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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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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田見桃花進了曲房,自己興奮的似乎連瘸腿也好了,幾步跟了進去,“砰”得關上門。接著屋裡傳出春田的淫笑聲,桃花的叫罵聲,廝打聲,衣服的破裂聲。被日本兵牢牢按倒在地上的郭中武兩眼血紅,口裡發出聲聲近乎野獸嚎叫的咒罵。突然曲房裡傳出春田一聲慘痛的嚎叫,屋門一開,桃花滿嘴是血,披散著頭髮跌跌撞撞跑了出來,衣襟上的鈕釦被扯掉好幾個,露出一片雪白的皮膚。她撲到郭中武身前,“呸”得吐到地上一個血肉模糊的東西。“武哥,俺,俺,俺咬了他指頭……”緊跟著滿臉痛苦的春田咬著牙揮舞著軍刀氣急敗壞的追了出來,他很快來到桃花身後,惡狠狠的舉起軍刀,握刀的右手鮮血淋漓,嘀嘀嗒嗒向下淌著血。猶豫了幾猶豫,春田最終慢慢放下了刀,他捨不得殺死眼前這個美麗的女人,雖然她剛剛咬掉了自己的手指頭。桃花扭頭看眼用軍刀對著自己的春田,忽然轉過身向他猛撲過去,在郭中武和周圍日軍與保安隊員的驚呼聲中鋒利的軍刀穿胸而過,身後露出一寸多長的刀尖,鮮血順著刀尖激射而出。桃花扭頭看著郭中武,慘然一笑:“武哥,下,下輩子,還,還娶……”話未說完,身子脫離刀子,向後軟軟傾倒。“桃花!”狂躁的郭中武身上忽生出一股大力,猛的甩開拽著自己胳膊的日本士兵,撲跑過去,一屁股坐在地上,把桃花死死抱在懷裡。桃花努力昂起頭看眼郭中武,能死在自己心愛男人的懷裡,她已經知足了。桃花帶著滿足慢慢閉上了眼睛,臉上帶著安詳和微笑。

“桃花,桃花……”叫了兩聲後,郭中武感覺嗓子眼發甜,吐出口鮮血後,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覺。醒來時,發現一個保安隊員正用手掐自己的人中,士兵見他醒了,站起來對春田討好的說:“太君,他醒了。”春田點點頭,看眼被包裹上紗布的右手,忍著痛對那個充當翻譯的曹長說了一番日本話。

郭中武對弄醒自己的保安隊員和日軍無動於衷,先叫了聲桃花,見桃花的身子躺在離他不遠的地上,早已是淚流滿面,跪爬著過去,又把桃花抱在懷裡,緊緊貼著桃花的臉,眼淚開了閘一樣滂沱而下,淚水一滴滴落在了桃花臉上,又一滴滴從她臉上流下來,彷彿桃花活了,也在傷心的流淚。過了會郭中武感到一個日本兵來到自己身邊,對自己說了一堆中國話,只是他哀傷的只知道流淚,恍惚的什麼也感覺不到。曹長見自己說了半天,眼前的中國人除了哭還是哭,並不理會自己,生氣的狠狠踢他一腳。

疼痛把郭中武帶回了現實,聽日軍曹長說:“春田大尉對剛纔的事情感到遺憾。聽說你們的黑龍酒能抵禦寒冷,增強體力,我們大日本皇軍在滿洲在本土每天都遭受著嚴寒的折磨,你如果能把做酒的配方獻給皇軍,我們就給你一大筆錢,讓你娶一個更好的新娘,聽見了沒有?”郭中武把桃花輕輕放在地上,擦了擦臉上的眼淚,盯著春田用日語緩慢的說:“我就是把秘方扔了,燒了,擦了屁股,也不給你們日本人。你們是兩條腿的牲口,喝黑龍酒?不配!”也許對桃花的死生了歉意,也許對眼前這個竟然會說日語的中國人起了好感,春田聽了郭中武的話非但沒生氣,還幾步走到他身前,繃直身子,給郭中武深深鞠了個躬,站直了後用日語說道:“閣下,我爲剛纔的事情向你道歉,但我是一名軍人,作爲天皇的武士,爲了天皇陛下,爲了大日本帝國,爲了大東亞聖戰,我……”

