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觀?!
什麼奇觀!?
不是。
你剛剛不還篤定我是個太監(jiān)嗎!?
徐衢衍有些呆滯地看著水光,腦子裡好像有個大姨在咆哮,塞滿了各種語調的“奇觀~““奇觀!”“奇觀嘿嘿嘿嘿——”
徐衢衍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耳朵:約莫是魏司簿的表情太過正經(jīng),他不由得懷疑起自己是不是生錯病了——莫不是他病的不是心臟和喉嚨,而是這該死的耳朵?
是不是他聽錯了?
小姑娘這紅豔豔、水盈盈的嘴,怎麼說得出這麼冰冷冷又理直氣壯的話?
徐衢衍張了張嘴,想說點什麼,但在最後關頭還是忍住了:有些人,一旦你開始迴應她,你就輸了,因爲她會熟練地把你拖到她擅長的領域,無情地把你繞進去。
比如現(xiàn)在,他就很想問魏司簿,爲什麼想當皇帝的女人?
只要魏司簿不是爲了貴人那一個月三十八兩的份例,他都可以理解她。
吳大監(jiān)眼看自家聖人一張嘴張了又合、合了又張,一股光榮的使命感油然而生,終於開口:“魏司簿謹言慎行!封妃作嬪是皇家延綿後嗣、宗祧攸關之天大事,豈容你我二人關上門來隨意指點!?”
水光擡眸眨了眨眼:什麼宗桃?什麼油罐?實在沒太聽懂。
聽不懂就算了,就換個話題,水光向來不爲難自己。
水光嘿嘿笑起來,圓眼瞇成一條縫兒,透著山裡人天然質樸的市儈和坦誠,但皖北腔已改成了很是生疏的京腔,全然不顧吳大監(jiān)梆梆硬的態(tài)度:“嘖嘖嘖,您這說的什麼話兒呢!咱們這叫相互成全!咱山裡有狼和狽,狽前腳短後腿長,狼前腳長後腿短,狼就騎在狽的脖子上站得高高的偷羊吃!”
姑娘,您說的這故事是家喻戶曉的狼狽爲奸。
與此同時,這詞兒也是個家喻戶曉的壞詞兒。
徐衢衍:雖然是個大壞詞兒,但從這姑娘嘴裡出來,竟染上了幾分純善和質樸的意味。
徐衢衍再次摸了摸耳朵:毋庸置疑,耳朵確實壞掉了。
“嘿嘿嘿——”水光把“嘿嘿嘿”當停頓用,不再看吳大監(jiān),目光灼灼地盯著徐衢衍,像盯著一塊兒志同道合的肥肉,停頓結束,水光重振旗鼓大聲道:“大人!”
徐衢衍被這破聲響嚇了一大跳。
“您想啊,您在皇帝外面使勁兒,我在皇帝裡面使勁兒!咱們狼狽爲奸!裡應外合!長驅直入!”
“啪——!”水光一拍桌面!
“我成貴妃之際,便是您坐穩(wěn)皇帝身側第一把內侍交椅之時!”水光猛地站起身來,鬥志昂揚,激情四射。
雖然,竈還沒搭上,但餅必須畫圓!
“然後呢?”徐衢衍雙手抱胸,玄色斗篷將他略微蒼白的面容映得像一樽青白透徹的玉。
他聲音發(fā)沉,腦子一下子清醒。
自古以來,妃嬪宦官勾結乃是大忌。
妃嬪在內,內侍在外,二者皆是皇帝身側最爲要緊之人。若兩廂勾結,輕則禍亂朝綱,重則傾朝絕代。縱然此女子是薛梟相熟的人,若存了這個念頭,也不得不防:今日他本不該出現(xiàn)在此處,漕幫水路是他最大的底牌,也是保命的底牌,他便是不願被人發(fā)現(xiàn),纔來這偏僻渡口的杏林堂選擇薛梟薦的女醫(yī)官。
若此女心術不正,看在薛梟的面子,他.只能給此女留一條全屍。
最好沒有暗藏禍心吧。
徐衢衍竟對她的回答產(chǎn)生了僥倖的期盼。“然後.”
水光被問懵了:她一直以來的目標就是進宮當貴妃,至於目標達成之後,怎麼吹枕頭風報仇——這門高深的技術她還沒來得及學習掌握。
怔愣之後,水光略有遲疑道:“那自是有怨報怨,有仇報仇”
對啊,做了貴妃,她怎麼報仇?
大魏爲啥從民間採選良家子,而非自鐘鳴鼎食之家挑選世家貴女入宮爲妃爲後,是因太祖皇帝防範女寵之禍,外戚干政的亂象——就算身居高位,論是貴妃還是皇后,也不一定能染指朝堂!
水光竟有了些許踟躕。
少女聲音突然降低,眼眸閃爍,一瞬間從鬥志昂揚的鬥雞變爲淋溼尾巴的落湯雞。
塵世間喧囂的熱鬧陡然回落消亡,便多了幾分寂寥與蕭索。
“什麼仇?”徐衢衍偏了偏頭,輕聲問。
水光圓眼緊盯著地上的青磚,隔了一會兒才含著下頜,目光像一隻警惕的幼獸,溼漉漉但堅定地看著徐衢衍,嘴巴抿得緊緊的,彰顯了她絕對不會開口的堅定。
徐衢衍微微擡起下頜,平和的眸光再次淡淡地掃過水光剛剛垂在腳背的裙角:“——那抹血跡,也是因報仇闖的禍事?”
水光低頭。
果然!
左側裙角處藏了一團半個巴掌大小的血跡!
應是在“打行”的時候沾染上的!
只是不知是薛晨的,還是拳手的血跡!
血跡已被一路泥濘的水跡暈開,淡淡的,若非仔細去看,只會以爲是髒污或是濺開的淺色泥水。
水光將裙角向後一撇,向後退了半步,擰眉擡眸,目不轉睛地看向徐衢衍,若說剛纔的目光是如小獸般警惕,如今的目光平添幾分惡獸的兇狠。
兇狠目光注視下,徐衢衍卻莫名鬆了一口長氣:若只是爲了報仇,那便很好。
說白了,魏司簿想入宮,只爲借他的勢。
借勢罷了,這一點,他向來坦然接受,也樂於接受——身爲九五至尊,便要忍受旁人帶著目的地接近,借他的勢成成自己的事,在他看來,甚至不算旁人別有用心,只能算作天道酬勤、順勢而爲。
徐衢衍笑了笑,站起身來,才發(fā)現(xiàn)這個姑娘年歲雖小,但身量不低,堪堪已至他的耳朵。
“包袱收起來也好,省事兒了。”
徐衢衍眼神從暖榻上大包小裹上一掃而過,脣邊淺淺單個梨渦若隱若現(xiàn),聲音平和淡然:“過兩日,待我打通關係便有人宣你入宮——還是去醫(yī)藥司吧。尚宮局規(guī)矩重,太過拘束了。至於爲妃爲嬪.”
徐衢衍垂了垂眼眸:“那就全憑緣分了。”
一句話輕飄飄落地,吳大監(jiān)一顆心,突然“砰砰砰”亂跳起來。
啥意思?
換吳大監(jiān)懷疑自己是不是耳朵壞掉了。
啥,啥意思?
還真給這丫頭片子留了條縫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