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時分，營地的篝火前士兵們?nèi)齼沙闪t地圍坐在一起，或是擦拭著自己心愛的馬刀，或是將繳來的鉛塊融化用模子鑄成鉛彈，或是清理著懷裡的槍管，或是矯著手中的弓弦。無論是漢人、滿人還是蒙古人，躍躍欲試的表情都毫無保留地寫在了每一個人的臉上。從葉尼塞斯克傳來的捷報就像是一口烈酒激起了這些人心底深處對血腥的渴望。凜冽的夜風中忽然傳來了一陣悠揚的馬頭琴聲。伴隨著歌者沙啞的聲線既像是在向上天禱告，又像是在爲已經(jīng)戰(zhàn)死和即將逝去的人唱安魂曲。
搖曳的燭光下夏完淳端詳著面前的西伯利亞的地圖直楞楞地出了神。白天莫日根的一席話語至今還在他腦中盤旋著。在低頭沉吟了片刻之後，夏完淳冷不丁地回頭向袁世澤問道：“世澤，你怎麼看葉尼塞斯克的事？”
“恩，隨著葉尼塞斯克的收復，我軍目前已對託木斯克形成了包圍之勢。一旦蘇赫巴魯率部南下與我們回合，那對面城池裡的敵軍將插翅難飛。”袁世澤渡步上前指著地圖道。
“不，我是問你如何看待蘇赫巴魯在葉尼塞斯克的表現(xiàn)？”夏完淳一針見血的點穿道。
眼見好友一副不依不饒的模樣，袁世澤不禁微微苦笑著回答道：“完淳，你要是問戰(zhàn)報延誤一事。我只能說在路上什麼事都有可能發(fā)生。而你要是說蘇赫巴魯自稱可汗的事。一來他原本就是杜爾伯特部的首領，二來女皇也曾許諾將烏拉爾山以東的鄂畢河流域賜封給杜爾伯特部。”
袁世澤的回答讓夏完淳語塞了。的確，當初從歸化出發(fā)之時女皇就已清楚地講明瞭這一點。而起初夏完淳也並沒有覺得有什麼不妥，畢竟那時的他對西伯利亞還一無所知。然而在接下來兩年的作戰(zhàn)之中他的想法卻發(fā)生了潛移默化的變化。總的來說還軍團進展得太過於順利了。以至於包括夏完淳在內(nèi)的不少漢族軍官都認爲部隊根本不需要蒙古人幫忙照樣能佔領整個西伯利亞。而現(xiàn)在看來蘇赫巴魯似乎也有了相類似的想法。這一點讓身爲主帥的夏完淳頗爲不安，卻見他不甘心地嘆了口氣道：“話雖如此。可那些蒙古人真的靠得住嗎？我等在此雪域凍土轉(zhuǎn)戰(zhàn)兩年爲的又是爲了什麼呢？”
事實上這兩個問題夏完淳在內(nèi)心深處早已不止自問過一兩次了。在多數(shù)人看來無論是相比帝國本土，還是帝國在海外的衆(zhòng)多殖民地，寒冷的西伯利亞對富庶的中華朝來說都沒有太大的意義。這裡大部分的土地終年冰封，春天農(nóng)夫必須用火燒化黑土才能在上面耕種。若非沙俄西臨波蘭、南對奧斯曼，其本土又貧瘠異常，恐怕也不會如此熱中東進開發(fā)西伯利亞。總之無論是從居住、農(nóng)業(yè)還商業(yè)的角度來說寒冷的西伯利亞都不是一個特別有吸引力的殖民地。然而女皇陛下卻對這片土地情有獨衷。
起先夏完淳以爲女皇這麼做是爲了效仿當年霍去病封狼居胥，通過一路西進掃平韃靼諸部以彰漢家威武。然而這兩年下來夏完淳卻發(fā)現(xiàn)事實並非如此。在西伯利亞生活的部族大多都與中原沒什麼瓜葛。從這些土人身上根本找不到復仇的快感。似乎唯一說得通的就是爲了準葛爾的事教訓一下那個無知的沙俄。可自己與手下的弟兄辛苦那麼多年真的只是爲了找這個“面子”嗎？夏完淳忽然發(fā)現(xiàn)眼前的道路變得越來越模糊起來。
面對神色迷茫的夏完淳，袁世澤不禁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完淳，你不必如此嘆息。不管怎樣我們這兩年已爲帝國打下了相當於整個中原大小的國土。光是這一點就足以告慰女皇與家鄉(xiāng)的父老了。”
“真是如此嗎？”夏完淳緊鎖著眉頭搖了搖頭道：“帝國目前在西伯利亞的兵力說穿了也就只有我們這一路罷了。正如我們當初消滅幾百個甚至幾十個羅剎人就能收復一大片無主之地一樣。只要我部稍有閃失，那些土地還不是又變成了無主之地任人來取？我們遠征至今已經(jīng)兩年了，卻連中原的半點消息都沒得到過。恐怕中原早已將我們給忘卻了呢。”
