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被打入了大牢,但是洪承疇的身體狀況卻非常好。
崇禎的脾氣並不是很好,所以大人們被關(guān)入大牢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但是崇禎這暴脾氣來得快,去的也快。
剛纔恨某個大臣恨的要死,回頭沒準(zhǔn)一想念,就給放出來了。
所以哪怕是真的明天要砍頭了,番子們也不敢虐待朝中大臣們。
要知道崇禎對待宦官還是很苛責(zé)的,如果讓崇禎知道了,那可是很嚴(yán)重的問題。所以儘管往日裡洪承疇很跋扈,看不起宦官,也沒有人敢對他做什麼。
洪承疇的精神還算不錯,但是那種失落的表情,卻是讓人一眼能夠看得出來的。
頭髮很明白,在出獄的時候,簡單的梳洗過了,讀書人最重視尊嚴(yán),所以哪怕進(jìn)了大牢,也要保護(hù)好自己的風(fēng)度。
洪承疇對李棟並不陌生,當(dāng)初在韓城的時候,就是自己嘉獎的這個小傢伙。
誰能夠想到,白駒過隙,當(dāng)初的土匪小頭目,搖身一變,成爲(wèi)大名響噹噹的國公,手下帶甲之士超過二十萬。
爲(wèi)國家鎮(zhèn)守西北,南征北戰(zhàn),東征西討,就沒有打敗仗的時候。所以當(dāng)京師的軍隊聽說護(hù)國公打過來的時候,根本沒有勇氣抵抗,在配合細(xì)作,輕鬆打開了北京城。
著實讓崇禎大吃一驚,也讓天下人物明白,如今的李棟大勢已成,已經(jīng)沒有人可以控制,所以他到底是要做郭子儀,還是要做曹操,全都在他一念之間。
洪承疇也沒有想到,這一次救他的竟然是李棟,想當(dāng)初自己多次想殺了這個大明的禍患,如今撈了自己出來的竟然是李棟,世事委實難料。
“我以爲(wèi)這次必死,沒想到居然是你救了我……”洪承疇笑容有點苦澀,頓了頓,接著苦笑道:“不過你救我便救我,想讓我作出那種弒君叛國的事情,我是做不出來的。”
李棟也苦笑:“不論我做什麼事,總是討不到好的。你們這些讀書人的思想太複雜,人家是個好人好嗎?人家是爲(wèi)了天下人救你們好嗎。”
洪承疇深深注視著李棟,道:“公爺,能說出這一番的話的人絕對不是什麼好人。”
“我認(rèn)爲(wèi)你這是關(guān)糊塗了,要知道像我這樣帥氣的英偉男子……”
洪承疇環(huán)視著髒臭的監(jiān)牢,索然嘆道:“不管怎麼說……”
話說到一半,洪承疇忽然朝李棟長長一揖,抿脣卻不再說一個字。
李棟明白洪承疇的意思,大恩不言謝,洪承疇已將這份恩情刻進(jìn)了骨子裡。讀書人的事情多,有很多東西在嘴邊卻不願意說出來。
有了崇禎的手令,又有李棟這位兇神杵在這裡。西廠番子早已悄無聲息全撤了。牢房自然不是聊天的地方,李棟命人給洪承疇換上一件嶄新的綢衫,兩名親衛(wèi)一左一右架扶著他走出了詔獄。
獄外的陽光刺得洪承疇眼睛瞇了起來,看著外面的紅花綠樹。再深深呼吸了一口自由的空氣。洪承疇仰首望著頭頂?shù)那嗵彀兹铡H粲猩钜獾貒@道:“終究還是朗朗乾坤!”
…………
李棟將洪承疇送到官驛住下。
人雖然救出來了。但洪承疇卻不可能官復(fù)原職,畢竟陛下的心眼並不大,放人可以,繼續(xù)做官就別指望了。
洪承疇顯然也很明白自己的處境,神色間頗爲(wèi)抑鬱。
崇禎不懂,前線的形式有多麼嚴(yán)重。如今除了直隸和西北兩個地方之外,很多地方很混亂,紛爭不斷。
如果沒有了五省總督鎮(zhèn)壓,很難抵禦流賊作亂。如果沒有自己在西北,誰來推行馬政,誰來限制流賊,誰來恢復(fù)當(dāng)?shù)氐慕?jīng)濟(jì),將來如果換一個不懂軍事的人去做五省總督,那麼大明帝國很可能就這麼滅亡了。
洪承疇喝著西湖龍井味同嚼蠟,最後沉沉地嘆了口氣。
“公爺,將來……你可知將來誰會接手五省總督之職?”