郭中武趁著春田只顧說話沒有防範,猛撲過去,一下撲倒春田,自己壓在他身上用手拼命掐他的脖子。但郭中武讀書人出身,身子柔弱,而春田是打了多年仗的老兵,不僅反應敏捷,身體還強壯。被郭中武掐住脖子後並不慌張,屈膝擡腳,對身上的郭中武狠狠一踹,一腳把他踹離了自己,跟著麻利的站起來,擺擺手制止了企圖用刺刀捅死郭中武的士兵。韓潮很有眼色,跑過來拍打沾染在春田黃呢大衣上的塵土,春田有些狼狽的用左手揉著被郭中武掐出血的喉嚨。郭中武被幾個日本兵牢牢的按在地上,紅著眼大聲咆哮著,不停的用日語罵:“春田!我日你親孃!我他媽的要弄死你!有種你過來!**!你不是武士嗎?過來,我們決鬥!來呀!懦夫!”春田皺皺眉,看眼自己右手剛剛被血染紅的紗布,知道傷口又迸開了,擡頭望眼瘋了一樣的郭中武,用日語命令:“把他綁到樹上,堵上他的嘴巴。”

郭中武堵上嘴後被牢牢的捆在一棵大槐樹上。韓潮在春田面前低頭哈腰的嘀咕了會兒,春田望眼綁在樹上的郭中武對他點點頭,又對他吩咐了幾句,韓潮趕緊繃直身子行個點頭禮,而後來到郭中武身前,掏出郭中武腰裡的鑰匙串,見他在繩索下又恨又怒的瞪著自己,乾笑兩聲後小聲說:“郭掌櫃,我是拿過燒鍋上的大洋和東西,可我到底掙得是人家日本人的錢,吃得是人家日本人的飯。吃人家的飯,得聽人家使喚。你呀,也別怨俺,要怨得怨你自個兒,誰叫你又有個大燒鍋,又娶個恁好看的媳婦?唉,這叫啥?福兮禍兮——對了,春田太君叫我告你說,明兒個太陽出來前不交出秘方,割你的頭。”說完拿了鑰匙離去。一會燒鍋所有的倉庫大門都被打開,跟著保安隊員牽出郭家的牲口套上鐵腳大車,把倉庫裡的小米拉了個乾乾淨淨,又把地下酒窖裡珍藏的老窖吊出來,一罈罈往車上裝,裡面赫然有那壇光緒二年的酒王。

日本人又在韓潮和保安隊員的帶領下把郭家的東西洗劫一空,金銀細軟、傢俱、桃花的嫁妝、各種裝飾物,甚至連被褥都劫掠而走。強盜殺人後往往會放把火燒燬犯罪現場,日本人也保留了這個習慣,他們走前在郭家大院各個小四合院放起火來,郭家苦心經營近百年才建造起的這片大宅子頓時變爲一片火海。離西溝二十幾裡遠的東溝村民後來回憶,郭家大院的火一直紅了一夜,天明又冒了一天的煙。

春田當晚沒有乘勝追擊,去圍剿宋老二留在山上的剩餘弟兄。倒不是春田突然良心發現,想給宋老二留下一點人馬,而是當時的夜晚對於日本人和保安隊來說已經很不太平,稍一不慎,有喪失生命的危險。太平洋戰爭爆發後,侵華日軍中的精銳甲級野戰師團大都調往了太平洋和東南亞的諸多島嶼上防禦美軍,留在中國的多是些乙級甚至丙級的治安師團,他們無論從裝備到戰鬥力都遠遜於與美軍作戰的野戰師團。加上盟國海軍對日本本土的嚴密封鎖,日軍的物質供應已到了捉衿見肘的地步,沒有後勤保證和精銳軍隊的日軍在中國只有保持防守。而國軍精銳的全美械裝備的部隊此時大都在緬甸和日軍的甲級野戰師團作戰,於是中國戰場上中日軍隊進入相持階段。到民國33年(1944年),八路軍太行軍區第七軍分區的勢力已經滲透到包括西溝在內的廣大南太行山山區。由於八路軍沒有重武器和野戰裝備所以還不能和擁有飛機、坦克、大炮的日軍在正面戰場作戰。但八路軍野戰團、游擊隊、縣大隊、區小隊在軍分區司令員皮定均將軍的指揮下,揚長避短,發揮部隊靈活機動的優點在自己家鄉熟悉的環境中對日軍進行了一系列的破襲戰和騷擾戰。

