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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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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寶山的嚎叫聲哭泣聲驚醒了綁在大槐樹上的郭中武,睜眼先看到宋老二屍體前撕心裂肺嚎哭的軍官,扭頭又看見軍官南邊七八公尺遠的地方被五花大綁著的韓潮,韓潮蹲在地上,身後倒立著一桿步槍。郭中武先是一喜,仔細一看,不對!韓潮雙手緊挨著身後的刺刀正一上一下來回拉割捆綁雙手的繩索。郭中武情急之下想要高聲給哭祭宋老二的軍官報警,但嘴巴被牢牢的堵上了,只能哼哼卻發不出高音。眼見咬牙切齒的韓潮眼睛惡毒的盯視著年輕軍官,背後的雙手飛快的在刺刀上來回磨割,隨時有割斷繩子解困的可能,而那個軍官還在呼天咒地的痛哭,並不知道危險的臨近。乾著急的郭中武忽地發現地上有一個廢棄的做酒麴的棗木模子,用腳努力把模子勾到身邊,右腳放在模子後,瞄好軍官的位置,“嗖”的一聲用力把模子踢過去,還好,模子不偏不倚正砸在秦寶山後背上。秦寶山惱怒的扭頭,見郭中武急巴巴的朝自己擠眼努嘴,順他的視線一看,韓潮已經掙脫了繩索的束縛,端著槍正要扣扳機。危急中秦寶山順手抄起身邊的大刀照著韓潮手裡的漢陽造狠力擲去,“當”的一聲,大刀夾裹著冷風擊打在槍管上,同時“叭”的一聲那支漢陽造響了,幸而大刀擲到了槍管上,韓潮的步槍失了準頭,彈頭擊中了秦寶山身旁的杉木桿,樹皮木屑飛濺了他一身。這時候“噹啷”一聲,大刀和步槍也落到了地上。

秦寶山也不顧濺到身上的木屑,先麻利的摘下背在身上的那支繳獲韓潮的漢陽造,一個箭步竄過去,用刺刀對著韓潮吼罵:“日你媽,不想活了!”本來韓潮以爲自己穩操勝券,一槍過後,結果了這個二當家,即解了氣報了仇,又能去春田那領筆賞銀。沒想到敵人竟然奇蹟般的在子彈射出前用大刀擊中了自己的步槍,眼睜睜的看著子彈射偏了,白白喪失了殺敵的好機會。他正懊悔不迭,忽見秦寶山手持上著明晃晃刺刀的步槍兇神惡煞般逼來,一時自己嚇得骨軟筋酥,煞白著臉傻癡癡的站著,忘了逃跑也忘記了求饒,他知道這個二當家的再也不會饒恕自己。面目猙獰的秦寶山端著步槍離他越來越近,閃著寒光的刺刀在他眼前晃動著,“要死了!我要死了!”一想到死韓潮立刻感到有一頭張著巨口的黑色怪獸向自己撲來,那無邊無際的黑暗正在慢慢的一點一點吞噬自己,自己高大的身體在黑暗中越來越小,越來越小。“我不想死,我不想死!”韓潮在心裡無助又悽苦的喊著,但他知道自己今天是無論如何也逃不過去了。終於恐懼到極點的韓潮崩潰了,下身一熱,一大泡尿液全澆淋在褲襠裡,他一向乾淨衛生的淡黃色軍褲上隨即顯露出一大片溼漉漉的尿跡。

秦寶山鄙夷的吐口唾沫,用刺刀逼著韓潮轉身,並一直把他趕到另外一株大槐樹前。待他顫顫巍巍站好後,寶山扎個馬步,雙手緊握步槍,身子先向後微傾,槍身同時後縮,跟著猛得向前大力突刺,嘴裡高喊一聲:“殺!”刺刀“噗嗤”穿過韓潮的胸口又插進他身後的樹幹上。恐怖緊張至於極限的韓潮血管內壓力奇高,刺刀捅入心臟後,他發出一聲悽慘的怪叫,一腔子血“嗤”的從刺刀兩邊射出,宛如兩道紅色的煙花激冒而出,秦寶山早鬆開步槍跳到了一邊,這兩道血紅的“煙花”盡數噴射到了一丈開外的地上,跟著熱血升騰起團團白色的霧氣。韓潮四肢抽搐著掙扎著,那支漢陽造底部厚重的槍托也跟著微微顫抖,冒出兩股血花後,韓潮血管內的壓力驟然下降,傷口的血不再噴射,而是徐徐淌出,很快從他胸口流下的血在他腳下積聚成暗紅的一灘。用不了多久,它們將會和韓潮的身體一樣變得冰冷堅硬。

