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漂亮的小蛇
這位身量極高的畫工,安靜地坐在小間的角落,鋪展氈紙,提筆勾線。
山月貼住窗櫺,神容冷淡卻脊背繃緊。
畫工擡眸一眼。
像用身體盤出一個個優(yōu)美的圓圈,豎起七寸,一呼一吸間優(yōu)雅吐露叉形舌須,隨時預(yù)備進(jìn)攻的一條,漂亮的小蛇。
外間的慘叫聲漸漸小去。
側(cè)堂之中,程行齟驚恐地捂住左臉,蜷在椅凳邊上,慌不擇路地錯臀磨地向後猛地退了一兩米:柳大人瘋了!柳大人瘋了!拿燒得這麼紅彤彤的煙鍋?zhàn)訝C他的臉皮呀!輕則起膿包,重則要留疤的呀!
“爹!”程行齟委屈哭號:“您,您,這是做什麼!”
扭頭朝小茉莉厲聲嚎:“快拿冰!快去拿冰!留了疤,以後什麼都做不成了!”
柳大人冷笑一聲,單手在桉木案桌上敲敲煙管:“你想做什麼?你還想做什麼?你做過些什麼?”
帶著火星子的菸灰簌簌落到地上。
程行齟懵懂地望向柳大人,聽不懂他在說什麼:難不成是在怨怪他沒讓松江府死傷慘重——程行齟有些委屈,他又能做什麼呢?時疫一開始那個狀態(tài),他連門都不敢出,那個庶子不要命了,他要啊!他的命比庶子的命值錢啊!
左臉皮痛得鑽心!
恐怕皮肉都被燙熟了!
這算什麼事!
自古以來只有囚人才會在臉施烙刑!
雖說男兒有淚不輕彈,但如今已顧不得那麼多了,程行齟心痛迭加臉皮痛到無以復(fù)加,眼淚簌簌往下砸:“我作甚了.麪皮傷了疤,往後再想上進(jìn)就再難了!前年大哥右遷至漕運(yùn)鹽運(yùn)使,獨(dú)木難支,總要有幫襯的人吧!?”
程行齟哭到臉皮被牽扯到發(fā)緊發(fā)痛:“我有錯,您直管說,我便是有天大的錯處,也是改得的!”
“你改得?你哪裡去改?”
柳大人笑得慈和,卻伸手緊捏住程行齟引以爲(wèi)豪的下頜角:“我問你,你送進(jìn)京的,是什麼藥材?”
程行齟一愣:能是什麼藥材!都是藏在深山老洞裡經(jīng)年的好藥材!
“白芷、三黃、當(dāng)歸、太子參”程行齟臉上火辣辣的痛,回想著:“我還特意叫人將參炮製出來,潤透後切了薄片,方便貴人們晨暮服用”
“啪——”
柳大人神色冷漠,反手重重?fù)]去:“那爲(wèi)何你送去的參片,吃得人昏迷了整整兩日!”
程行齟被飛扇得向後仰倒,來不及坐正,大驚失色道:“什麼!?不會吧!?”
腦子運(yùn)轉(zhuǎn):莫不是不對癥?!抑或是不耐人蔘!?或是補(bǔ)不受用!?
程行齟當(dāng)即大哭道:“是藥三分毒,又道一方水土養(yǎng)一方人、一方水土生一種藥,或是貴人體量不同,抑或是藥不切脈.都是有可能的,怎的粗略就怪在了我藥——”
程行齟話還沒說完,便被柳大人盛怒之下掐住了脖頸:“貴人請?zhí)t(yī)驗(yàn)過了,你送去的參片,並非參片,而是偷天換日成了另一種名爲(wèi)‘商陸’的藥材!二者極爲(wèi)相似,一個是補(bǔ)藥,一個多服多用卻是毒藥!”
程行齟僵在原地,腦瓜子嗡嗡的,像幾十只蒼蠅從他眼眶鑽進(jìn)腦髓。
柳大人入仕出世多年,已很久未如此喜怒形於色了,虎口使了大力氣,掐得程行齟脖子青筋爆出:“太醫(yī)又去查驗(yàn)了你送去的那一架藥材——全是假藥!”
“因你這幾架假藥,我兒的漕運(yùn)鹽運(yùn)使被參,日前正被御史審查!今日一早,京師快馬加鞭來人興師問罪,直道老夫我居心叵測,按‘青鳳’的規(guī)矩需斷族中一人前程——就看是斷我長子還是幼子!”
柳大人心火上行,目呲欲裂:“索性貴人向來不服用外來之藥材,靖安大長公主將參片賜給了借居府內(nèi)的二姑奶奶,方未釀成大禍!若是大長公主因假藥鳳體違和,你、我、柳家,都要死!都要死!”
程行齟被掐得脹紅一張臉,難以呼吸,雙目突出,如水面半截浮木不知隨湍流衝到何處!
“.搞,搞,搞錯了——“程行齟胡亂地雙手攀住柳大人的手臂,艱難張口,一個字接著一個字往外蹦:“爹,爹,爹,是下面的人搞.搞.搞,搞錯了.我,我,我賠我進(jìn),進(jìn)京,說,說清楚.爹,爹——我要,我要我要死了我,我若死了,您您就沒有程家這條聽話的,的狗了.”
柳大人手稍鬆一鬆。
程行齟得到機(jī)會,立刻掙脫出來,大口喘著氣,臉上涕泗橫流,眼前白茫茫一片,來不及恢復(fù),雙手並用爬到柳大人腳邊,仰面大哭道:“一定是換藥時下面的人搞錯了,我回去把他們甕到井裡悶死!——程家賬面上還有三萬兩銀子,都拿出來給您!大哥遭了無妄之災(zāi),打通關(guān)竅的錢,我們程家來出!爹——爹——爹——”
程行齟腦子迴轉(zhuǎn)飛快:大長公主責(zé)罵的是柳大人,柳大人責(zé)罵的是他!他不需要哄大長公主消氣,他只需要讓柳大人幫過他!
“還有鋪面!族中的祭田!都交予您處理!疏通關(guān)係也好,轉(zhuǎn)送京師也罷,都由您說了算!”
程行齟大哭道:“萬幸大長公主無恙,否則我便是吊死在歪脖子樹上也賠不了她老人家金尊玉體受一點(diǎn)點(diǎn)損耗啊!——實(shí)在是無心之失,爹啊!無心之失,總不能要我一條命呀!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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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大人手緩緩收了回來,剛想說話,卻聽門外高聲一語——
“他便是存心的!”
防風(fēng)門簾被人一把掀開。
一個帶著罩紗的年輕姑娘挺直了脊樑,幾個妙步走入堂內(nèi),規(guī)矩很足地緩緩蹲身行禮,一套動作做得漂亮順暢,再擡眸,一雙微微上挑的丹鳳眼露在外面,眸光閃亮又含了幾分怒氣。
“山月——?”程行齟矇頭蹙眉:“你,你做什——”
“柳大人,您萬安,小女賀山月,是爲(wèi)程家選中送入貴府習(xí)藝的‘青鳳’。”
山月再行一禮,說話井井有條,溫聲軟語,叫人聽得十分清晰。
“程行齟是特意將真藥與假藥掉了個個兒——真藥留在了程家善堂,假藥卻遠(yuǎn)送京師,他所作的一切,都是爲(wèi)了報復(fù)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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