八路軍每每以絕對的優勢兵力在極快時間內消滅小股的日軍,等一路飽受游擊隊襲擊騷擾的日軍援兵到來時,留給他們的往往是一具具倒斃在地的日軍屍體。到了夜晚,八路軍和游擊隊在夜幕的掩護下更是神出鬼沒,指東打西。受夠八路軍侵擾之苦的日軍和保安隊每到夜晚便關閉城門和炮樓,龜縮於據點之內,而缺乏攻堅裝備的八路軍也只能眼睜睜看著據點和炮樓內的日僞軍無奈。但如果春田敢在晚上帶一隊日軍去圍剿宋老二剩下的人馬,很有可能在某個山坳裡被幾倍於他們的八路軍正規部隊消滅。白天去的話也不行,拋開游擊隊的侵擾不說,宋老二的那些手下都是當地人,不僅地形稔熟,油滑的還如同猴子,等攻擊的部隊到了他們也早溜沒影了。據劉善道報告,宋老二帶到西溝的全是精兵,用得大部分是三八式步槍,留在山上的只是些或弱或老或病的兵,拿得武器除了幾支老掉牙的漢陽造老套筒外,餘下的是些鳥銃大刀,爲了十幾個弱兵和幾支破槍冒著損失無數“大日本皇軍”的危險,太不合算。春田經輝縣警備司令秋山少佐的同意,決定暫不攻擊宋老二的殘餘隊伍。

讓春田沒有想到的是剩下的人中有個很厲害的人物,他就是宋老二的隊伍在“雞腸”襲擊日軍運輸隊時,獨自殺死兩名日軍騎兵前哨的二當家秦寶山。二當家的秦寶山這次沒有隨同宋老二上西溝,當天是臘月二十三,祭竈,豫北土匪很敬重竈王爺,祭竈這天必備下好酒好菜供奉竈王,希望竈王爺保佑自己來年能吃上一年好飯(即有好買賣)。宋老二讓他去縣城買一桌好席面給竈王爺做供享。秦寶山等宋老二走了後穿上那身漢奸少校的軍裝,彆著繳獲他的勃朗寧手槍,騎著日軍騎兵的盎格魯諾爾曼軍馬,帶了一個裝扮成衛兵的隨從大搖大擺進了縣城。到縣城後,在縣城最好的館子“燕香樓”買了一桌包含八大碗的三八全席,又買了壇二十五年的黑龍酒老窖,還給山上的弟兄們買了牛羊肉和燒酒,並給愛抽菸的宋老二捎了幾包上好的菸葉。

回到山上,秦寶山來到他和宋老二住的那孔收拾的乾乾淨淨的山洞,洞裡燒了好幾大盆木炭,炭火的熱量把洞裡燻蒸的熱騰騰的。秦寶山脫掉大衣坐在一張獸皮鋪就的圈椅上,圈椅前面炭火盆裡暗紅的火光映照著他微微皺著的眉頭,他心不在焉的把玩著那把繳獲綏靖軍少校的勃朗寧手槍,外面傳來陣陣弟兄們大聲的喧譁和廚子燒煮牛肉的饞人香味。許久,秦寶山踱到洞外,西方的紅日沉沉欲墜,當做廚房的山洞外有棵老山楂樹,枯黃的樹杈上落了兩三隻饞嘴的烏鴉,它們盯著洞口,時不時發出幾聲難聽的“呱呱”聲。一陣寒風吹來,讓咋從溫暖如春的洞中出來的秦寶山打了個冷戰,他本能的縮了縮脖子。

