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打探消息
馬面裙寬大蓬鬆,將山月不由自主的趔趄,藏得很好。
“諸位良家子——”教引嬤嬤擡高聲量,將所有目光吸引過來。
堂屋四面開連扇窗,亮堂堂的春光灌進堂屋,在少女們臉頰上的細(xì)微容貌鍍上了一層金黃的微光。
“諸位良家子得幸銓選入宮,前兩月已完成四書五經(jīng)的學(xué)習(xí),現(xiàn)習(xí)女子八雅,今日邀得正三品誥命柳夫人入司授藝。柳夫人在松江府、蘇州府大有才名,如今嫁入京中亦憑藉畫工嶄露頭角,便是米要和大家都頗爲(wèi)讚許”
古今慣例,授課之前,先誇老師。
教引嬤嬤猛誇山月一番,緊跟著肅正課紀(jì):“諸位均需提振精神,謙遜謹(jǐn)慎,好好聽講!”
堂中傳來幾聲竊笑。
教引嬤嬤擡頭看去:“笑笑笑!誰在笑?!笑什麼?!”
堂下瞬間安靜。
嬉笑的三、四個良家子,紛紛向中間第二排最中心的位置看去。
山月亦精準(zhǔn)地將目光投向她,微微擡起下頜,平靜地與之對視。
這教引嬤嬤姓高,六司的七品典簿,專司良家子管教。因昭德帝不喜平民出身的后妃,昭德六年後,宮中便再未進過良家子,遂高嬤嬤偷偷摸摸地在宮中摸了數(shù)十載的魚,如今被拎出來上值,閒散久了陡然來活兒便十分不習(xí)慣。
故而,高嬤嬤凡事遵循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對這羣良家子並不十分管教,見下頭安靜了,高嬤嬤便一副萬事大吉的態(tài)度,衝山月哈了哈腰,便預(yù)備告退。
“您稍等。”山月聲音如常,目光落在空的四個位子上,口吻隨意:“今日是有良家子請休嗎?”
高嬤嬤順著山月的目光看過去,好似如夢初醒:“噢,你說她們?”高嬤嬤連連擺手:“不好說不好說——不吉利的,您好好授課,好好授課!”
一副絕口不提的樣子。
不吉利.
只有死了,才能稱作“不吉利”。
四個位子。
經(jīng)松江府柳環(huán),送進宮中爲(wèi)良家子的,恰好是四人。
高嬤嬤跑得飛快——從這老貨嘴裡扣不出真相,貿(mào)然打聽水光,甚至可能引起“青鳳”懷疑。
山月深吸一口氣,壓低下頜咬緊後槽牙,努力將心緒平復(fù)下來,再緩緩擡眼,目光若有似無地從堂中第二排中心位的良家子身上掠過。
這是熟人,文清婉。
歷經(jīng)生死局,如今的她,褪去當(dāng)日在福壽山角樓的青澀和莽撞,眉眼犀利,亦似笑非笑地看著自己。
而她身邊前後左右的良家子,或是肩膀,或是手臂,或是後背,皆有意無意地貼近她——這是依附的意思。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有江湖的地方,就有最中心的那個人。
文清婉夠狠,短短一月,就混成了這羣良家子的老大。
山月腦子裡千思萬緒,一瞬之間,迅速改變原有打算,給每位良家子分發(fā)了一張宣紙、一支筆、一盞墨:“.先試試底吧——你們的家鄉(xiāng),屋宅、樹叢、溪流、花鳥魚蟲.皆可。”
聽到又要畫畫,文清婉似笑非笑地勾了勾脣角,單手扯過宣紙,執(zhí)筆舔墨一氣呵成。
半個時辰交卷。
四五個姑娘簇?fù)碇那逋裆锨啊?
文清婉眉眼彎彎,笑意濃厚。
面容、妝束,較福壽山精緻明豔了許多。
文清婉半俯下身,將薄薄畫紙推到山月眼前:“柳夫人,您便是這樣打發(fā)我們的嗎?六司請您裡授藝,頭一堂課,您就躲懶——叫我們畫畫有什麼用處?我們?nèi)羰且粋€個都畫得氣韻生動、精湛絕倫了,還請您來做什麼呀?”
文清婉毫不掩飾她的敵意:福壽山一役,她輸給眼前這個蠢女人敗得徹底!進宮自然不差,一條青雲(yún)路,只要肯上進,做娘娘自然尊貴無比,但這路上太陡太險太多未知,就怕一路搏殺上去,最後落個一招不慎滿盤皆輸?shù)慕Y(jié)局。
相比之下,柳山月的路就明朗舒坦多了。正三品的誥命說封就封,偌大的宅子說住就住,八擡大轎明媒正娶,前程就在腳下,根本不需要自己搏命!更何況,進京後才聽說,那位傳聞中人憎狗厭的御史大人分明長得俊朗無雙、豐神玉立.
她輸?shù)迷┩鳎?
她必要在這四方天中混出些名堂來,好好打打這羣沒眼力的臉!
山月未擡頭,目光停留在文清婉的畫上,畫的水墨,心頭雜念太多,素日又未多加練習(xí),較之福壽山的畫作相差甚遠了。
先前所畫的花鳥工筆,技藝純熟,雖有匠氣,卻亦可從中探聽幾分靈氣。
如今技藝生澀,靈氣全無,短短數(shù)月,竟已無半分可取之處。
山月神色平靜,沉聲開口:“怎會沒有用處?”
“自古來,下筆見人品,姑娘下筆狠戾,筆稍之間滿含仇怨、悔恨、不甘和冒進——將這樣的人放在皇城六司太過冒險,恐怕要將宮闈攪得個雞犬不寧。”
山月擡起頭,與咄咄逼人的文清婉平和對視:“待課後,我自會回稟六司,建議將姑娘暫放畫院,修身養(yǎng)性、磨平棱角後再作打算。”
畫院清苦,與六司二十四所相比,幾乎沒有入內(nèi)宮面聖的機會!
這個蠢女人,搶了她的前程不作數(shù),還想徹底廢掉她!
文清婉聲音尖利:“你休得胡言!只是一張畫,你憑什麼評判我!“
“東漢蔡邕聽琴知殺意,那麼爲(wèi)何不能憑藉畫鋒窺探人心?”山月笑一笑:“六司既請我前來爲(wèi)諸位良家子授藝,本命婦便虛擔(dān)了個‘老師’的名聲,爲(wèi)人師者,理所應(yīng)當(dāng)可以對學(xué)生下論斷。”
文清婉雙目圓瞪:“你,你,你不過是公報私仇,信口雌黃罷了!”
山月面容上始終掛著笑:“口說無憑?那四位請休的良家子,難道不是姑娘你挑起的風(fēng)波?”
文清婉衝口而出:“她們自己運道不好,染上了時疫,與我有什麼干係!”
終於得到答案。
山月心頭如被一股巨大的力氣攥緊,一時間無法喘息!
時疫?
松江府那場疫病!?
去年冬日,松江府及相鄰州府大發(fā)時疫,是程行鬱挺身而出,外加天氣回暖,疫病方纔消退。
但是,今年冬春交替之際,北方仍有大雪大寒,她自松江府出嫁便耳聞疫病並未消亡,而是一路北上.
水光,水光染上了疫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