漸漸韓潮耷拉了頭不再掙扎,他身上的血越流越慢,越流越少。終於插在他身上的那支漢陽造的槍托不再顫動,韓潮死了。

秦寶山殺死韓潮後,撿起地上的刀槍,把大刀插入身後的刀鞘,拿著步槍來到綁著郭中武的大槐樹背後,用刺刀把捆綁他的繩索一一割斷,然後揹著大槍從樹後轉了出來。解困後的郭中武並沒有馬上站立起來,卻軟軟的坐在地上,兩手下垂,雙眉緊蹙,一臉痛苦相。秦寶山知道這是身子被繩索捆久後血脈不通造成的肢體暫時麻痹,蹲下身子幫著郭中武揉搓四肢,助他血液流通。漸漸郭中武的四肢恢復了點知覺,他掙扎著站立起來,也不向眼前這個救自己的年輕軍官道謝,一步一步蹣跚著艱難的挪到桃花身邊,“噗通”跪坐在地,望著覆蓋著桃花身子的那領蘆蓆,哆哆嗦嗦伸出手……郭中武始終沒有揭開蘆蓆,他害怕看見桃花,他知道自己看見桃花後會變瘋變傻。他想起第一次看見桃花時她跟老於硬頂時的倔強;想起她生氣時橫起兩道直直眉毛嗔怒自己的嬌叱;想起她跟自己聊天時的天真可愛;想起她穿著學生裝時的嬌柔嫵媚;想起她被自己逼著叫哥時的窘懦;想起她給予自己的種種關愛溫柔……想著想著淚珠早滾滾而落,他哽咽著顫抖著,拳頭一下一下擊砸著堅硬的凍地,幾下過後拳頭上滿是鮮血,漸漸身邊的凍土斑斑點點鮮紅一片。

良久,郭中武感覺有人拍他的肩膀,扭頭,見救自己的年輕軍官一臉戚容的站在身後。郭中武強忍著悲傷站起來,擦擦臉上的淚後衝他深深一揖,起身後帶著哭腔說:“謝謝兄弟救了我,要不是……”說著扭頭看看自己被綁著的那顆大槐樹黯然嘆了口氣,頓了頓又疑惑的問:“你是宋大當家的……?”秦寶山拱手還禮後說:“那是俺大哥,我叫秦寶山,是山上的二當家。韓潮把啥事兒都跟我說了,這事兒不怨你,是劉善道那個王八蛋賣了俺大哥。”郭中武扭頭看眼宋老二的遺體嘆口氣說:“宋大當家的是咱西溝真正的爺們——”扭頭看看門口小六和小張蓋著蘆蓆的遺體,嘴裡喃喃道:“小六也是……”“日你親孃,你給我過來!”郭中武話還沒有說完忽然聽到秦寶山這樣暴吼一聲。

秦寶山吼得是剛剛醒過來名叫劉小川的保安隊員,他邊吼邊雙手舉著大刀向嚇得臉蠟黃身子不停觳觫的劉小川走去。郭中武趕緊攔住說:“二當家的,饒了他吧。席子都是他蓋的,要不是他這滿地的人死了還得叫太陽曬一後晌。”見秦寶山慢慢放下了大刀,又說:“這一地的人,咱得先埋了,留著他也多個幫手。”秦寶山揮揮大刀,一指釘在樹上的韓潮,對劉小川惡狠狠的說:“敢他媽的搗亂,韓潮就是你的榜樣。”嚇得劉小川連連說俺不敢俺不敢。

