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杜大少爺注射了針水，程元之將手上的白手套脫了下來，扔到了一邊的火盆之中。輕輕嘆了嘆氣，整理整理藥箱，吩咐了一邊的丫鬟注意照顧杜家大少爺?shù)臅r候，千萬別碰到他的嘔吐物，給了丫鬟一片西藥，看著丫鬟吃了下去，這才安心地點了點頭。
二孃與杜□□湊頭站在門邊看著裡面那個奄奄一息的杜家大少爺，兩雙眼睛裡看不見一絲溫度，冷漠得讓人心寒。
“杜小姐呢？”程元之關(guān)切地開了口。
“照顧那個季家小姐去了。”冷冷地開了口，二孃摸上了自己的頸間還未褪去的紅色指印，覺得心底還涼涼地有些心悸。
“季君棠在這裡？”程元之臉色驚變。
“我是在這裡，怎的？不可以？”君棠與菀清緩緩走了過來，君棠眸中的凜冽讓程元之不禁一驚，“我反而很好奇，你是怎樣從容長豐手裡逃生的？”
程元之輕輕咳了咳，擡手捂住了左胸口，“我是命不該絕，有勞季小姐費心了。”
君棠擡起了手來，一拳擊在了程元之的胸口，直痛得他臉色剎那慘白，嘴角不禁升起一抹嘲然的笑，“原來，你也是個喜歡玩命的。”
“我哥哥的病到底是怎麼了？”不想聽他們兩個繼續(xù)鬥下去，菀清焦急地開口。
程元之搖了搖頭，“只怕是撐不了多久了，細菌已經(jīng)侵入了肺腑，我的針水也只是能暫時控制而已。”
“哥哥真的沒救了嗎？”菀清想要上前看看杜家大少爺，卻被程元之拉了回來，“除了貼身丫鬟之外，你們誰也別靠近他。以後的飯菜都送到門口，轉(zhuǎn)由丫鬟喂他就是，這屋子以後如果沒有消毒，千萬不能住人，不然這病一定會傳染。”
“細菌？”君棠微微一驚，這杜家大少爺竟然是細菌感染！那這東晴鎮(zhèn)中肯定有細菌的源頭，如果不找出來，肯定還會有第二個人生同樣的病。
“呦！兒子，我們快走，別呆在這裡，小心被傳染！”二孃尖聲尖氣地拋下了一句話，帶著杜□□匆匆走開了。
菀清惑然看著程元之，“哥哥就真的沒救了嗎？”
程元之重重點頭，“只怕就是這幾日的光景。”
“怎麼會……怎麼會……”菀清全身顫然，含淚看向牀上那個同樣絕望而虛弱的杜家大少爺，“哥哥……”
“你可以走了。”君棠的聲音忽然升起，冷冷看著程元之，“既然救不了人了，還站在這裡做什麼呢？”既然程大夫已經(jīng)到了東晴，想必容長豐他們也肯定混進了東晴鎮(zhèn)，後面的日子，有得斗的了。
“君棠！”菀清狠狠一瞪她，雖然明知道君棠說的是事實，可是，心底還是存著最後一抹希望。
君棠沒有看她的眼中的微怒，伸出手去，握住了她的手，“杜菀清，跟我來！”既然是細菌引起來的病，如果這傻菀清還是忍不住衝過去，被感染的話，後果當真不堪設(shè)想！
“我不去！”菀清想掙開君棠的手，卻沒想到被君棠抓得更牢，硬生生地被她拉出了房間。
季君棠！程大夫冷冷咬牙，看著君棠將菀清拉走，你活不了多久的，你可知道？
“季君棠！哥哥就快不行了，我只想多陪陪他，你放開我！”菀清忍不住伸手重重敲了敲君棠的手臂，可是君棠卻依舊不放鬆一絲力道，直直地拉住她往梨花院落走去。
