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免澤仰頭望著獄牢內氣窗的位置,彷彿只要再等上一會兒就能從那裡出去,然後回到家人的身邊。
從狐子罡進來天牢,他便已知其是過來送自己最後一程。
“久聞狐大人學識淵博,不知能否回答老夫兩個問題啊。”杜免澤背對著剛剛進入牢房的狐子罡說道,語氣隨意,看上去就像自言自語。
狐子罡讓跟隨過來的人在牢房外等候,稱自己要跟杜大人單獨處一會兒。
幾人連同獄卒很快便退離牢房,還將牢門也帶上了。
此刻,牢房之中只有狐子罡與杜免澤兩個人。
狐子罡緩步走近杜免澤身後幾步,擡首朝杜免澤仰望的氣窗看去,緩緩而答,“杜大人想問什麼?”
杜免澤沒有回頭,開口道,“老夫想知道,老夫的家人是否平安。”
“暫且無礙。”
杜免澤似乎猜到了什麼,又問道,“請狐大人指點迷津,老夫要如何才能保住她們。”說完,轉過身來,幾乎是請求地注視著狐子罡。
狐子罡將懷中一早草擬好的一份罪狀書遞了過去。
當杜免澤看清楚上面所寫的東西時,雙手不住地顫抖,紙張隨之發出了響聲。
狐子罡面無表情地告訴他,“只要你認罪,我一定會保住你的家人!”
杜免澤的死已是板上釘釘的事,他不會希翼自己能夠僥倖生還。但是讓他揹負著莫須有的罪名死去,這是比殺了他還要痛苦百倍的懲罰。
從此以後,他的夫人跟女兒就要貼上犯臣之妻、犯臣之女的標籤活下去。
杜免澤不得不問清楚了。
“這麼做。皇上真的會放過她們嗎?”
狐子罡雙眼直視著杜免澤,用淡淡的口吻,鄭重說道,“皇上要的只是你這條命和永遠不會泄露秘密的死人嘴。我可以向你保證,就算皇上出爾反爾,我也會力保你家人的安全!”
話到此處,狐子罡突然矮身到杜免澤面前。雙眼依舊直視著他,只是少了點距離。杜免澤就發現了狐子罡不爲人知的另一面。
只聽狐子罡又沉聲問道,“杜大人願意相信我嗎?”
透過狐子罡的雙眼,杜免澤不知從何而來的信心,彷彿不管狐子罡現在說什麼。他都堅信不已。
杜免澤咬破了自己的手指,在罪狀書上畫了押。
而後,狐子罡讓跟隨過來的人進了牢房。
杜免澤看到來人手中的酒壺酒杯,便知結果。
狐子罡已經起身,他在人進來前,就將罪狀書重新疊好收於袖間。
來人遵聽他的吩咐,給杜免澤斟了杯酒。
杜免澤捏住酒杯,看了看杯中透明的液體,“加上這次。老夫一共欠了你兩次,只有來世再還了。”說完,他仰頭喝下了毒|酒。沒一會兒便吐血身亡。
杜府。
杜免澤徹夜未歸,杜夫人跟杜倩自然也是點燈不睡。
晨光熹微,油燈已經油盡燈枯。
剛有人從油燈前經過,燈芯上那小小的火焰便不可抗力的熄滅了,只留下一根白色的殘煙在空氣中漸漸消散。
杜夫人單手支頤,依靠在椅子上打著瞌睡。沒一會兒便再也熬不住睏意,沉沉地睡去。
杜倩瞭解杜夫人的脾性。如果等不到杜大人,她是不會乖乖回牀上休息的,於是,杜倩叫老媽子拿來了衣服,披在杜夫人身上。
好在是夏天,就算蓋得很薄也不容易感染上風寒。
不過,熬夜果真還是傷身子的,別說杜夫人了就連她都有點要被倦意打敗的節奏,眼皮不停地打著架,估計再等不回爹,她也要先去神遊太虛了。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了腳步聲。
那人一進來就跌到了地上,急得連站都站不穩似的。
杜倩怕那人吵到好不容易睡著的杜夫人,有意提醒對方小聲點,有事出去說。
哪知那名家丁,張口便大喊,“出事了!不好了!”
硬是將杜夫人驚嚇得從椅子上摔到了地上。
杜倩跟老媽子連忙上前扶起杜夫人。
誰也沒有在第一時間責怪家丁的莽撞,相反,比起自己,杜夫人更關心家丁口中的‘出事了’是什麼意思?
“快!說清楚?是不是老爺出事了?”
