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季城的街道上, 冬日的暖陽照在身上,讓雪儀不禁覺得有些舒暢。
陳寧呆呆看著雪儀的側臉,不由自主地笑了笑, 卻也不主動說話。
雪儀意識到了陳寧的眸光, 忍不住瞪了陳寧一眼, “陳督軍, 你如果眼睛再不規矩, 我可就馬上回去了。”
陳寧歉然一笑,“顏小姐別生氣,我只是覺得姐姐好看, 所以才忍不住多看了幾眼。”說完,陳寧滿是歉意地對著雪儀拱手一拜, “姐姐唱杜麗娘多少日子了?”
雪儀看著陳寧真誠的歉意, 微微鬆了口氣, “不過是幼時閒來所學,其實也沒唱多久。”
陳寧有些期待地瞧著雪儀, “我可聽說姐姐唱得可好了。”說完,陳寧聽下了步子,“想到今晚便可聽見姐姐一唱,我可開心了。”
雪儀笑了笑,“只要督軍別笑話就是。”
“怎麼會笑話你呢?”陳寧笑然搖頭, “你別總是叫我督軍督軍的, 照年歲, 其實我比你小幾歲, 總是這樣稱呼我, 我可不習慣。”
雪儀愕然看著她,“那我該如何稱呼呢?”
陳寧舒眉笑著, “人前呢,就叫我陳督軍,人後呢,就叫我思餘就好。”
雪儀點點頭,眼前的她澄淨如水,沒有一絲架子,反倒讓人覺得有些親近。
“那你現在叫我一聲。”陳寧突然對著她笑得更加溫暖。
雪儀愣了一下,遲疑地說,“思……思餘。”
陳寧閉上了眼,深深吸了一口空氣,“呵呵,我今日是真的開心,走,顏姐姐,我們去那邊逛逛吧。”
“額……好……”雪儀看著有些異常的她,心想她不過是個十五歲的孩子,有這點稚氣的行爲,也可以理解,心中的警戒不免放了下來。
偶爾看著陳寧的背影,同樣是穿軍裝,她跟君棠有著太多的不同。君棠總是給人一種凜冽的壓迫感,雖然英挺,可是總是冷漠難近。陳寧雖然幼小,可是全身上下都散發著暖陽的氣息,每個笑容都漾在眼底,只要站在她身邊,都覺得幾分溫暖。
雪儀搖搖頭,笑然望著前方的路,也不明白,爲何會拿這個孩子跟君棠比較?只知道,一想起君棠,心底不禁有些酸楚,遲到了,便是遲到了,痛就痛著吧。
陳寧悄然看著雪儀臉上突然顯現的哀傷,忽然笑了笑,哼出一段唱詞,“小姐,咱愛殺你哩!”
字音朗潤,唱腔輕靈。
雪儀震驚地看著陳寧帶笑的臉,“你……你唱什麼?”
陳寧在大街上隨意地擺了個身段,“小姐,有禮……”
“呵呵,我倒是沒想到,你唱得如此好聽。”雪儀笑然,“如果有機會,倒想跟你唱一出聽聽。”
陳寧激動地點頭,“這可是你說的,如果晚上我想跟你唱呢?”
“晚上?”不是君棠嗎?雪儀臉色微變,“晚上……我答應跟君棠一起……”
“哦……”陳寧失落地低下了頭,“我知道我定然唱不過季督軍,她的柳生,江南一帶可是出了名的,不過我會學,會練,總有一天……”
“好了,我有點累了,先回去了,好不好?”雪儀慌然打斷了陳寧的話,匆匆轉過了身去,朝著季家大院走去。
陳寧輕輕一嘆,看著雪儀的背影,“總有一天,你會答應陪我唱一輩子的《牡丹亭》的……”
夜幕降下,雖然季家大院之中樂聲不斷,可是觀戲之人,各有所思,有一句,沒一句地寒暄著。
戲臺之後,君棠坐在鏡前良久,似乎在思索著什麼。
上好粉墨,穿上戲服的雪儀緩緩走到了君棠身後,伸手拍了拍君棠的肩,“君棠,在想什麼?”
君棠站起了身來,回頭看著雪儀,“好了,你先上臺唱遊園,我一會兒便來。”
“好。”雪儀點點頭,款款上了戲臺,婉轉的唱腔一出,驚動四座。
君棠從戲臺後默默看著酒席上的諸位,依舊少了那一個身影。輕輕一嘆,君棠轉過了身去,後面的路會越來越難走,無論如何,要想法子打開你的心結。
墨徽永緊緊盯著臺上的雪儀,雙拳緊握,似是壓抑著什麼。
素堇略微驚訝地看著雪儀,又看了看周圍聽得入了戲了幾位季家師長,冷冷一笑,“果然是個傾國傾城的女人,紅顏禍水……”
九娘傻傻地瞧著端茶倒水的丫鬟們忙來忙去,掌心中的藥包攥得更緊,不覺已是滿手冷汗。
菀清看到九孃的異樣,伸出了手去,摸了摸她的額頭,“怎麼了?不舒服?”