“按說大哥早該回來了,咋這時候了還不來?會不會出啥事兒?遇到老日了?”見宋老二久不回山,秦寶山心裡有些惶恐的胡思亂想起來。秦寶山跟著宋老二在山西打了多年的仗,死人堆爬進爬出無數次,宋老二救過他,他也救過宋老二,在孤立無助、危險萬分、隨時面對死亡的戰場上換來的感情讓他們比親兄弟還親。眼見宋老二一直不來,秦寶山心裡開始莫名其妙的發慌,又過了會兒自己急得坐不住,遂即穿上那身少校軍裝,帶上望遠鏡,本來已經把勃朗寧掛到了腰帶上,想了想還是換做了自己慣用的二十響駁殼槍。秦寶山來到外面騎上盎格魯諾爾曼戰馬,並把自己那把大刀掛在馬鞍後的鐵鉤上,跟手下交代了幾句,縱馬奔西溝飛馳而去。

離著西溝還有十幾裡遠,就看見山上衝天的火光和濃濃的黑煙,見了這煙、火,秦寶山心裡咯噔一下,有種不詳的預感。宋老二來西溝是要糧要款的,輕易絕不能放火!西溝離著炮樓只有十來裡的距離,一起火會驚動炮樓的日本人,帶著幾千斤糧食想要在日本兵的追擊下安全撤離,基本上是不可能的,所以宋老二放火的可能性極小。不是宋老二放得,那是誰放得?燒鍋的人?不可能,他們不會自己燒自己的房。那就只能是炮樓的日本人!想到日本人秦寶山心裡一涼,不敢再往下想,在馬屁股上狠狠抽了一鞭,戰馬昂首嘶鳴一聲後撩開四蹄狂奔起來。

秦寶山在距離西溝木橋很遠的地方勒住了馬,躲在一個隱蔽的角落,掏出望遠鏡仔細觀察西溝的咽喉要地——木橋周圍的環境。木橋被夕陽染得血紅血紅,橋後面遠遠的冒著濃煙把天空燒得通紅的是西溝村,再遠處是有著淡黑色輪廓或高或低、凹一塊凸一頭、豁豁牙牙水墨畫般的連綿羣山。整個西溝除了大火燃燒時偶爾傳來一兩下畢畢剝剝的爆裂聲外,再無其他一點聲響。西溝靜的可怕,靜的詭異,靜得瘮人,如同一個可以吞噬一切生靈的怪獸,張著大嘴靜靜等待獵物的到來。秦寶山是打了多年仗的人,有著豐富的戰場經驗,放在平時他絕不會獨闖這個表面平靜卻處處透著詭異和危險的未知之地。今天爲了宋老二他豁出去了,整整軍裝,手握二十響,大瞪著雙眼,小心翼翼伏在馬背上過了木橋,一過木橋兩眼便警惕的來回巡視。離村口五六百米遠時下馬,用望遠鏡觀察了半天,然後把馬拴在一片小樹林裡,把馬鞍後的大刀背到身後,右手持槍,憑藉樹木和凸起物的掩護交替蛇形行進。

離村子愈近房屋燃燒時嗆鼻的煙塵愈濃愈重,空中飄蕩著燃燒物燃燒後產生的細小黑色屑末,地上已經覆蓋了薄薄一層這樣的黑色屑末。同時秦寶山感到了大火燃燒的灼熱,越前行越熱,熱和緊張讓秦寶山在滴水成冰的數九嚴寒裡出了身細汗,並對這個靜悄悄的未知村子生了莫名的恐怖。行進時也更加的小心謹慎,往往在作爲掩體的建築物或者樹木後觀察半天,確信前方沒有危險才快速前進到下一個早觀察好的掩體,然後繼續觀察,再快速進入下一個掩體。秦寶山一段一段緩慢前進,從村口到郭家大院東牆不到一千米的短短距離竟然足足走了半個多小時。行進到郭家東院牆時,發現一個穿淡黃色保安隊隊服的士兵,背了支漢陽造頂著灼人的大火在濃煙下低著頭慢慢順著牆跟走,象是在尋找什麼。秦寶山忐忑緊張的心見了這個保安隊員反而踏實了,把二十響插入腰中,站直身子,衝他喊了一嗓子:“你,過來。”

