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高的寶座上，自稱爲“莊老頭”的神秘生命緩緩閉上眼睛，偌大的威森廣場鴉雀無聲。清醒過來的人羣神色各異，不乏面如土色的。

餘哲的心跳得很厲害，強烈的不安涌上心頭。既然神秘生命不是李莊，那他的想法就難以琢磨。今天的登基典禮肯定不是像絕大部分人認爲的那樣走過場，應該有其他的目的。

到底是什麼目的？百思不得其解的準將大廚將求助的目光投向對面的錫爾圖，不過土著正發呆中，視若無睹，只好把琢磨了無數遍的登基原因重新回憶一遍，意圖找出蛛絲馬跡。

成立山頭國是出於法律方面的考慮和家族公共領地管理的需要，可以理解，伊艾弗代表團沒什麼反應。登基稱帝則不同，技術高度發達的宇航時代各文明基本上沒有皇帝，就算有，也與伊艾弗歷史上的皇帝不能等同，翻譯而已。

莊老頭剛說要登基時，大家都當是開玩笑，誰都知道老頭討厭封建**，後來發現他要玩真的，仍沒當回事。家族各系均有完整而系統的力量，現在不管事的家族締造者想試試皇帝的味道，後裔們自然要滿足他的要求，再說相關的建築工程量與其他公共設施相比微不足道，用不著抱怨，麻煩在於願意來觀禮的貴賓。沒有高級別的捧場者，本有些搞笑的“山頭大帝”連榮譽頭銜都算不上，自娛自樂還會被其他文明嘲笑。

宗人府和民安府剛開始很爲難，不知道該怎麼向其他高級別的文明如毛雷格斯聯合體、沙肯利聯合體和桑波曼聯盟之類的發出邀請。如果被拒絕，或者來的代表檔次不高，家族就要蒙羞。這是一項看似簡單實則異常艱難的任務，家族高層在特使們出發後一直很擔心。誰知任務完成得很順利，衆強大文明沒有猶豫多久便決定派出規模巨大的代表團。

以頂級大佬領銜的各文明代表團陸續到了山頭星，不瞭解內情的普通族人擔心會出亂子，但餘哲從不覺得有這種可能。2877年元旦之後，國泰府和民安府在心向家族的族人和戈卡兩系的支持下，將山頭星經營得像鐵桶一樣。家族主體所在的小山頭星實際上沒法干涉山頭國的運作，即使李洪藍和泰祥宇到了山頭星也得聽桑德貝的安排。

綜合各方的反應，莊老頭隱藏的實力應該遠比看到的強。他的招數始終如一，沒什麼變化，軟硬結合加備份，就是花樣多了一些，真真假假，甚至有開玩笑的成分在內。

典禮雖然簡單，但大佬們都沒意見，小弟自然不會瞎折騰。神秘人物開罵的時候，沒人當回事。莊老頭的歷史廣爲人知，養氣功夫了得，指望靠謾罵和人文之類的批評讓他惱羞成怒只會自取其辱。雖不知道罵人的傢伙是哪來的，但敢罵要麼有底氣，要麼被洗腦洗得不知天高地厚。從那些傢伙周圍的人羣判斷，自恃有靠山的可能性最大，他們是不知名的力量派來攪局的。

罵莊老頭是“小丑”的小丑們引出了灰色圓球，李威山又向莊老頭報告說找到了敵人的本體，大家才發現原來莊老頭又在釣魚。魚已經上鉤了，估計跑不掉，但接著出現的一幕幾乎讓人崩潰，登基的居然不是李莊本人，而是神秘的未知生命。

餘哲腦子裡轉了無數圈之後悲哀地發現只能聽天由命，無意中瞥見對面的錫爾圖似笑非笑地看著自己，頓時醒悟過來，有些尷尬地吐吐舌頭，將目光轉向第十層。

寶座前的氣氛有些沉悶，沒人說話，最後還是司儀卡萊米硬著頭皮打破了僵局，“莊老師，到底是怎麼回事？”

莊老頭緩緩睜開眼睛，可怕的星空沒有出現，取而代之的是一雙毫無感**彩的黑白分明的眼球。

“隔膜紙有那麼好做嗎？艾爾塔逃走後，李莊不甘心功虧一簣，也知道卡勒斯人遲早會是心腹大患，開始著手準備。21世紀的生物醫學水平遠不能與現在相比，即使有艾爾塔幫忙，他被改造的身體仍不夠強壯，無法承受更強的能量。”

“地球人身體脆弱，抗環境影響能力弱，思想容易被**左右，即使改造到極限，空間也有限。李莊冥思苦想之後，打起了倫特人的主意。倫特人的身體儲能超過地球人的十倍，抗環境影響能力極強。誕生在僞十級能量場的除了威陽系的兩位始祖，還有我和尤勁的身體，均是每個種族在保持種族優點情況下的極限，並增加了一些專業功能。”

