著他罵道,劉小川嘿嘿一笑沒敢頂嘴。

很快兩人用枯草和幹樹枝升了堆火,把膏藥烤化抻展,用刀割爲兩塊,一人拿一塊疾步走向摩托車。摩托車油箱表面的泥污早被郭中武搽的乾乾淨淨,於是一個窟窿眼摁上一貼膏藥,兩個人用力摁了好大會兒,郭中武才說:“好了,差不多了,鬆手吧。”倆人鬆手一看,膏藥已經牢牢的粘在了油箱上。接著劉小川又跑到燒鍋抱下一罈黑龍酒,把黑龍酒全部倒進油箱,郭中武示意秦寶山發動引擎,“中不中?”秦寶山一臉懷疑。郭中武用力點點頭,秦寶山跨上車,擰開鑰匙,右手加了幾下油門,右腳放在啓動桿上,用力一蹬,發動機不響。再蹬,還不響。秦寶山額頭冒汗,回視郭中武,郭中武示意他繼續。秦寶山一咬牙:“去你媽的!”右腳狠力一蹬,“突突突”摩托車著了。

“成了!成了!”三個人興奮的同時嚷嚷。

狗皮膏藥是中國特產,在狗或者其他動物的皮上塗抹藥膏,摺疊保存,用的時候在火上烤化、抻展,粘貼到患處即可。狗皮膏藥用途極廣,能治百病,是中藥界的萬能藥。除了治療骨頭斷裂、跌打損傷、腰肌勞損、四肢傷寒外,還可以醫治皮膚病、慢性病、小兒病、婦科、內科、外科…….甚至連某些男人難言之隱也一樣有神奇的療效。它是中藥裡的瑰寶,是世界醫藥界不朽的傳奇,堪稱藥界的珠穆朗瑪峰。今天這個瑰寶又爲中國人民的抗戰事業作出了巨大貢獻,爲自己的傳奇生涯增添了濃墨重彩的一筆,它的成就高於珠穆朗瑪峰。

三個人開著摩托車進村拉回來六扇門板,卸到斷橋前。接著又找來些石頭壘成兩個墩子,把門板鋪上去,弄成一個一頭高一頭低的跳板,高的一頭緊挨幾百尺深的山溝,離路面有五尺多高。郭中武在跳板上用力蹦了幾蹦,滿意的說:“不錯,結實的很,待會開摩托車打這跳過去。”秦寶山和劉小川剛纔就對這個壘好的跳板頗爲懷疑,隱隱感覺郭中武要做什麼異想天開的事情,現在聽了他這話都嚇了一跳。秦寶山本來是堅決反對的,想想剛纔在郭中武跟前的吹的大話張張嘴說不出反對的話,皺著眉望著對面峭直的山壁脊樑骨一陣陣的發涼。劉小川驚恐的說:“郭掌櫃,你瘋了?怎寬的溝,咋可能跳過去?要跳你跳!打死我我也不跳!”郭中武並不著急,解釋道:“從上面到這兒一溜下坡,坡還陡,溝又不寬,就是不用跳板,摩托車也跳得過去,我怕你倆擔心,才加了這個跳板。要是不打這跳就得走小路,等咱到了,炮樓早添夠了人手,想啃也啃不動。”

郭中武看著秦寶山又說:“自打西溝有了這個炮樓,殺了咱多少中國人?糟蹋了多少女人?幹了多少壞事?我早想燒了它。今兒個是個好機會,錯過了再想動這個炮樓比登天還難。二當家的,跟你說實話,摩托車能不能過去,我沒有十成把握。但我跟你保證,只要對面不颳大風,摩托車半路不出毛病,這個寬度肯定能跳過去。”秦寶山雙眉一挑,擺擺手道:“別說了郭掌櫃,我去,死了也去,你都不怕,我怕啥?爲了俺大哥我也得去。”扭頭看眼劉小川說:“你別去了,拿上繩子帶著你的元寶從後山走吧。”劉小川先是紫漲著麪皮低了頭不說話,一會兒似乎下了決心,擡起頭憤憤的說:“我也去,我他媽的也不是貪生怕死貪圖銀錢的貨,你倆不怕,我也不怕,死就是他媽的死了。”“啥死的活的,別說喪氣話。咱倆得先換上日本人的軍裝,咱來個智取。二當家的你不用換,你太高,沒你穿的軍裝,你這身漢奸的衣裳就行。”郭中武說完先跟他們兩個把日本兵屍體上的武器裝備扒下來,讓劉小川穿上機槍射手的軍裝,又把兩具日本人的屍體拋進山溝。秦寶山開摩托車把不用的武器裝備運到喂牲口的小院,郭中武則到菜地換春田的軍裝。

郭中武比春田高不少,費半天勁才穿上他的軍褲和皮靴,上衣說什麼也穿不上,乾脆只穿他的黃呢大衣,爲了防止炮樓的日本兵和保安隊認出自己,還特意在臉上塗了些血污。當郭中武挎上春田的王八盒子和牛皮圖囊,紮上武裝帶,再掛上軍刀後,一個日軍大尉復活了,只是郭中武斯文的臉上少了日本兵特有的兇殘暴戾,幸而臉上塗抹了血污,纔多少有了些軍人的兇悍。

秦寶山到喂牲口的小院後,把步槍和彈藥一股腦藏進穀草堆裡。又解開拴在牲口棚裡的安格魯諾爾曼軍馬,解下它的籠頭,拍拍它的脊背愛憐的說:“不知道啥時候才能再騎你,可別餓死了,去吧,去撒歡兒吧。”高大的安格魯諾爾曼戰馬昂首嘶鳴了一聲緩緩離開了牲口棚。

秦寶山回到半山腰時郭中武和劉小川早裝扮好了在等他。劉小川身上的軍裝都是血污,臉上也被郭中武擦上了斑斑點點的血跡,不僅添了兇煞之氣,也讓炮樓的人認不出來。劉小川抱著歪把子機槍坐在秦寶山身後,郭中武坐在跨鬥裡。等二人坐穩當了,秦寶山掉轉車頭往山坡上又開了二三十公尺,然後掉過頭來,血紅著眼盯視著眼前用門板搭建的跳板。忽地大吼一聲,猛加幾下油門,摩托車發出巨大的轟鳴,跟著箭一樣飛馳而去,穿過跳板騰空而起。秦寶山大叫:“**!”話語未落車子已安全著地,又飛馳向前。經受了巨大刺激的郭中武、秦寶山和劉小川都是滿臉通紅,秦寶山興奮的說:“又成了,郭掌櫃你真行!”

“這沒啥二當家的,是你摩托車開的好。”郭中武潮紅著臉也有些興奮的大聲說。

“往後別叫我二當家的,叫我寶山就行,俺大哥就叫我寶山。”

“行,寶山。”一夜半天的同仇敵愾,幾次直面死亡的相互幫助與支撐,兩個男人之間的厚重友情此時都凝結在“寶山”這個簡單的詞語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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