當時投降日本人的僞軍隊伍多如牛毛數不勝數,且派系林立名稱繁複。有僞滿洲國所謂的僞“滿洲帝國陸軍”;有僞蒙古聯盟自治政府的“蒙古”先遣軍;有以齊燮元爲“治安總長”的華北治安軍(後改名爲華北綏靖軍);有僞汪南京漢奸政府的“和平建國軍”;更有各個地方、縣城在日軍支持下成立的保安隊、治安團。他們名義上歸僞南京國民政府主席汪精衛領導,實質上全由日本人控制。而他們爲了能得到日本主子的青睞和賞賜,各個派系之間往往會互相傾軋撕咬。當然對於毫無權勢的某個小縣保安隊來說,他們見了大的僞軍還是會俯首聽命的。

那個保安隊士兵聽見有人喊,扭頭,見一個軍官打扮的人衝他招手,趕緊小跑著出來。他被燃燒的大火灼出一身大汗,臉上的油汗跟天上落下的黑色屑末結合後,在他胖胖的臉上覆了層黑色塗層,被濃煙薰出的眼淚不停流到臉上,用手擦過後,臉上狼藉一片,跟著新的未及擦拭的眼淚在他的花臉上衝滌出一行行乾淨的淚道。見了他這幅怪樣,秦寶山忍了半天才把笑憋住,拿出長官對小兵的傲慢,撇著嘴上上下下打量他,完了板著臉訓道:“**的撒泡尿照照自個的熊樣,還有點當兵的軍容軍紀嗎?長官是咋教你的?你是哪部分的?”

保安隊士兵見對方是個很年輕的軍官,戴黃呢軍帽,穿一套領子上佩戴著少校軍銜的呢子軍服,腳蹬黑色長筒皮靴,戴白手套,外穿一件安有貂皮毛領的雙排扣黃呢軍大衣。身上十字交叉配掛著裝望遠鏡的牛皮盒和一支駁殼槍的槍套,外扎牛皮武裝帶,皮帶右側固定幾個內裝駁殼槍彈匣的彈藥盒,左側掛了把短劍,望遠鏡掛在脖子上,二十響插在腰裡。奇怪的是這個穿著高級呢料軍裝的少校軍官竟然斜背了把粗陋的大刀,刀柄露出肩頭,刀柄上飄擺的紅綢帶煞是扎眼。保安隊員見了這個突然莫名其妙出現的少校甚是疑惑納悶,心說,這是打哪兒冒出個當官的?

秦寶山見他眼珠子來回亂轉,一臉的懷疑,冷笑一聲:“還他媽的懷疑起老子了,老子是華北綏靖軍第五集團司令部參謀處少校副處長,瞧你鬼鬼祟祟賊眉鼠眼的**樣,一看就不是好人。不是八路就他媽的是土匪,老子先崩了你再說。”說著握著駁殼槍的槍把就要往外拔槍。嚇得那個保安隊員“啪”先給秦寶山敬了個軍禮,然後繃直了身子大聲說:“報告長官,我是輝縣保安總隊,四大隊,十一中隊,第二小隊一班班長,請長官原諒。”秦寶山嘲弄的看他一眼,鬆開握槍的手,又問:“叫啥?來這幹啥?”保安隊員眨巴眨巴眼,黑眼珠滾了幾滾,賠笑說:“我叫韓潮,來這,來這……來這是執行太君的命令。”秦寶山斜楞著眼盯他一眼,不屑的說:“我是華北綏靖軍的少校付參謀處長,你不過是個小小縣保安隊的破班長,老子才他媽的不稀罕管你的屁事。”跟著又漫不經心的問了句:“你是西溝炮樓的吧,春田那個瘸子調走了沒有?”

