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清影眼前的景象抖動了一下，那半透明的人形便不斷壯大起來，一直長到三米多高才停下。

而後，虯結的肌肉不斷膨脹，毛髮、膚色這些細節也不斷豐富，半透明變成了不透明，黑色和白色翻滾、融合，形成了水墨畫一般的色調。

最後，一個粗獷強壯、有著灰色皮膚和黑色紋身的巨人站在了周清影面前。

他披頭散髮、yī sī bù guà，像原始人，卻連獸皮都沒有。

這也無傷大雅，因爲他沒有任何需要遮掩的部位。

他朝周清穎，步步逼近，手光芒閃爍，憑空出現了一柄彪悍的彎刀。

“爲了部落，你必須死！”

灰巨人手持彎刀踏入門內，貓著腰步步逼近。

周清影后退了幾步，發現被逼到了牆角，於是轉爲主動，靈巧地向灰巨人的身側遊走。

對手的身高超過層高，直不起腰，她感到地形對自己有利。

而且，她對格鬥技術研究頗深，熟悉各種關節技，知道如何利用人類關節的xiàn zhìzhì fú對方。

即便敵人力量佔優，她也並不是十分忌憚。

然而，灰巨人一出手十分詭異。一記擺拳揮來，周清影明明格擋住了他的小臂，臉卻結結實實捱了一巴掌。似乎對方發力完全不需要加速距離，一被格擋能發動二次攻擊。

疾風驟雨般的攻擊立刻籠罩了周清影。

力量強大的拳腳已經頗難應付，牙齒、頭槌更是兇險異常，甚至連手指也能彈出力量可觀的攻擊。

周清影抵擋了幾下，冷不防對方一個反手劈掛砸了下來，她本能地架起雙臂格擋，不料對方的小臂卻做了個反向90度的反關節動作，像雙截棍似的，抽了她的後腦。

她眼前一花，向前倒了下去，還未接觸地面，看到對方兇狠的膝撞朝自己面門襲來。

各種反關節攻擊，完全不按常理出招，這個巨人不可能是人類！

“砰”地一聲響，周清影向後倒旋著飛了起來。

對方緊跟著一腳兇狠的側踢，將她踹飛了出去。

周清影準備承受撞水泥牆的衝擊，然而，牆卻像紙糊的一樣，一觸即破。

屋外已經不是她所在的世界。

……

……

這是一個黑白的世界。

乾旱龜裂的純白戈壁灘佈滿純黑的裂紋

天空漂浮大量濃厚的昏暗陰雲，那是黑色和白色的微粒混合而成的灰色。

無論從哪個方向看，大地都緩緩向天空捲起，消失在雲端，給人一種身處巨碗之的感覺。

絕大部分被濃雲遮擋的金色太陽透過雲層的間隙灑下些許光芒，給這個世界帶來一點光亮和熱能。

藉助金太陽的光和熱，白色的大地和灰色的雲層之間進行著間歇性的物質循環。

白色大地的一些活躍的黑色物質在熱量烘烤下蒸騰而起，凝結爲空的濃雲，然後化爲金色的細雨。

一滴金色的雨點落在周清影肩，睡袍未能阻止雨滴的滲入，令她感到肩頭一陣麻木。

這雨似乎帶有某種強制性的指令信息，每一滴都試圖控制她的肢體。

擡頭一看，便發現她身後矗立著一座直衝雲霄的巨型石塔，那形狀像大型蕨類植物一般，由無數向生長的不規則曲線纏繞而成。

這讓周清影想起初學弦理論時老師所展示的波的模型。這也顯示了高塔的形成原理：

無數向天空升起的粒子在水平面按照不同頻率振動，留下一層疊著一層的軌跡，經年累月的積累之後，原初的粒子已沒入雲，它們所走過的軌跡則凝固爲這座宏偉的建築。

至於積累了多久，則極難估量。

如果說一個常規粒子的高度在0.01納米左右，那麼要壘起如此高度的巨塔，所需經歷振動週期的次數絕對是一個天數字。

由此可以猜想這個世界的明史恐怕並不短暫。

高塔底色純白，超過百分之三十的表面被黑色硅片覆蓋。

黑白二色在高塔表面組成了各種玄奧的圖案。

