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異莊客棧。
夏日慵懶的午後,本是待在屋子裡小憩之時,衛河寧卻只能一個人傻坐在客棧後院的臺階上打瞌睡。
他師父孫長老大概在這兩天將要抵達京師,掰掰手指頭算時間,傳遞消息的信鴿會在今日未時飛來,而這種等信鴿的小事又怎能勞駕他的桃大哥呢,於是衛河寧只得親力親爲不辭辛苦一肩擔下這等信鴿的重責。
衛河寧身穿婦女襦裙,單手支頤,雙腿分得開開的,腦袋正因睏意不時地向下垂去,卻又因垂下的動作而瞬間驚醒,驚醒的同時又繼續被睏意纏上,腦袋再一次垂下,如此反覆,也不知他是第幾次垂下,第幾次驚醒,終於發現院子裡的地面上停著一隻正發出咕咕聲的小鴿子。
“欸?”衛河寧坐直身子,頓時睡意全無,揉揉眼再次看去,“來了!”
他一下從臺階上竄起,拍拍屁股,連蹦帶跳地跑去逮鴿子。
解下鴿腿上綁附的書信,將鴿子放飛,趕緊回了二樓客房。
衛河寧推門而入,走進去就喊道,“桃大哥,信送來了。”
他習慣性地看向窗戶的方向,平日裡冷卿就喜歡站在通風的地方眺望觀察,所以每到一個地方尋冷卿時,他總會看向窗戶啊、門之類的地方,因爲那些地方總會有冷卿的身影。
進屋後,衛河寧望了半天。一個人影都沒瞧見,他撓了撓後腦勺,心想冷卿是不是出去了?
但也不對啊。他剛剛還在一樓的,要是冷卿出門他應該能夠發現。
再說了,冷卿若是離開也不會連聲招呼都不打。
壞了!該不會有人在他打瞌睡的時候過來偷襲了吧?
衛河寧又一想,不對,要是有人過來偷襲斷然不會弄不出一點聲響。
於是他決定先在屋子裡找一圈,說不定能找到什麼蛛絲馬跡。
剛走到牀榻前,他整個人都懵了。冷卿竟好端端地躺在牀上睡午覺。
衛河寧自嘲地搖搖頭,認爲自己真是過於一驚一乍了。
但。既然冷卿在屋裡頭,剛剛自己進屋明明就喊了他,他怎麼不見醒,還在睡啊?
衛河寧神色一凜。他還從未見過冷卿鬆懈到如此地步,不由擔心起來,擡手伸到冷卿鼻前一探,發覺呼吸尚存,不由又鬆了口氣,看來他又杞人憂天了。
望著冷卿喬裝過後的大鬍子臉,衛河寧有些哭笑不得,明明掩藏在假胡之下的面容俊美不凡,明明是含著金鑰匙長大的豪門大少。註定一生錦衣玉食過著美妾成羣的日子,如今卻落得妻離家亡、顛沛流離,就算是走在大街上也必須喬裝改扮不得以真面目示人。
老天何其殘忍。就連他最愛的女人,現在也變成了華美宮宇中被帝王圈養的金鳳凰。
衛河寧已經悉知桃夭的身世,其實無論她的身份如何顯赫,在男人眼中她又如何傾國傾城,在他衛河寧的眼裡,她始終配不上冷卿。若不是因爲她,冷家何故要被滅門?若不是因爲她。冷卿何必還留在這個是非之地。
雖然名義上,冷卿是醉鯨幫的幫主,他來京城不過是來履行做幫主的義務,抓獲孫長老,替醉鯨幫清理門戶,其實衛河寧比任何人都清楚,他來京城的目的只有一個!
“桃大哥,桃大哥。”衛河寧試著拍了拍冷卿,喊醒他。
冷卿眉頭微皺,眼皮子動了幾下,睜開,一見是衛河寧,起身便道,“是消息到了?”
“是的桃大哥,給。”衛河寧掃去之前腦海裡的種種,恢復以往在冷卿面前時的樣子,將信箋交予冷卿。
冷卿展開看過後,喜道,“你師父在上面說,明日就能抵達京城。”
“真的嗎?”
冷卿點頭,“恩。”遂又想起什麼,追問道,“對了,上次讓你探查的事有結果了嗎?”
“大哥是說孫長老的行蹤?”
冷卿點頭。
衛河寧搖搖頭,並不樂觀的樣子道,“雖然有些眉目,但孫長老這人向來詭詐,屢次更換落腳點,以至於至今未探得確切的位置。”
冷卿想了想,又問道,“那京城中各大要員的府邸你都安插眼線了嗎?”
“大哥放心,雖然不能深入府內,但前後門的位置,我都找了爹孃在江湖上信得過的朋友幫忙蹲點監視,你說的那些官員均是此次新皇登基才加官進爵的人,換言之,他們均是昔日爲南陵王出力奪位之人。”
“沒錯,讓你找人監視他們的目的,就是爲了找出孫長老。既然孫長老出力供給兵器,然而又沒得到應有的封賞,勢必會找上那些官員,通過他們向上傳遞意願,這也是我們擒拿孫長老唯一的突破口!”