“杜菀清，你可不可以冷靜下來，聽我說幾句話？”站在了梨花樹下，君棠終於鬆開了手。
菀清看著君棠嚴肅的臉，別過了頭去，“你說。”
“我想知道你哥哥是什麼時候得的病？”
“近幾個月的事，哥哥一直跟著爹研製釀造湛露酒，突然有一天就全身發(fā)熱，一病不起……”菀清忽然想到了什麼，擡起眼來看著君棠，“你是不是想到了什麼救哥哥的方法？”
“我想去釀酒工房看看。”君棠沒有回答菀清的問題。
“好，我?guī)闳ァ！蔽站o了君棠的手，菀清帶著君棠走入了釀酒工房。
看著忙碌釀酒的十餘個工人，君棠突然冷冷開口，“你們都先退下去吧。”
工人們一愣，紛紛看著菀清，只見菀清點了點頭，“你們先休息一陣子吧。”
工人們放下了手中的活兒，其中一位工人經(jīng)過菀清的時候，不忘交代了一聲，“小姐，可別讓窖裡的火熄了，不然這正在釀的酒可就要壞了。”
“嗯，我曉得。”菀清點頭，看著工人們走出了工房。
工房裡很熱，濃濃的酒味只要站久了，也忍不住有些醉意。
君棠環(huán)顧著工房中的一切，皺起了眉頭，“這釀酒究竟要怎樣釀呢？”
“首選酒麴。”菀清看著君棠，看見她眸中更爲惑然的眼，輕輕地搖了搖頭，拉著君棠來到了工房的一角，指著木箱中一塊一塊的白色餅狀物質(zhì)，“這就是酒麴。”
君棠皺了皺眉，看著這從未瞧見過的東西，“選這東西做什麼？”
“要有酒麴，才能將穀物變成酒。”菀清不由得深深吸了一口氣，“只可惜，爹好不容易研製出了湛露酒特有的這些酒麴，還沒來得及……”
“酒麴到底是什麼？”君棠還是忍不住開口問。
“爹說裡面有能將五穀變成酒的東西。”
君棠不由得驚然，“湛露酒的酒麴與其他酒麴有什麼不同嗎？”或許，那些病可能就是因爲這些酒麴，能將五穀變成酒，裡面的東西定然不簡單。
“這個只有哥哥與爹知道。”菀清沉沉一嘆，“自從釀出了那一百壇被你砸壞的湛露酒，便再也釀不出那種味道的湛露酒，肯定是這酒麴的問題……可是如今……”一陣哽咽，菀清強忍著眼中的淚水不掉下一滴。
“菀清……”君棠只覺得心裡莫名地一揪。
微微發(fā)了發(fā)愣，第一次聽她這樣喊自己，菀清仰起了淚眼，看著君棠，“我自小就與爹和哥哥一起經(jīng)營酒莊，我其實並不柔弱，我只是……只是不想再有親人離開我……”
“人總是會死，這個時候哭再多也沒用。”君棠避開了她的淚眼，說話還是那樣的冰涼。
“我知道。”菀清深深倒吸了幾口氣，“我只是不想絕望。”說完，菀清轉(zhuǎn)身走到工房的火爐前，提起了邊上的鏟子，鏟了些煤球，往火爐中送了送。
看著菀清纖瘦的背影，君棠不由得沉沉一嘆。
突然菀清轉(zhuǎn)過了臉來，對著君棠淺淺一笑，雖然有些強然，卻已經(jīng)足夠溫暖，“我也想你能不對人生絕望，不把自己一個人關(guān)起來。”說完，菀清順著走上了巨大的釀酒酒池，握住了釀酒池中的一支竹竿，用力攪拌著釀酒池中的五穀，“爹說過，這些五穀雖然被人摘離了原來的地方，卻可以在水深火熱之中，變成最醇香的酒，所以，人不能絕望，也不該絕望。”
不能絕望，也不該絕望……君棠緩緩走近了菀清，欲言又止，“可是……”我已經(jīng)習(xí)慣了絕望，本該是溫暖的家，卻給了我那樣冰冷的一生，把我變成了異類，變成了只會狠狠吃人的狼……