李棟苦笑道:“如此重要的位置,自然不可能是外人,據(jù)我所知應(yīng)爲(wèi)山東右布政使,兵部侍郎熊文燦。”
洪承疇失神道:“大明……可怎麼辦啊……”
李棟微微一笑,道:“先不說這事,我還沒仔細(xì)問過,陛下將您關(guān)入入獄,罪名是什麼?”
洪承疇哼道:“說我貪墨軍餉,還有就是勾結(jié)韃子。”
“勾結(jié)是個什麼說法?”
“這種事情根本沒有辦法避免,陛下給的軍餉經(jīng)過層層盤剝,到了我手裡卻沒有多少了,我如果不採取一些手段,手底下的士兵早就譁變了,更不要說去戰(zhàn)鬥了。
而且就算我不插手,山西的商人與韃子的貿(mào)易就沒有斷過,我插手之後,算是整合了這股力量。
韃子的戰(zhàn)馬和糧食都可以用到我這一邊,而我賣出去大多數(shù)都是食鹽、茶葉、絲綢、書籍,陛下怎麼不能理解我一番苦心呢?
洪承疇面容微微抽搐,長嘆道:“做臣子的爲(wèi)君父分憂,不辭辛苦,但是做君父的什麼時候能夠理解臣子的苦心呢?此次他竟然輕信韃子的謠言,將我下了大牢,幾次想要取了我的性命,他難道不知道,這正是賊人們想要見到的事情嗎?陛下真的以爲(wèi)天下太平了嗎?他可知道前線二十萬將士的辛苦啊!”
李棟沉默了。
洪承疇做錯了嗎?他做的恐怕連自己萬分之一都沒有吧,自己的生意不僅跟韃子在做,跟蒙古人也在做,甚至買到了羅斯國,可是誰又敢說什麼呢?
這一切的原因就是洪承疇帶領(lǐng)的軍隊是大明國的軍隊,而自己帶領(lǐng)的軍隊是自己的軍隊,所以別人根本就不敢說什麼。
拱拱手,李棟道:“洪大人獄中受苦,且在官驛裡安心將養(yǎng),陛下不會再找你麻煩了。”
洪承疇苦澀搖頭:“明日我便離京歸鄉(xiāng),這世道……真不知還有沒有救。”
李棟再次沉默許久,忽然目注洪承疇,緩緩道:“洪大人。你覺得崇禎這乾坤還能掌控幾何?”
洪承疇楞了一下,道:“我怎麼知道?”
李棟笑道:“我以爲(wèi),陛下控制不過三年。”
洪承疇一凜:“公爺何出此言?”
“大明就像是一顆腐朽的千年古樹,軀幹已經(jīng)徹底腐朽了,想要繼續(xù)撐起天地已經(jīng)很艱難了,如果沒有人在上面做什麼,他或許還能多活幾年,但是陛下此番新政,必定抽去大明最後一絲力量,再加上陛下此番新政是以奪取士大夫權(quán)益爲(wèi)基礎(chǔ)的,士大夫是他的根基,如果沒有士大夫的支持,他的朝廷又能支持多久呢?所以說,陛下的所作所爲(wèi),無異於自殺。可笑陛下以爲(wèi)自己爲(wèi)天下蒼生做了多少好事,卻不知道他離著興盛大明朝,越來越遠(yuǎn)。”
洪承疇呆楞許久,方纔吃吃道:“你……你的意思是……”
李棟緩緩道:“陛下將全天下的讀書人都得罪光了,陛下的日子長久不了了,此次我能順利攻佔京城就是個例子。”
洪承疇右手一顫,手中一隻精緻的官窯秘瓷茶盞落地,應(yīng)聲摔得粉碎。
第二天清晨,洪承疇連他的恩人李棟都來不及見一面便匆匆離京了。
護(hù)國公府,鮑超湊在李棟耳邊,將洪承疇離開京師的去向做了稟告,李棟暗暗搖頭,不是自己的東西,終究不是自己的。
他多麼希望洪承疇能夠留下幫主自己,只是他一個讀書人,終究不願意背上罵名。
只是洪承疇絕對不知道,一張針對崇禎的大網(wǎng)早就瞧瞧的展開,畢竟這一次崇禎站在了天下讀書人的對立面。
李棟的眼睛彷彿能夠看透世界一般,默默的注視著這張網(wǎng),陷入了陳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