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曰忐忑
香姨的廚房設(shè)施很好,段青叢和我?guī)缀醢阉已e所有存著的蔬菜都倒騰了出來,打火做飯。我切菜淘米,段青叢專管炒菜。
我回想我過去的將近二十年,這確確實實是我第一回參與做飯的相關(guān)工作。所以當三菜一湯熱騰騰的擺到我面前時,我免不了有些激動。段青叢見我一副得得瑟瑟的樣子就要下筷,忙也用筷子擋住我:“小心點兒,燙著呢。”
我笑嘻嘻的點點頭,不知道自己臉上是不是露出了那種段青頌所說的諂媚。即便有我也顧不上了,夾了一筷子青菜嗅了嗅,送進嘴裡。
段青叢也開始吃了,笑得無限滿足,這個時候我如果不大方的稱讚一下他的手藝實在就不怎麼厚道了。於是我誇張的嘆了一聲:“真好吃。”表情甚真誠。
段青叢顯然比較滿足,他的作品事實上雖然比不上香姨和金鑫的,但理論上說還是不錯的。爲了表示我對他炒的菜的特殊偏愛,一碗飯下來,我已經(jīng)把芹菜炒青豆這道美味裡面的青豆都挑光了。
段青叢皺起眉看我:“爲什麼不吃芹菜?”
我滿不在乎答:“不愛吃,我最討厭吃芹菜。”
“你多大了?怎麼還挑食呢?”段青叢表情更加不悅,完全恢復(fù)了他平日裡訓(xùn)人的那個嚴酷的樣子,正正經(jīng)經(jīng)的放下碗筷正正經(jīng)經(jīng)的問我,“你說,芹菜有毒嗎?”
我搖搖頭:“沒毒。”
“那你怎麼就不能吃了?”段青叢抓住我的話頭就是一個凌厲反擊,“芹菜是對身體很有益的蔬菜,要多吃才行。小時候沒養(yǎng)成吃芹菜的好習(xí)慣,現(xiàn)在看吧,個子也就沒長太高。”
我委屈的放下碗,氣勢上顯然已經(jīng)低了一大截。因爲挑食這個事情確實是我不對,從小不愛吃這不愛吃那,那個時候也沒人說我,我這麼大了還有可能改了挑食的毛病嗎?於是我低下頭,默默的挨訓(xùn)。
段青叢以往訓(xùn)我的時候如果我低眉順眼,他多半不會再爲難。可是今天不知道他是怎麼回事,大失常性。見我悶不吭聲反而變本加厲的擰了眉道:“今天你一定要吃一口,我倒要看看你吃下去會怎麼樣!”
我被他突然而來的冷厲口氣嚇得一哆嗦,不知死活道:“不吃,就不吃!”
他咬了咬牙,似乎在下決心,做恨鐵不成鋼狀夾了一筷子芹菜放在我碗裡,命令:“吃!”
我顫抖了一下,哭了。
當然,要不是眼淚被他嚇了出來,我也不知道我居然這麼容易就哭了。我想我小時候雖然總是被老師體罰,但也沒料到我居然落下個怕老師的毛病,在大學(xué)裡老師們都和顏悅色,我在課堂上如何放肆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這回遇上個難纏的,可把我嚇死了,我多年的老師恐懼癥又在段青叢的作用下死灰復(fù)燃了。
這眼淚一流下來就有些止不住,啪嗒啪嗒的落在碗裡。我霎時間覺得非常委屈,簡直比竇娥還有冤無處訴,索性也不擦了,低著腦袋學(xué)我媽媽的柔弱哀慼狀抽著鼻子。
段青叢好一晌沒有反應(yīng),直到我似有心似無意的發(fā)出些哭音來,當然,不得不說這中間有一定的惡作劇原因。段青叢差不多用了一分鐘的時間來適應(yīng)我突然被他嚇哭的事實,然後他開始瞅著我,右手細細的理著左手袖口,指尖不知爲什麼稍微有些顫抖。嘴脣抿的緊緊的,彷彿要是從他嘴裡說出什麼安慰的話就是對他自己莫大的侮辱一般。
當然,我看了他這個表情甚不服氣,使勁兒的逼自己儘量不要發(fā)出聲音來。可是眼淚還是止不住,好像自有意識似的一串串往下掉。我心裡默默的數(shù)了一遍我究竟有多長時間不曾哭過,最後得出結(jié)論,也許是很久沒有流淚,這一下子索性把該排出的毒素一下子嘩啦嘩啦排了個乾淨。
在我的眼淚氾濫差點兒讓碗裡的米飯變成稀粥之前,段青叢終於放開了袖口坐到我身邊。我埋下頭不理他,臉都要擱進碗口了,一方面是因爲氣憤,另一方面,也是因爲這事情太丟人。段青叢見我低著頭,兩隻漂亮的手指極其富有技巧的插到我下巴那裡微微一使力,我的腦袋就這樣被迫擡了起來。
也許是我眼淚流了滿臉的樣子太嚇人,段青叢的濃眉都糾結(jié)到了一起,像線條清晰的小山一樣堆在那裡,讓人忍不住想伸手去把它抻平了。等他開口說話,聲音已經(jīng)是壓抑和控制過後的平靜:“別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