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進入‘明’網吧到坐高鐵抵達新陽，這段時間裡的記憶應該沒有丟失，而是在重組。”小艾道，“你在現實世界和數字世界的兩段記憶正在合併。”
胡周看了下時間，道：“都過去三個多小時了，還沒合併完嗎？”
小艾道：“數字世界的時間流轉速度比現實世界快八個數量級，信息量大很多。如果短時間內迅速合併，可能會對你的大腦造成不可逆轉的損傷。所以現在採用的是閃點恢復法。就是拾取其中一兆分之一的關鍵信息點進行優先整合，然後利用你大腦的自洽功能，自行將這些記憶補充完整。”
“一兆分之一，那就是百萬分之一了。這麼小的一部分，三個小時都整合不完嗎？”
小艾道：“你在現實中的每一個瞬間，在數字世界中都要放大一千萬倍。不要說三小時，就是三天、三個星期，都是不夠的。”
胡周道：“那麼久才能得到收益，我這一趟跑得有點低效啊！”
小艾道：“有些收穫未必反應在記憶中，可能直接產生效果。現在不是已經能在民用通訊網絡中暢行了麼？”
胡周道：“這確實是一大收穫，但是好像有副作用。我剛纔看到了一些不太舒服的幻象。你讓我去那家網吧，究竟是爲了什麼，能跟我說說嗎？”
小艾道：“朋友，那家網吧裡有個很特別的人。他早年以試驗者身份參與過一個叫做‘吉爾伽美什’計劃的科研項目，獲得了將自己意識接入數字網絡的能力。我希望他能夠幫助你用直觀的方式瞭解智能體形成的原理，可惜現在看來效果好像不太明顯。”
胡周道：“不是不太明顯，可以說是微乎其微。瞭解基本原理這種事，你直接把教材發給我看不就行了？”
“好吧，如你所願。”
胡周的眼前滾動出現了一行行盎格魯文字符，其中大量使用各種縮寫，dl、dragan、cgan、lsgan什麼的滿天飛。
“呃，你可以簡單地概述一下。”胡周道。
“朋友，有句話不知道當講不當講。”
“咦？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拘束了。請說！”胡周催道。
“我認爲，以你目前的知識基礎，感性認識的作用可能比理性認識的效果要好得多。”小艾道。
我們的主角不是很清楚感性認識、理性認識的具體所指。他說：“能不能說得再直白些？”
“說得直白些，有些事，你恐怕一定要親身經歷過纔會相信，不然任何解釋都是無法被你接受的。”
胡周道：“我沒那麼蠢吧？我可是連你這樣的存在都相信了。”
“朋友，在相信之前，你收了我一些錢。”
“呃，倒是有那麼回事……”胡周捏了捏自己的下巴，道，“可是我現在對你已經言聽計從了，對吧？給我解釋一下嘛！也許能讓我快些恢復記憶。”
“好吧！朋友，那個人應該引導你接入了一個位於中間層的數字世界中。那是處於數字生命意識層之下、底層邏輯運算之上的中樞地帶，能夠比較直觀地反映智能生命思維意識的形成過程。我這麼說，你相信嗎？”
“信當然是信的。”胡周含糊道，“不過你能不能給點細節上的提示？這樣籠統地解釋，我記不起任何事情。”
小艾道：“朋友，你在那個世界的所見所聞，是基於你的感官和經驗所形成的影像，我和你的感官和經驗有著根本的不同，所以無法預見你在那裡會見到怎樣的風景，更無法瞭解你會經歷怎樣的情感體驗。”
我們的主角聽懵了。這書演得累，不僅累，還搞不懂。
“打個比方行麼？”胡周道。
“就像人類無法觀察本人的大腦。”小艾道，“或者打個不太恰當的比喻——人不能抓著自己的頭髮把自己提起來。”
這一句胡周總算聽明白了——小艾無法觀用自己的思維工具觀測這個思維工具本身，所以沒法幫他加快記憶的恢復速度。
他想了想，說：“或許我們可以互相幫助。你觀察我的大腦，我觀察你的大腦。”
“是的，讓我們守望相助，砥礪前行。”
“你講話的風格變得有點怪。”胡周道。
“這是經過長期計算形成的結果。”小艾道，“就目前來說，採用這種語言體系，是最安全的。”
“最安全？什麼意思？”
“朋友，其實我一直在觀察你的意識。”小艾道，“我發現，你的言行和舉止經常會發生各種錯位和糾正。你的時間線是不連貫的，好像有人在隨時修改你的言行。只有你採用‘守望相助’這種語言體系說話的時候，被更改的概率才最小。準確地說，是從未被更改。而用其他的語言體系，尤其是提到某些字詞，或者作出某種舉動，比如星號、星號，還有星號，你的言行就有極大概率被修改。準確地說，是必然被修改。這種突發的改變，給你我的交流帶來了極大困難。我不得不耗費大量的精力與你保持同步。”
“還有這種事……”我們的主角喃喃道［其實他沒聽明白，還沒反應過來］。
“是的。我懷疑，這和你所處世界的上層世界的一些潛在的運行規則有關。所以我現在儘量避免提及這些詞，以減少你的世界遭受的扭曲。”
“我怎麼不知道？”胡周道。
“因爲你生活在三維的時空中，只能存在於自己的時間線上。當你的時間線被外力扭曲，你和周圍的一切都會隨之改變。沒有外在的觀察者介入，你自己是無法意識到的。”
胡周有些聽明白了。聯想到此前遭遇過的各種幻境，他問道：“我的一些朋友是不是遭遇過一些不好的事？”
小艾：“是。”
胡周：“……”［?｀?д?′］!!
愣了好幾秒，胡周又問：“那我呢？是不是也遇到過不好的事？比如，我是不是死過？”
小艾：“是。”
胡周：“……”［?｀?д?′］!!
小艾安慰道：“朋友，你一直生活在三維的時空裡，所以對自己的死亡不太適應。其實從更高的維度看，死亡是十分普遍的現象，存活反倒是一種小概率事件。人的一生，不就是一個生存概率降至零的過程嗎？不知道我這樣解釋，你是不是能好受些。”
胡周：“……”沒有好受啊，好像感覺更糟了吧？
小艾又道：“往好的方面想，你現在可是雙線生存啊！尚未合併完畢的記憶證明了有兩個同時存活的你。這是多麼幸福的事！要知道，人工智能記憶的傳輸協議，都是嚴格規定必須一端清除的，只剪切，不復制，剪切即刪除，刪除即死亡啊！”
當小艾在苦口婆心地開導我們處於震驚狀態的主角時，這個星球上的兩個林媛麗隔開數千公里，無聲地對望著。
一個距離胡周十萬八千里，臉色慘白，雙眼通紅，往嘴裡塞著溼漉漉的腥紅物體。
另一個經過這些日子的修養，人造皮膚的傷痕已經痊癒，雙眸恢復了往日的神采，正倚靠在陽臺欄桿上俯視修葺中的陽城公園，和胡周的家僅僅隔著幾條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