“天下沒有兩片完全相同的樹葉，生命只有一次，利用非對稱複製技術製造的身體即使植入本體的記憶，本質上仍是新生命，隨著時間的推移會逐步變得與本體不同。運行在虛擬機上的人文觀念欺騙不了宇宙規則，更不要說將生命能量場移植到不同的身體並讓新生命保持原有的狀態。李莊想了很久，最後決定用一套時空組合模型來代替常規復制。他利用卡勒斯的靈魂矩陣，將處於三種不同性格時的身體狀態純化，兩種狀態一種給了我，一種給了尤勁，自己僅保留抵抗力最強的苦修者狀態。”

“爲了避免相互干涉引起生命能量場紊亂，我和他永遠無法同時出現在同一環境中。他沉睡的地下室能完全隔絕各種信號傳遞包括心靈感應，本質上是特製的囚籠。這是一種極限完美設計，幾乎可以百分之百保留原有的生命狀態。我個人認爲，這套完美融合了哲學時空、數學時空和物理時空的組合模型纔是真正的神域技術，比李莊研發的其他頂級技術有過之而無不及。他沒有給組合模型取名字，嗯，似乎也找不到合適的言語來形容。”

“總之，這套模型很古怪，不是三位一體，也許跟李莊的後手有關係。在他活著的時候，我既像他的分身，又像他的雙胞胎兄弟和傀儡。我既是他，又不是他。相比之下，尤勁的身份要容易解釋得多。”

“泰伯斯倫特人之所以生育率低，除了始祖的身份和需要，還與過於複雜的基因圖譜脫不了干係。你們從泰伯斯的社會結構可以看出，泰伯斯倫特人的智商和情商比較平均，頂級聰明人和笨蛋都很少，說明抵抗變異的能力極強。壽命是影響種族行爲和思維方式的一個重要參數，長壽而且聰明的高等生命不容易急功近利，心態相對平和，負面情緒少。姵雅長壽又聰明，不願意看到傻乎乎的短命後裔。長壽，遺傳穩定，聰明強壯，還要摻雜一些私貨，如此高的設計目標讓人咋舌。基因圖譜複雜，容錯率低，自然不容易形成合格的胚胎，生育率不高很正常。”

“李莊一直認爲沒有真正的超人，碳基生物再怎麼樣強大也無法超脫宇宙法則，過於貪多求全是自找麻煩。李山九解開野化倫特後裔和星期五的基因圖譜後，他便開始研究怎樣才能改造出更完美的倫特人，不是個體，而是組合，用運行在虛擬平臺上的人文思想代替物質基礎的強行鎖定來彌補弱點。威國系的平均自然壽命只有泰伯斯倫特人的一半，容錯率高，個體差異相對較大，本質上是泰伯斯倫特人的近親，雙方不是所有的人都能通婚。泰民安三系同樣，但要出問題的概率要小得多，因爲可以找到參照系，用的都是已研發完成的技術。威泰系始祖的父系是我，民安兩系始祖的父系是李莊自己。母系的基因圖譜相同，都來自於伊麗莎白。山頭星很早就推行強制婚檢，不是什麼人文方面的考慮，主要是爲了糾錯，。這個傳統固化後，大家都習慣了，即使山頭星的生物和醫學技術發展到驚人的高度，仍沒有什麼改變，當然它確實有存在的必要。”

“誕生在同一宇宙的智慧生命有共性，不同種族的高等生物能成爲朋友便是證明。威陽系出現前，李莊一直在研究生命的本質，對飄渺的靈魂很感興趣。這個領域很難進行精確的實驗，甚至連靈魂是否存在，什麼樣的結構，是不是所有的人都有靈魂，宗教思想到底是臆想還是先人智慧的體現都不清楚。自然意識和模擬意識真正的區別在哪裡，物質和意識的關係到底怎樣。他打敗艾爾塔的過程中得到了不少的好處，決定拿自己當實驗品驗證一下。實驗很成功，不同的視覺得到的感受完全不同，他因此起了野心，想建成真正的十級智腦，爲自己的人生畫上一個完美的句號。”

“還有呢？”卡萊米問。

莊老頭說：“短短幾分鐘的實驗讓李莊體會到了什麼叫生不如死，如同一腳踏進地獄。他推導了多種方案，發現最後的難點都在自己身上，地球人的身體脆弱，儲能有限，無法承受如此巨大的能量。四兩撥千斤說說容易，做起來很難，非常難，更不要說完全不成比例的控制。沒有強悍的身體支持，生命能量場根本無法穩定。這廝很倔，不肯放棄，苦思幾個月，靈光一閃，想起了星期五和野化倫特移民的區別，覺得更強大的地球改造人和極限**的倫特人能代替自己做隔膜。”

