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曰婚禮(二)
我扶著後面有力的胳膊站穩了身子,回頭來毫不意外的看到段青叢老師的下巴。他的下巴很方正很有派頭,有些短短的胡茬。再往上就是那雙被金絲眼鏡遮擋住的狹長鳳目,散發著肅然的光。我瞧他表情頗有點兒嫌棄我瞎蹦亂跳的意思,只小聲說了謝謝,就擺出一副受訓的樣子兩腳併攏雙手背後腦袋低垂等著他發話。
沒料到他只是低低的喚了聲:“小阿梓……”
我知道這個時候我身上的雞皮疙瘩應該立起來了,但是期待許久它們愣是沒有出動。我這才發現他這樣喊我其實我內心並不是很排斥。我正奇怪著自己的反應,他又說:“不要亂跑,小心跌跤。”
我一下子有種泄氣的感覺。就好像你碰到人家說喜歡你,心裡正高興著,人家卻又補充說是像喜歡妹妹一樣喜歡你。段老師說的話和我原先心裡隱隱期望的不太一樣,雖然我也不知道我內心期望的是哪些具體的話,但總之就是,不一樣。
他說的那些,和幼兒園阿姨對小朋友說的如出一轍。
我正沮喪著擡起頭來,才發現他爲了能讓我聽見他的話,頭也低到了我耳邊。我的鼻尖就從他下巴險險擦過,嘖嘖,胡茬颳得人真疼。
段老師微笑的擡起頭來,嘴角微微翹起,又是一個爲人師表的笑容。我本來也不太敢正視他那張板正嚴肅又諄諄善誘的臉,於是在場內左右逡巡。段青頌和金鑫湊到了一起,正擺手叫我們過去,要開席了。
段青叢低低掃了我一眼:“走吧?!?
我亦步亦趨的跟在他身後。走了沒幾步,和上次一樣,他回過頭來問我:“阿梓?你還那麼怕我?”
我這下子真不知道怎麼回答了,只得囁嚅著說:“那個……好餓……”
段青叢笑了。
他的笑和段青頌的笑很不一樣,他從來笑的少,而且大多數時候不是真心想笑,而是出於禮節。任何人都能輕易的看出這個常掛著微笑的段校長其實是個不怎麼愛笑的人,所以他笑也是嚴肅。
可是他這個笑裡沒有一丁點兒嚴肅,反倒有幾分開懷,幾分無奈,另有一些我不太懂得的東西。笑聲低迴,震得胸腔都微微發顫。
我之所以知道他的胸膛在發顫,是因爲我看到了他領帶上那枚漂亮的領帶夾,隨著他的笑意而反射著閃爍不定的金光。我突然覺得段青叢好像偏愛那些可以遮掩情緒或者是可以混淆人視線的東西,譬如他的金絲眼鏡。
我頭一次這麼渴望看到他摘掉眼鏡後的樣子。
喜宴就在我們的吃吃喝喝,嘻嘻哈哈的氣氛中結束了。王老到底是個穩重的人,到場的也大多都是些沉穩如段老師的人,場面一直都是一派和諧,其樂融融。我記得以前去參加一些比較平民的婚禮,鬧得還是很厲害的,有的時候新郎新娘會被各種菜餚糊滿臉,大著舌頭挨桌敬酒。
於是我私下裡想象著王老和香姨臉上被塗的五顏六色然後猛灌混合酒的場景,暗自樂了許久。段老師和段青頌都拿一副看我家黑貓的表情瞅著我,金鑫拍了拍我的腦袋說:“阿梓……怎麼了?幹什麼笑的這麼賊……”
我擡起頭環視了一圈大家,顯然其他人對他用的這個形容詞“賊”沒有什麼異議。於是我尷尬的笑了笑:“真的很賊嗎?我只是在想香姨和姨夫敬酒時的情景……”
段青頌好死不死的接上一句:“那很好笑?”
金鑫立馬對我怒目相向。
段老師身子後仰,瞇著眼睛看好戲。
這下子好像我怎麼回答都是錯了。正鬱悶著,電話響了,我看著口袋裡救世主一閃一閃的,心裡竊喜也沒看是誰打來的,直接就按下了接聽鍵。
好像是孫美美,我都沒聽她在一邊的嘰裡呱啦,直接自說自話:“孫美美啊……那個……真的有事嗎?那我……好,我馬上回學校?!?
說完立刻拎包走人,段青頌想喊住我我都沒有搭理,只是囑咐金鑫把我離開的事情跟香姨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