“我相信只要哥哥不放棄自己，他能活下去，哪怕多活一天也是好的。”菀清將竹竿遞給了君棠，“你也一樣，不要再把自己當成狼，好不好？”
怔然接過了菀清手中的竹竿，君棠只覺得有些酸意，依舊冷冷開口，“杜菀清，我不會釀酒，你交給我這個，我會把這池酒都弄壞的！”
菀清擡起右手覆在了君棠的手背之上，“你不也教我學(xué)會了如何取子彈嗎？”左手輕輕地放上了君棠的傷處，“我能做到，你也一樣可以做到。”
“你是在逼一頭狼變成羊。”君棠沉聲開口，避開了她眸中的溫暖，“我習(xí)慣了殺人，傷人，學(xué)不會溫暖人！”
“那我教你……”菀清一步走近君棠，左手從君棠的傷處滑落，抱緊了君棠的身子，右手帶著君棠緩緩攪拌著釀酒池中的五穀，“季君棠，我再問你一次，我敢走近你一步，你可否不再後退？”
“我哪有後退？”君棠只覺得一顆心亂到了極點，用一個漠然的笑掩蓋了自己的慌亂，“你別招惹我，我真的會咬你的！”
“那就陪我一起把這酒釀好……”菀清輕輕一笑，君棠，我相信總有一天，你也會有溫度的……
不知道究竟是因爲這工房的酒味，還是因爲心已悄然沉醉，君棠只覺得心中有一抹前所未有的醉意浮上心頭。
杜菀清，你真是個傻女人！君棠倒吸了一口氣，兩顆心狂亂地跳動聲清晰地傳入耳中，看著她因爲酒窖溫度而顯得有些紅潤的臉，君棠搖了搖頭，忍住了想去吻她的衝動，你別再招惹我，不然，我真的會控制不住自己，去傷害你……
“季君棠，你忘記了一件事。”菀清忽然擡眼看著君棠，“你還沒教我唱《牡丹亭》。”
君棠一怔，“在這裡？”
“你不也逼我在義莊給你取子彈？”菀清倔強地點頭，“在工房教我唱，又有什麼不可？”
“我現(xiàn)在才發(fā)現(xiàn)，你不單煩人，還粘人！”君棠鬆開了手中的竹竿，掙開了菀清的手，徑直走了下來，回頭對著釀酒池上面的菀清，冰冷地開口，“還愣著做什麼？上面怎麼教你？”
“好，我下來。”菀清點了點頭，走了下來，“今天唱哪一齣？”
“今天什麼也不唱，得先教你些身段。”君棠說著，便繞到了菀清身後，輕輕擺弄著她的手，一句又一句說著每個姿勢的意義，還要配合什麼樣子的眼神？
“柳夢梅會對著杜麗娘笑嗎？”看著君棠嚴肅的表情，菀清忽然開了口。
“戲裡會笑。”君棠匆匆回了一句。
“怎麼笑呢？”菀清又問了一句。
無奈地繞到了菀清身前，君棠微微擺了個小生身段，眉目一舒，對著菀清一拜，“像這樣……”瀟瀟灑灑地一笑，君棠對上了菀清同樣的笑顏，臉上的笑意盡入了菀清眼底，想要收起，卻發(fā)現(xiàn)菀清已含淚捧住了她的臉。
“你看，其實你也可以有溫暖的笑。”菀清的聲音讓君棠的心猛烈地一震，頓時不知道該說什麼。
深深對望，君棠臉上不由自主地笑意更盛，忍不住同樣捧起了菀清的臉，“杜菀清，你難道沒聽過笑面虎這個詞嗎？”
“可惜，你季君棠不是……”菀清看著君棠的眼，君棠，不管你是狼，是老虎，還是什麼，我始終相信，你其實是個溫暖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