郭中武領著秦寶山和劉小川到夥計和長工住的小院拿工具。日本人和保安隊並沒有光顧這個吃苦下力人居住的地方,屋裡到處都規規矩矩的,那間專門存放工具的屋子裡分門別類擺放著各種各樣幹活的傢伙。三個人拿了幾把鎬、鐵鍬後到村外挖墓坑。有沖天大火的照耀,他們並不需打火把,就可以看見周遭景物,只是臘月的原野到處天寒地凍,往往一鎬下去只在堅硬的凍土上留下個小白點,而人的胳膊手卻被震得發麻疼痛。三個人找遍了周圍的土地,最後發現郭家的小菜地雖然也凍上了,卻因爲經常有人耕作土壤不象其他地方那樣凍得又厚又硬。仨人先用鎬刨開菜地上面半尺多厚的凍土,然後悶著頭用鐵鍬挖坑,忙活了大半夜終於挖好兩大三小五個土坑。挖好後三個人累得要死,躺土堆上歇了好大會才緩過勁兒來。

歇過勁兒後郭中武帶領二人去牲口棚,想套輛車往下運屍體。燒鍋有的是酒糟,酒糟是上好的飼料,不怕喂不起牲口。原先郭家生意最紅火的時候,棚裡拴了三四十頭騾子、馬、黃牛和毛驢,光侍弄牲口的馬伕就有五六個,那時候牲口棚裡成天人吼牲口叫的,熱鬧非凡。到郭中武當掌櫃的時棚裡也還有八九頭牲口。可現在棚裡空空如也,別說健騾,連那頭黑毛驢也了無蹤跡,它們都被日本人和保安隊套上大車拉著在郭家搶奪來的東西走了。大概是鐵腳大車不夠用,日本人把幾輛較新的水車也套上牲口拉走了,院子裡只剩下幾輛破破爛爛的老舊水車。秦寶山想去村外小樹林裡把自己騎的戰馬牽來,又怕郭中武控制不住留下的劉小川,便命令劉小川跟自己去牽馬,一會兩人把那匹盎格魯諾爾曼戰馬牽了過來,郭中武尋了輛雖舊卻還結實的水車套上,又把三扇門板綁在水車上,這樣每次能拉三四具屍體。

三個人把燒鍋大院所有的屍體運完後,最後把劉善道和韓潮的屍體拋進一個大山澗裡,用它們給西溝的狼預備明晨的早餐,只是不知野性十足的狼是否喜歡這兩具卑劣懦弱的肉體?三個人拋棄掉漢奸的屍體後開始埋葬燒鍋的夥計和宋老二的弟兄。幾十具屍體分別葬入五個土坑,一個大坑裡埋宋老二手下的弟兄;另一個大坑埋燒鍋的六個夥計、小張和四兒;一個小坑埋葬馬嬸、馬嬸的二女兒、馬嬸的小外甥;一個小土坑埋宋老二;最後一個埋葬桃花。每具屍體上都蓋了一領蘆蓆後才往身上蓋土。給桃花蓋蘆蓆時郭中武似乎怕蘆蓆弄疼桃花嬌嫩的皮膚,先脫下自己的棉袍給她蓋上,再把蘆蓆覆蓋在棉袍上面,然後含著淚一小撮一小撮的往蘆蓆上埋土。終於一個新鮮的潮乎乎的黃土包將郭中武的妻子桃花封在了地下,從此二人陰陽相隔生死永別。

埋葬並祭拜過死者後天將破曉,東溝的晨雞已啼鳴兩次。秦寶山衝郭中武一拱手,紅著眼珠子說:“郭掌櫃,我得回去了,我要集合山上的弟兄們打老日的炮樓,給大哥報仇。”

郭中武聽後興奮的潮紅著臉說:“好!我跟你去。”略微遲疑了下問:“二當家的,山上有小山炮沒有?”秦寶山緩緩搖頭。

郭中武又問:“迫擊炮呢?擲彈筒也行。”秦寶山還是搖頭。郭中武泄了勁兒,一臉失望的說:“炮樓又高又結實,還有機關槍跟擲彈筒,沒炮攻不下,人去了白送死,不管用。”

“死了也得去,不能讓俺大哥白死,殺他一個是一個!”秦寶山咬著牙不加猶豫的說。

郭中武沉默了,他理解秦寶山的心。過了會兒他盯著秦寶山因傷痛和憤怒而血紅的眼睛緩緩的說:“我倒有個法兒,能給大當家的報仇。”

“啥法兒?你說郭掌櫃。”秦寶山急切的問。

郭中武沒回秦寶山的話,先問劉小川:“幹了半天活兒還不知道你叫啥,你叫啥?哪兒的人?在炮樓幹多長時候了?”