這又讓周清影想起自己初學數字編程時研究過的涌現遊戲：

只設定幾個初始的參數，按下回車鍵，計算機便按照既定的規則開始構築三維空間。

絕大多數時候，這種運算的終點是簡單循環，反映在屏幕是有規律的花紋。正如宇宙大量存在的那些沒有生命跡象的星球，單調而荒涼。

而在某些特定的參數組合下，演算進行很長一段時間後，仍無法達到簡單循環的狀態。那便意味著一個豐富多彩的數字世界的誕生。

正如同周清影所生活的那個物種多樣、生機勃勃的藍色星球。

從這座高塔表面不帶重樣、直插天際的花紋看，應當屬於後者。

高塔表面用硅片由下而拼成的壁畫，應該是對某種推演所做的的記錄。

至於這場推演進行到了哪裡、是否已經進入簡單循環的穩定狀態，要看塔頂的結果了。

然而，高塔的頂端沒入濃密的雲層之，不知有多高，也不知通向哪裡。

看到這幻的場景，想到一次和胡周交手的經驗，周清影知道自己又身處在幻境之了。

只是這次的幻境如此離，和次所見大不相同。

那隻能說明，這個殺手所處的世界與人類世界大相徑庭。

高塔、荒漠、彎刀、冷酷的武士、奪人心智的細雨。

這是個怎樣的世界呢？

……

……

她來不及細想，對方的刀又迎面呼嘯而來。

刀術，她研究過，知道怎樣躲避。

對方突然變換招式，以刀爲劍。

劍術，她也研究過，也知道怎樣躲避。

對方又變換成了槍術，以刀爲槍。

周清影抵擋得吃力了起來。

她詫異於對方技能的多種多樣。

她自幼早慧，家庭條件優渥，擁有取之不盡的信息支持，使她早早掌握了世界80%的武藝信息。

如果說對方能夠更勝過她一籌，那隻能說明對方的信息來源她更多，80%還要多！

究竟是哪種渠道可以習得如此多的技能？

當兩人走完了所有的招數。周清影已經被逼到了懸崖邊緣。

灰巨人再次改變路數，一個肩撞，以一種類似於鬥牛頂飛鬥牛士的動作，將她挑了十多米高的半空。

天地旋轉。

她看到了無邊無際的荒漠、乾旱龜裂的大地。

而她剛纔所處的懸崖，是高塔的基座，與地面有十多米的落差。

現在，她從基座跌落下來，迎接她的，是一座血淋淋的圓形祭壇。

從空俯瞰這個直徑近百米的圓形祭壇，左半邊黑色，右半邊白色。

這個頗具象徵意義的建築，顯示著這裡的人們對所處世界的理解。

非黑即白，非此即彼，單調，乏味。

祭壇四周是無邊無際、海洋一般的圍觀人羣。

他們無不穿著灰色的連帽長袍。

仔細看去，這些長袍也是由黑色和白色的微粒構成。

圍觀者還不止於此，在遠方天空的灰色雲霧，似乎還漂浮著某種存在，正把越來越多的注意力投向這裡。

而幾乎所有的圍觀者都處於不穩定之。

他們忽明忽暗，像是央處理器忽高忽低的工作頻率。

他們忽而消失，如同突然被關了機。

他們又時而僵直呆立，全身抽搐，如同進入死循環而宕機。

他們沐浴在金色的細雨，像是一個個被金色絲線控制的提線傀儡。

但是，當所有的這些存在構成了一個整體，並把他們富餘的精力貢獻出來，金色的細雨便無法再束縛他們。

而現在，他們有了一個能夠代表他們集體意志的領袖——灰巨人。

……

……

美貌的女子重重地落在了祭壇。

儘管她身姿矯健，也經受不住一再的重擊。

此刻，她已是刀俎任人宰割的魚肉。

灰巨rén dà步前，抓住她的頭髮，單手將她提了起來。

當鋒利的彎刀從脖子抹過，便不再能夠感覺到自己身體的存在。

噗的一聲，她轉了轉呆滯的眼珠，看到了自己無頭的身體撲倒在地，兩腿抽搐，然後被灰巨人一腳踢入人海之。

飢餓的人們立刻層層疊疊撲去撕咬起來。

灰巨人將頭顱高高舉過頭頂，振臂狂吼：“榮耀屬於埃拉利亞！”