韓潮一驚:“長官,你咋知道俺是西溝炮樓的?春田太君還沒調走。”秦寶山撇著嘴說:“我咋知道?老子是山西的,一年來來回回也打西溝炮樓走好幾趟,要不是看你小子有點面熟——”說著拍拍別在腰裡的駁殼槍,“老子早崩了你,叫**的不老實。”見眼前的韓潮陪著笑一副奴顏婢膝相,放緩了口氣問:“這火是咋回事兒?”

“這火呀是皇軍領著俺保安隊的弟兄們放得。”韓潮點頭哈腰的說。

“那就好,離老遠就瞧見這火了,老子還當是土匪幹得,要不才懶得上來,他媽的耽誤我回家。”

“土匪?他倒是想放,都叫皇軍給斃了。”韓潮得意的說。

秦寶山聽了這話腦袋“嗡”得一聲,身子微晃,心裡砰砰亂跳,乾澀著嗓子問:“哪的土匪?”

“還能是哪的,宋老二的人唄兒。”

“宋老二呢?”秦寶山急切的問。

“死了,叫春田太君砍死了,估計這會兒人頭都掛炮樓上了。”

秦寶山的臉猛地變得煞白,後心象叫一個大鐵錘狠狠砸了下,身子如同被抽去了骨頭軟成一團,噗的向前跌倒,幸而站在牆角,猛伸手扶住了院牆,眼前一陣陣的眩暈。韓潮先是一愣,隨即猜測眼前這個聽到宋老二的死訊就氣暈的人不是跟土匪有關聯,就是個穿了少校制服的假少校真土匪。腔子裡的心嚇得的怦怦亂跳,悄悄退後幾步,慢慢把背在肩上的漢陽造平端在手中,左手托住步槍下護木,右手放到槍栓上,飛快拉動槍栓,推子彈上膛,跟著就去扣扳機。推掛槍栓的清脆金屬撞擊聲驚醒了昏沉沉的秦寶山,擡頭見韓潮要扣扳機,猛往前一竄,右手握住槍管,順時針大力一擰一拽,變魔術般把步槍搶到了手中,又急跨前一步,左掌照韓潮脖子大動脈上猛的一砍,韓潮立即軟綿綿的癱倒在地。秦寶山彎腰拔出他腰裡的刺刀,割開他的綁腿,順手把刺刀上到槍上,槍背到身上,接著用綁腿把韓潮牢牢的捆上。四周掃了幾眼後,把韓潮拖到牆根。

秦寶山把韓潮弄醒後,伸手拔出背上的大刀,右手握刀,刀刃擱在他脖子上,冷冰冰的說:“問啥你說啥,敢說假話,割你的頭喂狗。”嚇得韓潮連連點頭。

“上邊燒鍋有沒有日本人?有多少?”

韓潮眼珠飛快轉了轉說:“有。有一二百號人。”

秦寶山微微一愣:“都是西溝炮樓的。”

“嗯。”

韓潮話音剛落,秦寶山刀交左手,右手掄起來“啪啪啪”來回扇了韓潮幾個大耳光,韓潮的臉立刻變得血紅,腫脹的嘴角流出絲絲血來。秦寶山罵道:“媽那個B,炮樓統共沒有八十個人,打哪來得一二百?你活膩了!”

“我,我,我一害怕說錯了,是縣裡的皇軍,不不不,是日本人來了一二百,又走了好多,燒鍋現在還剩下五六十個日本人。”韓潮哆哆嗦嗦的回道。

秦寶山又是噼哩啪啦幾個大耳光,打完罵道:“日你娘,我跟老日打了七八年仗,日本人打仗鬼得很,要是燒鍋有日本人,我能這麼輕易上來?老日能不在橋頭設明暗哨?我從橋上一路過來別說是人,連條狗都沒瞧見,一直到了這兒才遇到……才遇到你這條狗。”說著雙手握刀,用刀頭的平面照韓潮臉上用力一揮,他臉頰上立即腫脹凸起個刀頭痕跡,鮮血也從嘴裡涔涔涌出,疼得韓潮張嘴就要嚎叫,秦寶山早把大刀的刀刃擱在他嘴裡,韓潮哼了下,不敢發出一聲。

