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噔!噔!噔!……”
熟悉的腳步聲響起,季督軍的酒似乎醒了幾分,連連搖了搖頭,自言自語地開了口,“不可能,不可能……”
君棠深深吸了一口氣,緊繃的神經微微鬆了一些,是娘!是娘來了!
一縷菸圈從硃紅色的脣中吐出,一位身穿紫紅色旗袍的中年捲髮女子將手中香菸往地上一扔,伸腳將菸頭踩熄,擡起眼來,冷冷地瞧著這鬥得你死我活的兩人,“繼續,看看誰的腦殼硬,可以捱了槍不死?”
“夫人好……”副官慌忙對著季夫人恭敬地低下了頭,“你們還不快放下槍?”
一聲令下,小兵們都慌忙放下了槍。
季夫人冰冷地瞥了新房中的雪儀一眼,淡淡揮手,“放了她,少造次孽……”
“誰敢動我媳婦?”季督軍冷冷一喝,□□依舊指著君棠的頭。
“聽我的,放了那女的。”季夫人再說了一遍,臉上顯得有些不悅。
爲難地看了看季督軍,副官和小兵們面面相覷,不知道究竟該聽誰的?
“她不是我家的媳婦,你們還綁著人家姑娘做什麼?”季夫人又加了一句,擡眼看著季督軍,“十年河東,十年河西,你威風的日子,到終了了。”
“你什麼意思?”季督軍忍不住開口一問,“這督軍府,這季家軍,還是我說得算!現在不是二十多年前,我已經容你太多,你別逼我!”
“究竟是誰逼誰呢?”季夫人冷冷一問,讓季督軍不由得收了聲。
“娘……”君棠看著季夫人,心中的委屈全都聚成了眼中的熱淚,一直以爲,娘只是家中榻上那個迷戀大煙的黃臉女人,卻沒想到她竟然會已這樣的姿態出現在眼前,當初年輕時候的她,是否就是這樣地明豔照人?
季夫人的目光落上了君棠的臉,有些不捨地搖了搖頭,“你是我這輩子造得最大的孽,你這句娘,我當不起。”
“娘……”君棠心中一抽,忽然覺得有些莫名地恐懼。
“不要叫我。”季夫人避開了君棠的眼,淡淡說完了這句話,看著副官將雪儀解了開來。
慌亂地將衣裳拉好,雪儀淚然跑到了君棠身邊,“季君棠,我們走,離開這裡好不好?”
“娘……”君棠哀然一喚,□□從季督軍額上移開,“既然你如此不喜歡我,爲什麼還要把我生下來?不如你現在就殺了我,把我這個最大的孽除了!”說著,君棠拉起了季夫人的手,將□□塞入了她的手心,淚水卻已滑落臉頰。
“君棠,這女人敢這樣單槍匹馬的出現,肯定是做好了一切部署。”季督軍忽然將□□指向了季夫人,“那麼多年的怨,你我該了結了!”
季夫人倦然看了一眼雪儀,卻將手中的□□朝地上一扔,“小姑娘,你把君棠帶走吧,以後我不想再看見她——你放心,今後季家軍,沒有一人敢動你們。”
雪儀連連點頭,抽泣著握住了君棠的手,“君棠……”
“娘,我究竟做錯了什麼,連你都不要我?”委屈了二十年的淚水源源不斷地滾落,君棠甩開了雪儀的手,往前走了一步,逼視季夫人,“我究竟做錯了什麼?爹不疼,娘不愛,到頭來,竟然還成了棄兒?”
“你沒做錯什麼,是我錯了。”季夫人平靜地擡起了臉來,看著君棠,“我不該殺了你全家,只爲讓你裝作是我生下來的孩子。”
“你……”君棠的身子猛烈地一震,頓時有如雷擊般木立在地,顫動的脣竟然不知道該說什麼?
“你終究還是把真相說出來了。”季督軍忽然一聲大笑,“今日,我要休妻!休掉你這個二十餘年都不會生孩子的女人!”
“是嗎?”季夫人看著眼前涼薄的他,不禁眸底閃過一絲哀怨,“當年你向爹求親之時,可是說了這輩子只會娶我一個,這些年來,你可還記得你在季家衆位將軍面前許下的諾言?”
“不孝有三,無後爲大,如果我堂堂督軍連個兒子也沒有,這香火一斷,今後誰來繼承季家?”季督軍冰冷地說著,“就算你爹還在世,一定會怪你斷了香火!”
“那你就錯了……”季夫人忽然雲淡風輕地一笑,拍了拍手,“絕後的是你季家,不是我季家……”
扶了扶眼鏡,墨徽永緩緩走了上來,對著季夫人親熱地喊了句,“媽……”
“你叫她什麼?”君棠、雪儀、季督軍一臉驚愕。
“不是我不能生,而是我就不想爲你生兒育女……”季夫人冰冷的話,頓時洞穿了季督軍的心,也涼透了君棠的心。只見季夫人往前走了一步,用額頭貼上了季督軍的槍口,“開槍啊!二十多年前,你用計逼我嫁你,那些霸氣去哪裡了?在你開槍殺永哥的時候,可曾想到,有一天你會斷子絕孫?”
“你是個瘋女人,是個瘋女人!”季督軍只覺得腦中一片空白,這世上怎會有人瘋狂到用二十多年去復仇?自己又怎麼會掉進這個局中二十多年而不自知?