“我叫劉小川,盤上的,才幹了仨多月。”劉小川趕緊回答。

“對了,他外號叫茅缸。”秦寶山想起了死了的韓潮說的話。

“你叫茅缸?娶過媳婦了吧?媳婦還懷孕了,對不對?”郭中武想起了酒宴中盤上的表哥說他們村的茅缸在炮樓當保安隊員。

“是,是。”劉小川連連點頭,同時奇怪,燒鍋掌櫃的咋對自己這麼瞭解。

郭中武說了句好後不再理他,扭過頭對秦寶山說:“我都想好了,天明我讓小川帶我去炮樓見春田,就說我要交出秘方。我事先把手榴彈都綁身上,見了春田一拉弦……”說著凝視著桃花的墳墓靜靜出神。秦寶山身子一震,睜大了眼一臉的驚愕:“別,郭掌櫃,一炸可啥都沒了。”郭中武別轉頭看眼秦寶山又望著桃花的新墳,似乎又看見了笑靨如花一樣的桃花站在面前,眼淚早潸然而下:“桃花走了,她一個人冷清,我得下去陪她。”擡手擦擦眼角的淚嘆口氣:“俺爹被日本人害死那會兒我就該去報仇,爲了俺郭家的燒鍋我忍了,忍來忍去,忍到頭,忍了個家破人亡,連桃花……”抽泣幾聲後又說:“我在日本留過學,畢業後日本陸軍看上了我,聘我做關東軍的翻譯,我在關外給日本人幹了兩年多,漢奸,我是漢奸!當漢奸都沒有好下場,這是報應,哈哈哈哈!”郭中武有些瘋狂也有些悽苦的笑著。

好一會兒郭中武纔對不知所措的秦寶山說:“等我死了,二當家的想法兒把我跟俺媳婦埋一塊。”秦寶山神情黯然的點了點頭,心想,不知道手榴彈炸過後郭掌櫃還能剩下什麼?郭中武扭頭對聽得目瞪口呆的劉小川說:“你明兒個穩當點兒,老日要是問韓潮,你就說韓潮黑夜受了涼,找先生看病了,可別叫老日瞧出啥毛病。天一明咱倆就去炮樓見村田,你負責報告,他一出來你躲得遠遠的,等一爆炸你趁著亂趕緊跑,先找二當家的,你在他山上躲個一年半載的再說。你……”郭中武還沒說完,一直猶豫不決的劉小川截斷他的話急巴巴的說:“郭掌櫃,天明瞭咱不能去炮樓,那時候春田不在。”

“啥?不在?他是警備所長,不在炮樓在哪兒?你敢耍我?”郭中武咬著牙兇神惡煞般瞪著劉小川。

“弄死俺,俺,俺也不敢,是,是真的郭掌櫃!”劉小川退後一步有些害怕的哆嗦著說。

“到底咋回事?”郭中武問。

劉小川穩了穩情緒說:“春田在縣城有個相好的日本娘們,她男人是啥**株式會社派到輝縣的經理,株式會社的貨老打俺炮樓過,她男人好帶私貨過卡,回回扣了貨,都叫自己老婆來要,一來二去那娘們就跟春田勾搭上了。她男人爲了過關,睜隻眼閉隻眼不管,這一段她男人去新鄉了,春田天天黑夜到那個娘們家睡,天明瞭纔回來。”

“春田帶幾個人?咋去?啥時候回來?”郭中武有些興奮,連珠炮似的問了一串。

“就帶小阪正一伍長一個人,小阪伍長開摩托車,一般清早飯前能回來,有時候回來的遲點兒。”

郭中武聽完後沒有說話,腦子飛快的運轉著,過了會興奮的說:“二當家的我想了個法兒,你看咋樣?”接著把自己的想法跟秦寶山說了一遍,見他也高興的連連點頭,遂和秦寶山劉小川一起趕著水車回到了牲口棚。