秦寶山拿出他口裡的刀,雙手緩緩將刀高高掄起,冷酷的說:“韓潮,最後問你一句,燒鍋到底有多少人?”韓潮坐著的身子向前一跪,臉色煞白,身子如同被抽去筋骨一樣軟綿綿的說:“我說,我說,燒鍋就有一個人,跟我一樣是保安隊的。”接著韓潮把劉善道怎麼出賣宋老二,怎麼把小六騙到山上,日本人和保安隊怎麼悄悄摸到燒鍋,怎麼猝不及防殺死了宋老二的弟兄,宋老二怎麼咬死了劉善道,又是怎麼戲弄了春田,氣得春田殺死了他跟燒鍋的夥計,最後**未遂又逼死了桃花,日本人又怎麼搶了燒鍋的好酒,燒了郭家的宅子,都說了一遍。自己拿鑰匙開燒鍋倉庫門並攛掇春田搶郭家東西的事兒卻漏過不說。最後說:“春田叫郭掌櫃交出做酒的秘方,給皇軍釀酒,郭掌櫃不交,春田把他綁在院裡的大槐樹上,說明兒個太陽出來前還不交,就割他的頭。”

秦寶山跟著韓潮的敘述,一會兒咬牙,一會兒流淚,一會兒罵娘,一會氣呼呼的胡亂揮舞手裡的大刀,韓潮都說完了,他還流著淚呼哧呼哧大口大口喘氣。過了好一會秦寶山才緩過勁兒來,抽噎了幾下,抹掉眼角的淚,瞪著韓潮緩慢的說:“我是宋老二的兄弟,山上的二當家秦寶山……”韓潮聽說過秦寶山的大名,知道他是個殺人不眨眼的閻王,聽他報名後畏怯的往後縮縮脖子,接著聽他又說:“告你說,要是敢跟我耍心眼,我活剝了你。”一句話嚇得韓潮一哆嗦連說不敢,秦寶山又問:“我問你,你不在燒鍋看著郭掌櫃,下來幹啥?”韓潮臉一紅:“俺想著燒鍋恁大的產業,地裡頭肯定埋著好東西,院裡都燒著了,進不去,俺就想牆角說不定也埋的有,才,才……”(這也是韓潮百般懇求春田讓自己留在燒鍋看守郭中武的真正原因)秦寶山衝他輕蔑的一笑:“人家傻呀?把好東西埋到牆外頭?**的是豬!”停了停瞪著他冷冰冰的說:“日本人殺了我大哥,按說我得砍了你替他報仇。”說著揮動手裡大刀作勢要砍,嚇得韓潮連連磕頭求饒,秦寶山鄙夷的瞪他一眼:“看你那吊樣,算了,待會你要是能幫我把看郭掌櫃的人幹掉,就繞你一命。”“中,中,中。”韓潮雞啄米似的連連點頭。

“他叫啥名?多大?”秦寶山問。

“他叫劉小川,小名叫茅缸,今年二十多點,是個新兵,啥都不會,我叫他幹啥他就得幹啥。”

“嗯。”秦寶山沉吟了會兒說:“一會你跟我到燒鍋門口這樣說,你就說,‘找著好東西了,太沉弄不動,快來搭把手。’他一出來,我一刀下去,剁了他的頭。”