“姐姐,姐姐,我想去茅房。”九娘指了指肚子,一臉委屈狀。
菀清舒了一口氣,“去吧。”
“嘻嘻。”九娘站了起來,一蹦一跳地朝著茅房的方向走去,趁大家一個不注意,閃身溜到了圍牆之後。
季夫人看著九娘離席,惑然望了墨徽永一眼。
墨徽永微微點頭,嘴角浮現一個詭異的笑,轉過頭去,眉頭卻又深深鎖了起來。
素堇伸手握住了墨徽永的手,“既然決定了,就不要後悔,這是唯一的捷徑。”
墨徽永點點頭,緊閉雙眼,長長地呼出一口氣,身子不禁有些顫然。
杜大少得意地在一邊又吃又喝,每次擡眼看到一臉笑容的菀清,都覺得好日子離他們兄妹不遠了。
顏老闆傾聽著雪儀的戲,慈愛地看著雪儀,你總是唱杜麗娘,何時纔會遇到你真正的柳生呢?
當那個翩翩柳夢梅上了戲臺,那唱腔,卻不是意料之中的君棠的聲音。
雪儀微微一驚,任由扮作柳生的陳寧抱在懷中,撞上她的眸子,還是那樣的溫暖。
陳寧朗朗唱道:“小生那一處不尋訪小姐來,卻在這裡!”
雪儀愣了一下,恰好斜視不語,像極了驚夢一瞥。
陳寧笑然再唱,“恰好花園內,折取垂柳半枝。姐姐,你既淹通書史,可作詩以賞此柳枝乎?”手中柳枝往前一呈,雪儀愕然接在手中。
陳寧微微一笑,後面的豔詞唱在口中,卻是不一樣的坦蕩。
雪儀幾次驚怔,全數落入了陳寧眼底,只聽見她悄然在雪儀耳畔低聲說,“姐姐別再發呆了,不然這戲,可就唱砸了。”
雪儀微微斂神,扮作羞怯狀,半偎在陳寧懷中,由著陳寧抱下了臺。
舉座鼓掌,響聲不覺。
雪儀心底悄然升起了一抹委屈,急然推開了陳寧,在後臺找尋君棠的影子,卻不見她的蹤跡,黯然說,“你連《牡丹亭》都不願隨我唱了嗎?”
陳寧緩緩走了過來,給雪儀披上了一件厚袍,心疼地開口,“如果早知道你跟我唱戲,會讓你這樣委屈,打死我也不願意上來唱一句。”
“不是你的錯。”雪儀倉皇回頭,“是……我的……”
陳寧輕輕一嘆,從懷中掏出一方手帕,遞了過去,“還是卸了妝,出去吃東西吧,天冷,菜放久了,會涼的。”
雪儀接過了手帕,輕輕拭上了臉頰,手帕上的淡淡香味讓雪儀覺得有些疑惑,似乎猜到了一些什麼,卻又不好開口。
陳寧坦誠地看著她的眼,“我知道在你心裡,我是個孩子,可是我告訴你,我所經歷的,比一些三十多的人還多。我確實不如季督軍,甚至我也不想做督軍,就像這樣,唱唱曲,過過安寧日子,多好。”說到這裡,陳寧有些苦澀地笑了,“不過,我會長大的,長大之後,我就可以盡情去喜歡我喜歡的人,給她永遠的安然。”
雪儀駭然低下了頭去,一顆心忽然跳得有些厲害,“你跟我說這些,做什麼?”
陳寧聳聳肩,“我當你是好朋友啊,所以把心裡話都跟你說,呵呵,好了,我也該去換衣服了。”說著,陳寧轉過了身去,“畢竟我做不了柳夢梅,何必穿這戲服自欺欺人呢?”
雪儀身子微微一顫,看著她有些落寞的身子,有那麼一瞬間,覺得彷彿看見了君棠。
不由自主地,雙眸溼潤了起來,身子瑟瑟而顫,視線之中,只映出了陳寧那張陽光的臉,對著她憐惜地一笑。
當溫暖將她包裹,雪儀這才驚覺被陳寧纖瘦的身子抱在了懷中,下意識地想要掙脫,卻被陳寧緊緊抱住。
“你若是不開心,就哭出來吧,別像我,就算不開心,也不能哭。”陳寧說著,脣瓣來到了雪儀的耳畔,低聲說,“我告訴你個秘密,你可別說出去,我其實是個……小丫頭……”
雪儀猛烈地一震,陳寧溫柔的聲音又響了起來,“所以你別覺得我佔你便宜,覺得我唐突,我只是想好好陪陪你,顏姐姐。”
雪儀眼中的淚水滑落,合上了雙眼,這個時候,她確實需要一個懷抱,讓她感受一些溫暖。
君棠,我想堅強的,可是,這個時候,我還是一樣懦弱的哭了……
陳寧輕輕一嘆,無聲閉眼,眼角流出兩顆晶瑩的淚,第一次,她終於明白,什麼是心痛的感覺。
君棠慢慢踱步來到了容蘭所在的小院中,聽著容蘭如泣如訴的唱腔,看著房中那個獨自唱著《牡丹亭》的身影,皺緊了眉頭,走了過去。
周圍的丫鬟看見了君棠,剛想開口,便被君棠擺手屏退了下去。
“容蘭,這一夢,你夢了太久,該醒了。”君棠走到了房門前,輕輕叩了叩門,“容蘭,開開門。”
“君棠!”容蘭驚喜萬分地停下了身段,急然打開了門,當看見君棠的那一瞬間,撲入了君棠的懷中,熱淚滾滾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