回到牲口棚後,郭中武讓秦寶山和劉小川先把水車上綁著的門板卸掉,自己則去小張住的小屋找了件爛棉襖穿上,然後拎起一個木桶到院後的廁所提了半桶糞湯。等兩人把門板去掉後,他把污穢骯髒的糞湯塗抹在水車後面放水的圓木塞兒上和水車頂部的方木蓋子上,又在水車四周星星點點或多或少的撒上糞湯,甚至連木頭輻條上都是。裝扮完畢後一個乾淨的專爲釀造醉人黑龍酒拉運黑龍潭水的水車,頓時變成了一部齷齪斑駁散發著刺鼻臭味只配運送屎尿的尿車。好在郭家的水車當初是仿照尿車製作的,水車和尿車從外表看沒有區別。都是在車架上安一個長方形的木頭箱子,車廂上面靠前的地方開個方形的口子,用來往水車內加水,水口處嚴絲合縫的蓋著個小木蓋子。箱子後部最底下開個圓形的洞,並用圓木頭塞子塞上,塞子上還有繩子固定在車架上,預防塞子因顛簸或者水壓的原因意外開啓。只是兩輛車一個臭氣熏天,一個微有腥味;一個骯髒污濁,一個澄清透明;一個只能肥田,一個卻可入口而已。

裝扮完水車,郭中武圍著它轉了幾圈,見沒有破綻了,來到小張住的屋子,脫下自己乾淨的褲子和鞋,換上小張開花的破黑棉褲穿上他露著腳趾頭的爛棉鞋,又戴上小張慣戴的那頂散發著腦油臭味的棉帽。走到外面後他又把桶裡的糞湯在身上抹了幾下,立刻郭中武由一個新郎官變成了個骯髒的運送尿車的拉尿人。只是他白皙的皮膚、精神的眼睛以及乾淨的臉龐和那輛尿車顯得格格不入。好在他穿小張的那身爛棉衣不時散發著混合了小張腥餿汗味與牲口棚特有腌臢味的別樣臭味,再加上自己在身上塗抹的污穢糞湯,離老遠便能把喜愛乾淨的文明人薰死,想來不會有人肯冒著被他惡劣味道燻蒸的折磨而仔細考校其人身份的假真。

裝扮完自己,天已矇矇亮,郭中武讓秦寶山把他身上揹著的步槍放到“尿車”上面,幾個人又到牲口棚裡抱了好些穀草覆蓋在步槍上。郭中武尋了桿馬鞭坐到“尿車”左側車轅上,見秦寶山和劉小川在車子上找好位置坐定了,鞭子在戰馬屁股上輕輕一拂,嘴裡喊聲“駕”。盎格魯諾爾曼戰馬經過秦寶山十幾天的訓練,已經聽得懂中國話,接收到指令後邁開蹄子快速前行,“尿車”的車軸發出吱扭吱扭的聲響跟著滾動起來。

天大亮,巨大的太陽在遠處的山豁口露出半顆腦袋,將火紅的光撒播在他眼前大大小小的山峰和溝壑,通往西溝的盤山路傳來摩托車的轟鳴聲,引擎有節奏的突突聲打破了山谷的恬靜,驚飛了路旁大樹上一隻只不知名的山鳥。這是一輛日軍的九七式軍用側三輪摩托車,駕駛員是一名日軍伍長,頭戴內襯狗毛的九八式棉帽,棉帽外加戴九零式鋼盔,臉上戴著風鏡。外穿可拆卸帶有套頭帽的九八式單排扣士兵用毛料軍大衣,身後沒有攜帶背囊,也沒有揹負水壺,牛皮腰帶上只固定著一組三零式彈藥盒、風鏡盒和刺刀鞘,身上斜背一支三八大蓋。握著摩托車車把的雙手戴著拇指和扣扳機的食指被分離出去的內部植絨的九八式棉手套。左邊偏鬥裡坐著春田吉太郎,他把自己九零式雙排扣尉官呢子大衣的套頭帽戴到了頭上禦寒,身上十字對稱斜揹著南部十四式手槍和黃色的牛皮圖囊,牛皮腰帶下掛著他那把漂亮的九四式尉官刀。雙手相互插入大衣左右袖筒取暖,閉著眼睛在顛簸的摩托車上假寐。