“砰!”突然一聲槍響,季督軍身子一顫,已然中槍氣絕。
季夫人看著一邊開槍的副官,滿意地點了點頭,“這些年,辛苦你了,柳昆。”
副官柳昆搖了搖頭,“當年他那樣逼迫小姐,如今能爲小姐出這口惡氣,柳某算是報了季老督軍的知遇之恩。”
墨徽永皺緊了眉頭,“媽,這老傢伙死了之後,那些部將會不會……”
季夫人安然搖頭,“你放心,我既然敢一個人來這裡,季城那邊,肯定已經被我控制下來,爹當年的部將十之七八是我這邊的人,算算時間,這東晴鎮外的駐兵肯定被呂師長他們拿下來了。”笑然看著墨徽永,季夫人有些歉然地捧住了他的臉,“這些年來,把你寄養在墨家,苦了你了……娘今日送你這份禮物,你可開心?從今天開始,你就是新任季家督軍。”
“開心,媽你送我的禮物,不管什麼,我都開心。”墨徽永舒眉一笑,瞧向了雪儀,“雪儀,對不起,爲了媽辛苦佈下的這個局,對不起,苦了你了。”說著,伸出了手去,對著雪儀輕輕一笑,“你瞧見了,現在我是督軍了,沒有誰敢威脅我了,若是你願意……”
“遲了……”雪儀握緊了一邊呆然木立的君棠的手,含淚搖頭,“你可以爲了一個局,把我推出去一次,今後還會把我推出去第二次,我們回不去了,墨徽永……”
“你以爲你走得了嗎?”墨徽永忽然臉色一沉,“我堂堂季家新任督軍要留一個女人,會留不下來?”
君棠嘲然一笑,熱淚依舊停不下來,只見她淒涼地看著季夫人,“娘?怪不得爸從來就不疼我,也怪不得你每次給我喝的都是涼的湯,原來我是個野種……更可笑的是,我竟然喊一個殺我全家的仇人娘二十年……哈哈哈……可笑……可笑……你欠我的……”蒼涼卻瘋狂的笑突然一僵,君棠充滿恨意的目光落上了季夫人的臉,“你永遠都還不清!”
“你敢威脅夫人?”柳昆的槍口對準了君棠的額頭,“她,不能留!”
“讓她走……”季夫人再次避開了君棠的眼睛,“她說對了,我欠她的,還不清。”
君棠擡起了手來,決然地抹去了臉上的熱淚,冷冷地看著墨徽永,“你比我好,從小養父養母都那麼疼你,沒有人逼你做不想做的事,如今,還有親孃直接給你送上禮物,上天怎麼可以這樣不公平?所以……我要拿走你在乎的東西!”說著,君棠將雪儀往懷中一抱,轉眼看著季夫人,“不管怎麼說,我跟她是拜過天地的,我要她!”
“你敢!”墨徽永怒然一喝。
“由她!”季夫人擺了擺手,吩咐柳昆,“柳昆,給我放出話去,東晴鎮任何人,誰敢說季君棠一句壞話,一槍斃了!”
“可是……”墨徽永不甘心地開口,卻被季夫人的目光逼得嚥下了話。
“你已是堂堂督軍,肩負的是整個季家軍的興衰,下面那些賓客還有東晴鎮外那些季老頭的親兵還要你去處理,這個時候不是你兒女情長的時候!”季夫人冷冷一瞪他,“拿出你的男兒魄力來,季家沒有一個孬種!”
“你欠我的,我會要回來的!”君棠的手指緊緊扣緊了雪儀的手,讓雪儀覺得有些痛,卻明顯地感覺到了君棠的顫抖。
你的心很痛,是不是?
雪儀憂然看著君棠鐵青的臉,“我跟你走,季君棠。”
“如果可以,我會還你。”季夫人點了點頭,“只是希望,今後你我不要再見面。”
“人在做,天在看,我會回來的……”君棠只覺得一陣腥味衝上了咽喉,不得不忍住了想要說的話,拉著雪儀直直地朝著樓下奔去。
菀清,我想你,在這個世間,我只有你了,只有你了……
心中一酸,君棠的心,一陣又一陣地揪痛,忽然之間,她只覺得自己要窒息死掉,一切一切都是噩夢,醒不過來,永遠都醒不過來。
我不是督軍之女,永遠都不是督軍之女,菀清,我原來只是個連親人的仇都報不了的弱女子……
墨徽永看著君棠的背影,不由得咬緊了牙,季君棠,你活不過今夜的……
季夫人低頭看著地上季督軍的屍體,淚水終究盈眶而出,永哥,你在天上可瞧見了?我們的兒子當督軍了,我們的仇人,斷子絕孫……
回想這二十多年來的隱忍,季夫人不由得一陣心酸,她逼著他違背諾言,不單使他成爲各個舊部心中言而無信的薄情男子,也讓他一次又一次地嚐到喪子之痛……與墨徽永一起利用東晴鎮的秘密,一步一步地引季督軍來東晴鎮,只爲了爭取出時間,進行謀劃很久的兵變奪權……
如今人死了,仇消了,可是失去的一切……卻再也要不回來……
只是,窗外夜色正濃,夜晚還沒過去,有些噩夢,還將依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