夜黑風高。
京城中一座名爲鄭府的商賈民宅裡,一羣持有刀刃的海上幫衆將此府上下捆綁挾持。
一名小卒正在夜色中匆匆趕往堂屋,可人還未到,就聽見堂屋內傳來了熟悉的嘈雜聲。
“求求您放過我們吧,府上值錢之物隨您拿去,只要不傷及吾等性命就行。”年已五十好幾的鄭老爺被五花大綁地綁在地上,身邊還有他的家人跟一幫下人。
孫長老一把抓住鄭老爺的花白頭髮用力一提,帶到眼前,兇惡道,“這還用你說,之前之物我會拿走,但我們兄弟幾個在京城人生地不熟,走之前得在您這兒叨擾幾天,不知鄭老爺意下如何啊?”
鄭老爺僂驅一震,他算是聽明白了,這夥人不是單純的入室搶劫,估計還有什麼大動作要在京城逗留。
可偏偏選中了自個兒家作爲據點。真不知是祖上做了什麼傷天害理的事,讓他這個平日裡中規中矩的老實人到了風燭殘年還遇上這種晦氣事。
他一個老頭活了大半輩子,在生意場上摸爬滾打。該經歷的也都經歷了,死對他來說並不可怕。
怕就怕這幫人臨走前不會留下一個活口!
“小人明白了,小人年事已高死不足惜,但請您放過賤內跟府裡的下人們吧。”鄭老爺忍著頭髮被揪的疼痛,誠懇哀求道。
身邊的鄭夫人跟下人們均喊道,“老爺。”
有的人當場就哭了起來,鄭夫人也是。“老爺,我不會離開你的。”
孫長老對於這種場面見多了。他用力將鄭老爺甩回地上,怒吼道,“哭什麼哭,不許哭!老子最討厭你們這種假仁假義的人了。既然你想死,臨走前老子一定會成全你!放心,老子做事從來都很厚道,就你一個人死黃泉路上豈不寂寞?老子一定把他們都殺了,這樣下到地府你們一家子就又能在一起了。”
“不!求你行行好,放過他們吧。”
“老爺。”
“我不想死!”
一羣人的聲音交雜在一起,幾乎要將整個堂屋的屋頂衝破,孫長老倒是很喜歡這樣的場景,每當他說完這些話時。那些人總是說著同樣的臺詞,不是求饒就是抱在一起哭,要有多有趣就有多有趣。
此時。他看見自己派出去的人回來了,揚言讓弟兄們將鄭府的人全部帶到酒窖中關起來。
然後對著那個回來稟報的小嘍嘍勾了勾手指,“過來。”
小嘍嘍剛進來看著被押走的人陸續從身邊走過,他們的臉上均是淚水。
小嘍嘍嚥了咽,其實這已經是第三家了,他本是巨鯨幫裡最小的幫派弟子。本想跟著權大勢大的孫長老能混口飯吃,沒想到不到半年。孫長老就突然脫離醉鯨幫,大老遠跑到京城來,還參合了南陵王奪位。
你說參合也參合了,奪位也成功了,眼瞅著大好的日子即將到來,可他們爲何從一個海上大幫變成了登門搶劫的土匪?小嘍嘍百思不得其解。
“長老。”小嘍嘍扯著笑臉,上前抱拳。
孫長老垂目點點頭,嗯了一聲,“讓你出去打聽的事打聽得怎麼樣了?”
小嘍嘍道,“屬下幸不辱命,探到白長老一行於明日到達京城。”
孫長老聞言一拍桌子,吹鬍子瞪眼,“明明派了那麼多兄弟半路阻殺,還是沒能成功嗎?”
小嘍嘍心中一顫,依舊抱拳,不敢多言。
孫長老又道,“好你個白老兒,真是陰魂不散啊,追我追到京城來了。”側頭又衝小嘍嘍問道,“那幫主小兒是否還在山莊?”
小嘍嘍嘴皮子顫了一下,穩了穩心神回道,“回長老,幫主已於我們離開時的第二天就起程離開山莊了,具體去向不得而知。”
“廢物!都是廢物!看一個人都看不住,留你們何用?”
小嘍嘍嚇得一下跪到了地上,他雖然只有十來歲,也知道此刻稍有不慎很可能就會受池魚之殃,哪怕失職的另有其人,也難防孫長老不會趁機痛下殺手,拿他們小嘍嘍出氣。
孫長老氣了半晌,心裡有火也不敢亂撒,他試圖冷靜下來,看了看屋裡僅剩的弟兄,這些都是他臨時帶出來的人,當初都是自告奮勇願意跟隨他來京城。
若是換做以前,要打要罵甚至殺他一兩個泄憤都無所謂,只是今時不同往日,如果胡亂殺之,只怕會引起他們人人自危的心思,萬一最後倒戈相向背叛自己投奔白老兒,豈不是把自己往絕路上推?
思及至此,孫長老鮮有好脾氣地擺出張笑臉,轉身扶起小嘍嘍,予以安慰道,“起來吧,都是自家兄弟,以後見到我不用那麼拘謹。”
小嘍嘍差點被孫長老突如其來的轉變嚇尿了,不可思議地望著孫長老,任由他將自己扶起,而後聽著他難得的和氣口吻緩緩道,“這幾天辛苦你了,眼下正是我們飛黃騰達的關鍵時刻,我希望和你及所有兄弟一同度過此難關,將來共享富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