春田七八天前接到調任自己去輝縣任警備司令的命令,但他在炮樓還有些私事未辦,便以西溝警備所新所長未到任自己不能離開爲由暫時留在了炮樓。輝縣警備司令秋山少佐同時也接到了調令,調他去新鄉做野戰醫院的院長,由一個握有實權的城防司令變成只能管幾個傷兵的院長,雖說級別高了一級,地位卻一落千丈,秋山一百個不樂意去,見春田沒到任遂也以同樣的理由留在了輝縣。昨天春田在西溝不僅消滅了宋老二的隊伍,在郭中武家劫掠後還發了筆橫財,想著上級肯定會給予他嘉獎,到時候自己左胸的軍功略表又會長出一截,而且不久後旅團還會在莊嚴的儀式中給自己晉升爲少佐,到時候自己的級別、軍服甚至軍刀都會享受佐官的待遇,想著想著春田高興的心花怒放,遂驅車到縣城找他的日本**鬼混。幾杯清酒下肚後,眼前肥碩甜膩的**慢慢幻化爲了昨天那個冷豔、高挑並帶了幾分野氣的中國新娘,春田衝過去野蠻的把**扒了個精光,將自己一身的邪火發泄到她身上。昨晚折騰的太久,一直到現在他還睏乏的閉著眼只打盹。

駕駛摩托車的是春田的勤務兵,伍長小阪正一。西溝到縣城的路小阪來來回回走了無數次,對路況的稔熟超過對自己掌紋的瞭解,何處轉彎何處爬坡、哪裡有溝哪裡有坎都瞭解的清清楚楚。這些山路中小阪最害怕的是被當地山民叫做“雞腸”的那段,這段山路不僅既窄又險,一邊是絕壁高山一邊是萬仞深淵,而且臘八宋老二帶人襲擊過日軍運輸隊後,路上不時能看到早已乾涸的成暗黑色的大片大片的血跡以及一塊塊被硝煙燻黑的石頭。看著這些戰鬥遺蹟小阪腦子裡會立刻出現那五具被剝得精光身首異處的騎兵屍體,和一大片血水中被炸得只剩下殘碎肢體與肉末的日軍殘屍。想著想著恐懼便冒了出來,小阪不情不自禁的打了個冷戰。好在日本人根據松樹上的血跡、地上血跡以及日騎兵屍體倒斃的位置,判斷出是中國人躲在松樹上襲擊的騎兵,便驅使中國工匠將所有伸向道路的大樹伐掉,絕了中國人再躲在“傘蓋”似的歪脖樹裡襲擊日軍的可能,也讓小阪少了對這些大樹的恐怖和擔心。

小阪小心翼翼駕駛九七式摩托車駛離雞腸,前面是一個拐彎,過了這個拐彎是一段三四里長的無溝無坎的平路,路兩邊長滿了野生的柿樹。現在是冬天,敵人是不能躲在只剩下光禿禿枯黃樹枝的柿樹林裡襲擊自己的,所以小阪很喜歡這段好走且沒有危險的好路。

剛過拐彎前方有一輛大車橫在路上,摩托車無法通過,小阪趕緊手腳並用剎死了摩托車。雖然小阪轉彎時速度不快,剎車也還算溫柔,但還是驚醒了在跨鬥裡打盹的春田。春田未睜眼先聞到一股燻人的惡臭,嘴裡罵了句八嘎,睜開眼看見距摩托車七八公尺遠的前方停了輛拉屎尿的尿車,車子上斑斑點點都是乾涸後呈暗黃色的糞湯,尿車不時散發著刺鼻的臭氣。尿車一個包著鐵皮的木頭車輪掉在地上,車軸下支著幾塊石頭,一個穿著破舊不堪到處露出棉花的骯髒車伕正爬在地上試圖修好尿車。輝縣的尿車一般在黎明前進城,裝好屎尿後在晨曦微露時出城,後來爲了預防游擊隊趁黎明放尿車入城時潛混入內,改在天亮後放尿車入城。但尿車拉了屎尿後只會就近送到縣城附近的田地澆灌,無論如何不會來到深山裡,只是春田被臭味薰暈了頭腦,並沒有想到它不應該出現在這裡。