家丁哭喪著臉,就像自個兒家死了人一樣的悲傷,“老爺……老爺他……”
事情太過突然,以至於家丁不知從何說起的好。
與此同時,管家也過來了。
見一屋子的人都等著家丁報消息,他趕緊上前誘導家丁先冷靜下來,只有這樣才能好好道出他知道的事情。
通過家丁的敘述,大夥兒都知道了杜免澤已死的消息。
杜夫人第一個昏了過去,杜倩強忍住悲傷,繼續問了其他的事,當得知自己的爹因爲在朝中結黨營私而被處死在天牢之中,杜倩頓時就發現了破綻。
若說太后當朝時,也許還有這個可能。
現今太后已下臺,她爹的官職一貶再貶,就這樣的情況下,誰還會跟她爹結黨?更別提營私了!
杜倩轉悲爲怒,“簡直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我要進宮,我要告御狀,我要替爹洗刷冤屈,還我們杜家清白!”
就在杜倩氣急敗壞地正要離去時,管家及時拉住了她。
“小姐別去啊。”
“你放開我,我一定要替爹討回公道!”
“哎呀,小姐,你去等於送死啊,不能去啊。”
管家一時攔人心切,不小心說漏了嘴。
杜倩抓住了管家臉上不自然的表情。就好像有意在瞞著什麼,她轉身望著管家,道。“李管家,都這種時候了,有什麼就說出來吧,如果你不希望我也有事的話。”
李管家望了眼夫人的方向,夫人已經承受不住打擊昏過去了,萬一醒來時再發現小姐也出了事,估計她將生無可戀。
老爺與夫人對他恩重如山。他是拼了命也要保護好夫人跟小姐的,雖然已經答應過老爺絕不講此事告訴第三個人。但眼下也沒有別的法子了。
李管家嘆了口氣,只好將杜大人主動請纓剿滅醉鯨幫的事情說了出來。
本應是加官進爵的好事,他萬萬沒想到竟會使得杜府飛來橫禍。
聽完李管家的如實相告,杜倩忿忿道。“爹真糊塗!即知皇上是那種眼底容不下半點沙子的人,他幹嘛還跑去趟渾水?!”
李管家道,“小姐,您別怪老爺。其實老爺自從被貶了官,他在朝廷受盡冷眼,無人傾訴,很可憐的。上月起,俸祿少了不說,府裡的狀況也是每況愈下。老爺是爲了您跟夫人才拼死一搏,只盼官復原職,讓府裡上下過上以往的好日子啊。”
杜倩聽完鼻頭一酸。原本忍著的淚水,終於絕提傾斜下來。
失去親人的痛苦,讓杜倩痛不欲生。
她悲傷,更加悔恨,悔恨自己爲什麼不早一點醒過來,這樣她就可以替爹分憂。有事一家人在一起商量,然後共度難關。根本沒必要以身犯險。
大不了讓她爹辭去官職,一家人在京城做點小買賣,也可以維持生計。
屋裡的家丁聽到管家對杜倩所言,繼而也不爭氣地抹著眼淚。
突然,他好像想起了什麼,連忙衝杜倩說道,“小的想起來了!”
大夥兒正在傷心之餘,聽到家丁突然講話,不由得看了過去。
家丁一直就覺得有一個地方很奇怪,而今老爺死了,那些跟他一起去的家丁也都被侍衛們殺了。
他是僥倖跑去方便才倖免於難,現在想起來,那件事會不會跟老爺的死有關呢?
“你想起什麼了?”管家問道。
家丁回道,“之前,小的不是說過跟隨老爺還有一幫官兵一起圍剿醉鯨幫的人嗎?”
“有什麼問題嗎?”杜倩忍不住插問。
家丁點點頭,“有,還記得小的說過,當時我們去的時候,醉鯨幫的孫長老已被另一夥人殺掉了。小姐可知對方是什麼人?”
“你不是說,是來京城清理門戶的醉鯨幫幫主嗎?”
“是的,但是小的有件事忘了提。”
“什麼事?”杜倩不明白,有什麼事值得家丁小題大做。
家丁再一次點頭,“就是那位醉鯨幫的幫主,他……”家丁頓了頓,雖說他家小姐以與那人再無瓜葛,但百年修得共枕眠,再怎麼也是與自己有一日夫妻百日恩的男人,家丁不確定杜倩聽過之後,會不會再一次瘋了呢?所以話到節骨眼上,他又開始猶豫了。
“他怎麼了?嗯?”這回,管家倒是不耐煩了,走到家丁身邊用威脅的眼神,逼他趕快講出來。
家丁本來就很怕管家,被他這麼一瞪,只好講了。
“那位幫主長得跟姑爺一模一樣!”
管家沒有往事情的蹊蹺上想,只是覺得家丁看錯了又或者是世上本就有相像之人,他還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管家沒好氣地揪起家丁的耳朵,警告他不要再胡言亂語,側頭掃向杜倩時,特意留意了一下她的表情。
沒想到,杜倩卻恍若一副陷入沉思的模樣。
莫不是真的相信了?管家加重了手上的力道,揪地家丁嗷嗷直叫,但他就像聞所未聞,心裡不住在想:別開玩笑了,冷姑爺怎麼可能變成那個什麼幫的幫主,而且還堂而皇之的出現在京城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