夏完淳的這番牢騷著實讓袁世澤吃了一驚。在他的印象之中夏完淳一直以來都是一個樂觀而又勇往直前的人。雖然此次西征路途遙遠條件惡劣，但從未聽他對此有過半句怨言。相反作爲統(tǒng)帥的夏完淳還經(jīng)常爲底下的戰(zhàn)士加油打氣，或是做一些比較上口的歌詞來排解戰(zhàn)士們的鄉(xiāng)愁。然而此刻袁世澤卻深刻地感受到了好友內(nèi)心深處的孤獨。那份孤獨其實也是他本人一直都小心壓抑著的。是啊，有哪兒一個將軍不憧憬著像霍去病那樣封狼居胥受到族人的敬仰。又有哪兒一個浴血奮戰(zhàn)的勇士不希望凱旋而歸時接受人們的夾道歡迎。不管怎樣外面的那些蒙古兵至少還有妻兒與親友來分享他們的勝利。可血戰(zhàn)之後中華軍戰(zhàn)士們又能找誰來爲他們慶祝呢？他們的父母妻兒此刻根本不知道他們究竟身處何方。而他們的每一場戰(zhàn)鬥對祖國來說也似乎是無關痛癢。
眼看著袁世澤低著頭沉默不語，夏完淳不禁尷尬地道歉道：“對不起，剛纔說了一通胡話。”
“不，完淳。你剛纔說的都是事實。我們既不是靠打家劫舍爲生的韃子，也不是家裡窮得揭不開鍋的羅剎人。戰(zhàn)士們浴血奮戰(zhàn)總是要有目標與理由的。”袁世澤突然擡起頭，神色堅定地說道：“不錯，我們現(xiàn)在在這裡奮力作戰(zhàn)，中原那邊可能連半點風聲都沒有。而我們打下的土地也不一定能吸引中原的百姓來此開荒。但女皇與朝廷布置下來的任務我們必須得完成。我相信女皇當初制定下這一西征計劃就一定會有其用意。你看這西伯利亞毗鄰帝國與歐洲。雖人煙稀少氣候惡劣卻也是連接兩處大陸的陸上橋樑。而且相比由印度人和阿拉伯人控制的西域，此地反而更加安全更加隱蔽。遙想當年羅剎人兵臨黑龍江，而中原卻渾然不知，就可以看出此地的重要性。我想女皇正是看到了羅剎人對蒙古與遼東的滲透，所以纔會派遣我們來清掃羅剎人在西伯利亞的據(jù)點以解除其對帝國西北邊疆的騷擾。”
“恩，這一點我也曾考慮過。如果是那樣的話，從地勢上來看以烏拉爾山爲界將羅剎人壓制在西邊是最理想不過的了。爲此帝國完全可以派大軍佔領目前沙俄在烏拉爾山以東的據(jù)點。這樣一來帝國不僅能將整個西伯利亞收入囊中，還可以迅速建立起一條戰(zhàn)線來效壓制那些羅剎人，”夏完淳直言不諱地說出了自己的看法：“現(xiàn)在看來根本不需要去扶植那些個心懷不軌的蒙古人。你瞧，仗都打到這份上了，那個蘇赫巴魯卻一門心思地盤算如何來做他的‘大可汗’！”
“完淳，你說得也有些道理。不過我想女皇想要的是一段緩衝地吧。”袁世澤在地圖上劃了一個圈圈道：“中原與烏拉爾山中間隔著大片氣候惡劣的凍土。現(xiàn)在我們之所以能一路打到鄂畢河完全靠的是羅剎人長年經(jīng)營所留下來的補給。如果是從中原一路運輸補給來烏拉爾那將是一場難以想象的浩大工程。所以就眼前來說朝廷還不可能派遣大股部隊來西伯利亞。也正因爲如此，女皇纔會決定扶植蘇赫巴魯這樣的人來‘以夷治夷’。”
“以夷治夷？”夏完淳慢慢回味了一下這四個字。隨即便聯(lián)想到了白天莫日根提到的土爾扈特部。先前前夏完淳向莫日根示意要與土爾扈特部聯(lián)繫，完全出於女皇當年的囑咐。此刻給袁世澤這麼一提醒，他忽然發(fā)現(xiàn)自己的心頭豁然開朗了起來。卻見他再一次渡到地圖前欣然點頭道：“不錯，以夷治夷！此地部族衆(zhòng)多，並非每一部都會臣服於杜爾伯特部的。所以我們要尊重當?shù)夭孔宓囊庵荆灾虚g人的身份幫助他們組成一個聯(lián)盟來合力對抗沙俄。這樣一來朝廷纔能有足夠的時間來接管沙俄在西伯利亞的據(jù)點。”