小阪下車後怒氣衝衝走了過去,春田也捂著鼻子跟了過去。春田見小阪用中國話且罵且命令車伕把尿車移開,那個中國人卻聾了一樣趴在地上紋絲不動。“八嘎!”春田罵了句後右手飛快去抽掛在腰帶左側的軍刀,動作太快,不小心纏了白繃帶的右手狠狠碰到了刀鞘上,疼得春田齜牙咧嘴。突然他眼睛的餘光瞥見拉尿車的竟然是匹身高體健的日本軍馬,心裡咯噔一下,暗想不對!還沒來得及做出任何防備動作,身邊的小阪已經發出一聲慘叫,跟著身子“噗通”向前栽倒,後心插了一把中國的大刀,大刀和刀把後的紅綢布在小阪身子上不停顫抖,刀下滾涌出的血將小阪黃色的軍大衣染成鮮豔又濃稠的紅色。春田驚恐萬狀,邊回頭察看,邊用未受傷的左手開啓掛在右腰極象烏龜殼子的牛皮槍套,想掏他的南部十四年式手槍。

春田剛把牛皮槍套打開,他面前躺著的車伕早麻利的站了起來,並飛快的從尿車頂部一堆亂糟糟的穀草下取出一支步槍,黑洞洞的槍口對著自己,閃著寒光的刺刀離自己的胸口不到半尺的距離,同時車伕用日語惡狠狠的命令自己投降。他認出眼前這個車伕是昨天被自己差點殺掉的燒鍋掌櫃。“舉手!要不捅死你!”眼前的燒鍋掌櫃瞪著滴血的眼睛惡狠狠對他吼。春田的左手卻加快了取槍的速度,他知道不等自己拿出手槍,眼前的中國人只需把刺刀向前輕輕一送,就能要了自己的性命。

但春田寧可死在郭中武的刺刀下也決不做俘虜。

在抗日戰爭前、中期很少有投降的日本軍人,同時也很難俘獲他們,很多日本傷兵寧可用一顆手雷和企圖救治自己的中國醫務兵同歸於盡,也絕不接受我軍的救治。到了後期,日軍大量老兵和軍官戰死,日本政府無奈只得將國內的學生、少年和老年退伍兵補充入軍隊。這些學生兵和退伍兵的軍事素質與戰鬥精神下降嚴重,毫無頑抗的意志,在戰場遭遇到我抗日軍隊的猛烈打擊後就會崩潰,於是戰場上開始出現了投降的日軍。

日本軍人之所以不願意投降是有原因的,日本士兵和軍校學員在入伍和入校後,除了系統學習軍事技能進行軍事和體能訓練外,腦子裡還被灌注入了武士道精神。所謂的武士道簡單的概括起來就是對死的覺悟,即不懼怕死亡。日本武士崇尚和追求的是達到目的且耗盡能力後選擇毫不留戀的結束自己的生命,因此他們寧肯高傲的死去,也不願意屈辱的茍活,所謂寧可玉碎不爲瓦全,因此日本人稱軍人在戰敗後選擇自殺也絕不投降的行爲爲“玉碎”。但日本武士並不會簡單的因比武或者在戰場上失敗後感覺沒有顏面而自殺,他們特別能隱忍,爲達到目的能夠忍受一切侮辱和艱難困苦,待條件成熟再圖報復。比如日本在二戰戰敗後的半個多世紀裡一直隱忍,只到現在慢慢強大了才又要蹦達,看來小日本永遠欠揍!