“李莊創造我，嗯，也許是以他爲主的僞十級創造我的目的很簡單，讓他能以另外一種身份繼續搞研究和到處旅遊。我看到的，聽到的，感受到的，在他醒後都會反饋到他身上，跟他自己沒什麼區別。尤勁則不同，極限**的倫特武者有兩層外生命能量場，其中一層可以過濾複雜環境對內生命能量場的影響。倫特人的生命能量場與地球人差別很大，李莊想了很久才找到解決方案。他首先將自己的記憶輸入如同嬰兒的尤勁腦中，然後進行深度催眠，讓尤勁認爲自己就是他的另外一個身份，最後在實驗室中利用非對稱生命能量場異型同頻共振技術將尤勁變成他的哈桑魯。僅僅這樣還不行，他製造了一套裝備，讓尤勁調用僞十級的能量把他變成哈桑魯，組成一個循環。這是一種極限同化術，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每個人都具有兩種身份，直到其中一方死去。就這樣，他成功地完成了身份轉換，變成一個倫特人，卻仍能保持地球人的思維模式及以前的觀念。嗯，我已經儘可能地使用你們能理解的言語類比，要是還不明白，我就沒辦法了。”

餘哲的耳朵嗡嗡響，使勁甩了甩腦袋，舉目望去，發現絕大部分人跟自己一樣，眼睛裡都是星星。

“李莊死後，四級網絡啓動，我開始改造自己，逐步變成一個混合生命，承擔了99%的壓力，但接手控制權的是尤勁，而不是我。十級智腦具體的設計方案是個迷，我推導了很長時間仍無法得出具體的模型，也許這不是數學和物理能解決的。由此可見，我和尤勁並不是他的全部。有趣的是，要不是剛纔有人罵我，我還以爲我是他。我真是他嗎？不知道，也許是吧，也許不是。”

莊老頭的聲音有一股難以言語的平靜，彷彿來自於星空深處。聽衆面面相覷，卡萊米小心翼翼地問：“老祖宗是什麼時候死的？怎麼死的？”

莊老頭似笑非笑，“什麼時候死的，你們莫非以爲宗廟廣場上死的李莊真是高級哈桑魯？告訴你們，那就是他本人。說來很簡單，一個對技術的狂熱已經白熱化的傻蛋，冒失地闖進了凡人不該進的領域。在地球上用盡了手段求生，在山頭星使出渾身解數偷窺卡勒斯的秘密，最後拼盡全力求死，以免變成永恆的囚徒。這人喜歡算計的毛病到了極致，連死也要利用和玩出花樣來。伊麗莎白跟他夫妻數十年，從沒贏過，他覺得很對不起她，所以創造了跟伊麗莎白一模一樣的曼妮來刺殺自己，順便拔高姵雅的形象和讓那些窺探者誤解，一舉多得。”

聽衆都傻眼，卡萊米愣了良久才繼續，“那尤勁老師呢？”

莊老頭說：“那個傻蛋聽星期五講過泰伯斯的故事，覺得泰伯斯兩大種族的創造者是爲數不多的可以替他接過重擔的生命之一。威風系建成一級網絡後，尤勁醒了，迫不及待地去了泰伯斯。奈何用盡了手段誘惑，對方就是不肯出手，只好轉移目標，去納班看書。在泰伯斯呆了一段時間後，他發現了姵雅的真實身份，自覺她纔是心目中最完美的妻子，賴著不肯走。可憐的姵雅沒有能力攆走可怕的愛慕者，只好躲開。傻蛋自我催眠的本事少有生命可比，他那個時候已經能操控極其強橫的力量，自顧自地替心目中的妻子修理倫特王國，將種族逐步替換和升級。”

“升級開始後不久，攪局者出現了。一條外星系來的老狗居然有樣學樣，他憤怒之餘大喜，發現只要抓住老狗便能將完成十級的可能性提到最高，只是仙女座星系太遠，讓老狗親自上門纔是王道，釣魚計劃於是出爐了。後面的事你們可以推導出來，我就不說了。”

“在釣魚的過程中，姵雅一直落在下風，像麪糰般被揉來揉去，尤勁很愧疚，決定給點補償，讓她殺了自己，所以出現了斯基村的一幕，跟曼妮殺李莊異曲同工。”

餘哲眼冒金星，怪不得推理總有對不上的地方，一個對自己都那麼狠的怪人根本不能用常理來揣測他的真實想法。

“什麼四級網絡？”李雲閣衝到寶座附近問。

灰色的小圓球重新出現在廣場上空，慢慢升高，個頭漸大，最後變成一個直徑數千米的巨型球狀物，表面彷彿有波紋在流動。

莊老頭指著大球解釋道：“這玩意叫‘莊頭’，李莊生前取的名字，主體由三百萬億顆不同類型的WAI999P、能源模塊和控制中樞組成，分成十個級別的網絡，最低一級，最高十級。尤勁死後，五級網絡啓動，你看到的是五級巔峰狀態。它是銀河系有史以來最昂貴的造物，總成本近八萬億億山頭元，幾乎所有的文明都參與了研發，包括伊艾弗和麥德羅在內。”

如果是以前，伊艾弗代表團肯定有人要嚷嚷，但今天都靜悄悄的，一種說不出來的壓抑籠罩瀰漫在廣場上。這是一種表面平和實則霸道的力量，心思複雜的人幾乎要窒息。

“不說了，我的時間不多，開始做事。首先是李莊的遺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