接著秦寶山叫他學說幾遍,見他學得沒有毛病了才帶著依舊反捆著雙手的韓潮去燒鍋。

天完全黑透了,還好在郭家沖天大火的照耀下,村子裡到處是血紅色,彷彿無數塗著血的紅燈籠同時燃亮後放射出的光。秦寶山帶著韓潮一路小心翼翼向燒鍋大院行進,離大院還有老遠就聞到刺鼻的血腥氣。秦寶山一皺眉,用手中的駁殼槍點點韓潮額頭,瞪他一眼,示意敢搗亂就崩了他,然後讓他走前面,自己在後,倆人貓著腰慢慢靠近院牆。院牆是用石塊壘砌的,石塊與石塊之間有很多的縫隙,秦寶山閉一隻眼,用另外一隻眼透過空隙觀察院子裡的情況。院裡生了兩堆篝火,加上郭家撲天大火的映照,院子裡到處亮堂堂的。院子西面凌亂的堆放著亂七八糟的桌椅板凳,板凳前面的地上躺臥著橫七豎八的屍體,奇怪的是屍體上都蓋了一張張蘆蓆,院裡東一片西一片凍結著或大或小的血塊,撲閃跳躍的火苗照射在暗褐色的血塊後折射出幽幽的血紅色的光。北牆跟的屍體摞成了堆,屍體周圍的血匯聚成大大的一片,那一大片冰結後的幽暗血塊在火光下無聲訴說著曾經發生的悽慘。北面一顆大槐樹上捆著一個穿新郎官衣服的人,低垂著頭,寂無聲息,一頭黑髮亂糟糟的耷拉著,偶爾吹過一陣寒風,頭髮跟著簌簌而動。院子中間對著大門的位置搭有一個用杉木桿和蘆蓆建成的小棚,棚口壘了個窄長的炭火爐,中間一個爐口往外噴冒著紅紅的火苗。爐竈後面的椅子上坐了個保安隊員,兩腳蹺在爐竈上,雙手抱著上了刺刀的步槍,眼睛直愣愣的盯著火苗發呆。

秦寶山用槍管搗下韓潮眉頭,韓潮扯著喉嚨喊:“茅缸,我找著好東西了,太沉弄不動,快來搭把手。”院子裡叫茅缸的保安隊員聽到喊聲遲疑了下,跟著背上槍從爐竈後繞了出來,邊往門口走邊答應:“哦,來了來了。”剛到院門口,一個黑洞洞的槍口就頂在了他腦門上,這傢伙臉“唰”嚇得慘白,高舉雙手,張嘴要說什麼,秦寶山早一掌劈到他脖子上,茅缸哼也沒哼軟綿綿的倒在了地上。秦寶山摘下他身上的步槍,左手拽過韓潮,冷冷的問:“俺大哥呢?”韓潮畏怯的用腦袋點點杉木桿堆前覆蓋著蘆蓆的屍體,小聲說:“那兒,那兒是宋老——,不不不,是宋大當家的。”心情慘痛的秦寶山沒聽出韓潮話裡的毛病,望著杉木桿堆前那張鼓凸出的黃色蘆蓆和下面流出的血跡,噙著眼淚,顫抖著一步一步走了過去。

秦寶山離著蘆蓆還有七八公尺遠時用力把手中的步槍紮在地上,幾步來到蘆蓆前,狠狠心,猛的扯掉席子。宋老二那具失去頭顱的身子赫然出現在他眼前,被鋒利戰刀削砍後的脖腔光滑平整,脖腔流出的血和血沫凍結後耷拉下一串血紅的冰串。“大哥!”秦寶山喊了聲後已是淚如雨下。見宋老二還俯倒在趟在他腿上的劉善道身上,抓住劉善道的胳膊惡狠狠就往外拽。天太冷,兩個人流得血凝結後牢牢凍到了一起,怎麼也分不開。秦寶山只得拔出大刀,用刀刃一點一點把劉善道剝離開,然後拽出他的屍體厭惡的拋到一邊。由於天冷加上宋老二的骨骼和肌肉早已僵硬,他的身子頑固的保持著向前彎曲伏倒的姿勢,任憑秦寶山如何掰扯,都無法改變宋老二兩腿分岔,腰部向前彎折的U形模樣。望著自己大哥既沒頭顱又無法平躺,軀體一直佝僂著的難看姿勢,秦寶山又心疼又難受又憤怒,噗通跪倒,嚎啕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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