日本武士自殺的原由有好多種,限於篇幅,只談軍人的自殺。日本軍人在戰場上選擇自殺的情況大概有兩種,一種是彈盡糧絕身負重傷突圍無望,爲了不做俘虜而以自殺的方式結束自己的生命;另外一種是大勢已去,無論如何努力都無法挽回敗局,這時候他們也選擇以自殺來捍衛自己武士的尊嚴。普通士兵自殺時用槍或者手雷,高級將領或者有武士背景的軍官自殺時無一例外都用野蠻殘忍的剖腹方式,不過他們的副官或手下爲了減輕自殺者的痛苦,往往會在他們剖腹後用武士刀或手槍幫助其快速死亡。日軍好多軍官在中國、在太平洋、在東南亞戰場戰敗後往往選擇用剖腹來結束自己的生命,某些陸海空的高級將領在得悉他們的天皇宣佈投降後,爲了不做戰俘也選擇用剖腹來結束自己的生命。反觀我國,八年抗戰中出現了數百萬投降日軍的僞軍和不計其數的漢奸,好多軍隊不是因陷入困境彈盡糧絕無奈投降的,而是成建制攜帶大量輜重未經一戰直接投降日本人的。到最後日本投降時僞軍的數量竟然大大超過了侵略我國的日寇軍隊,這難道不值得我們反思嗎?我國人民在品評日軍剖腹時往往嘲弄其無知愚昧,並沒有想到一個不怕死的軍隊是可怕的,同時一個不怕死的民族也是恐怖的。日本能在戰後千瘡百孔遍地狼藉中迅速崛起,難道和他們不怕死的民族情節沒有關聯嗎?

上面所說的是一少部分被武士道武裝了頭腦,極富武士犧牲精神的日本軍人。而導致大部分日本軍人寧死也不投降的一個最最重要的原因是一個叫《戰陣訓》的玩意在起作用,在《戰陣訓》本訓之二第八條有“活著就不能接受被俘虜囚禁的侮辱,死了也不能留下罪過禍害的壞名聲。”的內容。表面上看這只是一條普通的勸告性的話語,其實它是條沒有人性的野蠻軍規。日本軍方對待這一條執行的非常統一,無論何種理由何種情況被俘的日本士兵迴歸軍隊後統統槍斃!即便是彈盡糧絕身受重傷無奈被俘的軍人也照樣如此。而被俘的軍官迴歸部隊後則要求自殺,不自殺的則會被軍隊強制自殺。不但被俘的軍人被毫無憐惜的處死,而且連他們的家屬也要受到牽連,先是來認領其骨灰時會受到軍方的嘲弄和蔑視,跟著周圍的鄰居親朋也會對死亡戰俘的家人給予白眼與責難甚至是欺負,他的家人將一輩子生活在恥辱和嘲笑中。而假如軍人戰死疆場,則會得到極大的榮譽,骨灰會被放到靖國神社供奉,上至國家元首下到底層民衆都會敬重並朝拜他們。同時他的妻子會成爲“靖國之妻”得到政府極優厚的撫卹,還會受到政府的種種優待和照顧,在政府的照顧和親朋鄰居尊敬的眼光中,他們的家人活得有保障、有地位、有尊嚴。

兩者相較,絕大多數日本軍人便寧肯戰死也絕不投降。

說到靖國神社順便說兩句。拋開民族恩怨和個人厭惡不說,臭名昭著的靖國神社的確是起到了凝聚日本民族和社會團結的作用,同時也讓軍人樂於爲國赴死,雖然日本對外發動的都是殘酷的侵略戰爭。反觀我國,不時能在新聞報刊裡聽到看到,某某抗戰老兵或抗美援朝以及對越自衛還擊戰中負傷的老兵生活窘迫,無人照管的報道,甚至還出現了洛陽烈士陵園被開發商拆掉建商品房的奇事,試想這樣對待烈士和傷殘軍人,軍人還能安心打仗?還能爲國家慨然赴死嗎?明清時我國還有個忠烈祠、昭忠祠,使在戰場上爲國捐軀的英雄們有安息的地方,讓國民有供奉和祭拜他們的殿堂。現在呢?我們就有一個人民英雄紀念碑,好象也可以起到追悼英烈緬懷英雄的作用,但似乎太泛了些,也太廣了些。靖國神社裡面是任何一個死鬼的後人都可以找到他親人的名字、所屬部隊、級別和死因的。我們也應該有一個懷念憑弔英烈的殿堂,把歷次在抗擊外族侵略和維護國家利益的戰爭中而犧牲的英雄們的忠魂供奉在裡面,供我國國民和後代子孫永世敬仰和朝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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