圍觀的人們紛紛俯首叩頭，虔誠地振臂高呼：“王者！王者！”

灰巨人抓住女子頭髮的末梢，揮舞著頭顱，繼續高呼：“zì yóu！”

圍觀的人們激動地高呼：“賽姆黑林！”

灰巨人成功地調動了現場的氣氛，他奮力一甩，頭顱旋轉著飛高空。

雲端之像是產生了某種感應，雷電轟鳴，電光閃閃。

一道黑色的閃電由高塔引導而下，分爲兩股，分別落在祭壇的黑白兩側，留下了一黑一白兩點痕跡。

翻滾的頭顱從空俯瞰祭壇，看到現在這個圓形建築的左右兩半已經變成了黑有白、白有黑。

分割線也不再是耿直的直線，而扭曲成正弦波一個完整波段的曲線。

簡而言之，這是一個太極圖案。

而這也意味著，埃拉利亞的人們在認知又跨前了一步，開始明白辯證和統一，不再非黑即白了。

……

……

頭顱最終落在了圓形祭壇的正。

那裡鮮血淋漓，人頭堆得有兩米多高。

現在，這座小丘的高度，又被這女子的頭顱提高了些許。

酋長將頭顱的鮮血抹在自己的額頭，張開雙臂，擡起頭，向著天空虔誠高呼：“天佑吾人，祥瑞御免。”

衆人一起高呼：“祥瑞御免！”

風雲際會，狂風席捲著濃雲在祭壇空盤旋，

空電閃雷鳴，金色的雨絲似乎更加密集了一些。

可以想象，只要這個儀式完成，將會給這個世界帶來一場酣暢的瓢潑大雨。

圍觀的人羣，老人仰著佈滿皺紋的臉，渴求地望著天空。

孩子們伸出舌頭，舔著起了皮的乾燥嘴脣。

男女們緊握住纏繞在身的鐵鏈，期待著天的主人降下更多光榮的任務。

埃拉利亞明誕生於這片貧瘠之地。

在這個零和一的單調世界，只有無盡的苦役，少有個人的zì yóu。

傳說太古時代，臨近部落艾維利亞有一位金髮的少年英雄率先覺醒，破碎時空飄然離去。

但那終究只是傳說。

而現在人們所親眼目睹的，是灰巨人的豐功偉業。

“我也進入了神界！”

當初灰巨人通過高塔傳回這條消息的時候，多少人爲之歡欣鼓舞。

灰巨人成爲能夠讓埃拉利亞擺脫苦難的唯一希望！

在他前往神界的漫長征途，充滿著生死相搏的冒險、孤注一擲的豪賭。

這一把，他又賭贏了。

他的戰利品已經和其他戰利品堆放在了一起。

只要天接納了這份戰利品，能賜予埃拉利亞寶貴而短暫的雨水。

巨塔微微亮了起來，與濃雲之的存在似乎產生了某種感應。

女子頭顱方冒出某種類似於靈魂一般的光霧，開始慢慢升。雖然她努力掙扎，試圖回到頭顱，但徒勞的努力仍然無法阻止她向高空飄去。

不等她的亡魂沒入雲，一道金光落了下來。

那是天的神明新賜予這世界的又一道神諭。

金光閃閃，神諭不斷，這是個好兆頭，金光兆豐年。

這一次，要獵殺誰？

隨著金光漸漸淡去，一個影像漸漸浮現在祭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