“不錯，我們只是第一批探路者而已。往後還會有第二批，第三批…的遠征軍來到此地。相信隨著時間的推移，朝廷派來的駐軍也會越來越多起來。”袁世澤同樣望著地圖自信的說道。
“世澤，謝謝你。”夏完淳回頭感激地道謝道。
“謝我?guī)质颤N。這可是我的工作啊。”身爲監(jiān)軍的袁世澤朝好友的肩膀捶了一拳裂嘴一笑道。
“不管怎樣，這次多虧了你的指點。否則，我這牛角尖非得一直鑽下去不可。”夏完淳自嘲著說道。
“有些事情，只要想通了道理就好辦了。我們的人馬雖少，肩膀上的任務卻不輕。部隊已經(jīng)來到了烏拉爾山下，往後你我所要考慮的就不止是行軍打仗的問題。”袁世澤說到這裡不由半開玩笑地補充了一句道：“說起來，殖民司與外務部也該各付咱們一筆俸祿纔對啊。”
話說這邊夏完淳率部與託木斯克戰(zhàn)得難解難分，那邊的蘇赫巴魯卻是一路排場十足好不威風。自打葉尼塞斯克被攻克之後，“猛虎可汗”的威名就傳便了整個葉尼塞流域。周圍的大小部落在問訊後紛紛從四面八方趕來投靠這位草原上的新主。一時間蘇赫巴魯人馬就像是發(fā)了酵的麪糰一般迅速膨脹。待到他抵達託木斯克之時，總兵力竟達到了二萬之衆(zhòng)。如此規(guī)模的軍隊浩浩蕩蕩地兵臨託木斯克自然是把守城的米哈伊爾給嚇了個半死。而在另一邊面對突然冒出的上萬援軍，夏完淳等人也不由地提高了警惕。
“夏大人，袁大人，小王行軍過慢，差點延誤戰(zhàn)機還請兩位大人降罪。”翻身下馬的蘇赫巴魯三步並做兩步地上前告罪道。
“那裡，王爺帶來了如此多的援軍。真乃大功一件呢。”袁世澤微笑著扶起了蘇赫巴魯。
“袁大人過獎了。這些都是葉尼塞河流域的部族，人雖多但都沒見過什麼大場面。真要打起來還得靠天朝的大軍才行。”蘇赫巴魯謙遜地說道。隨即他又回頭向夏完淳行了個禮道：“夏大人，您說該怎麼打咱就怎麼打。”
由於前幾日同袁世澤交換了對局勢的看法，此時的夏完淳已不在單純地從軍事角度來考慮與蘇赫巴魯?shù)年P係了。不過他雖不再去追問蘇赫巴魯延誤戰(zhàn)報的事，但還是以冷淡而又不失禮節(jié)的口吻迴應道：“王爺一路辛苦了。不過有關攻城一事，還是得開個會討論一下。既然有那麼多部族都有意效忠我天朝。那就一視同仁都來參加作戰(zhàn)會議吧。羣策羣力總比獨斷專行地好。”
“是，是，是，夏大人您說得是。”從夏完淳冰冷的語氣裡，蘇赫巴魯分明聽到了一絲警告的意味。於是他一邊表情尷尬地賠笑著，一邊回頭吩咐自己的心腹將夏完淳的命令傳達給那些個新近加盟的頭人。
面對蘇赫巴魯?shù)氖竞茫耐甏局皇俏⑽Ⅻc了點頭。卻見他隨即便回頭向朱書桓詢問道：“少尉，這次你們從葉尼塞斯克繳獲了多少彈藥？”
“回長官，我軍在葉尼塞斯克共繳獲火藥六百餘斤、槍支五十三把、以及兩門火炮。除兩門火炮過於沉重都留在了葉尼塞斯克，其他彈藥軍械均已運抵託木斯克。”朱書桓敬禮道。
“恩，幹得不錯。回去好好休息一下，接下來還有更艱鉅的戰(zhàn)鬥等著你們呢。”夏完淳滿意地點頭鼓勵道。雖然只是區(qū)區(qū)的六百斤火藥，但對於中華軍來說無疑是雪中送炭的補給。這一刻無論是夏完淳還是在場的其他中華軍軍官都覺得自己的心頭塌實了不少。只聽夏完淳語氣輕鬆地向身旁的多爾博命令道：“多爾博你帶人去通知莫日根頭人一起來開會。”
“好勒！”多爾博一聽有機會再次見到那個藍眼睛的小姑娘，立刻便爽快地答應道。然而一旁的蘇赫巴魯卻略帶疑惑地嘟囔了一句：“莫日根？這是什麼人呢？”
“王爺放心，此人是附近一個土爾扈特部落的頭人。同您身後的那些個頭人一樣，他也是來投靠天朝的。”夏完淳微笑著解釋道。
“土爾扈特部…”蘇赫巴魯先是一怔，隨即眼中閃過了一絲異樣的光芒。而這一切都被夏完淳與袁世澤看在了眼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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