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魯倫河在沙漠中, 猶如一顆玉帶,將暗黃的穹廬和灰綠褐色的草原分開來。天空漸漸轉青,可以看見從各處升起的炊煙。那炊煙又粗又高, 就像幾根柱子挺挺地撐在天地間。
泰赤烏部落離開了三天, 三天過後, 泰赤烏的人回來了。十幾個人, 回來卻是近百人的隊伍。
連池站在山坡上遠遠看去, 天空晴朗,在山坡上視線可以到達很遠的地方。這羣大隊伍行駛得不快,她們等了很久的時間, 才認出是大汗的卻薛軍隊伍。
馬隊緩緩向部落走來,蹄聲和鈴鐺的叮噹聲此起彼伏, 濃濃的晨霧被馬蹄踢開, 把草原踩得咚咚響。
經驗老道的泰赤烏人驚呼了一聲, 飛快地順著道路奔回部落,通知所有的人迎接貴客。
卻薛軍隊士兵走在最前面, 中間的一羣士兵環繞著大汗。最後面,是泰赤烏族人和各位客人。連池首先看到了脫忽思,她和一羣蒙古女人,走在賓客隊伍的最前面。
在隊伍的最後面,居然是許久不見的拖雷。他一個人騎馬看著前方, 沒有和任何人交談。這羣人走過連池的山坡, 從迎接的泰赤烏族人中穿過去了。
泰赤烏族有準備好的食物, 只是客人數衆多, 預備的數量遠遠不夠。朝魯把正放牧中的羊羣趕回來, 大家七手八腳地來抓這些母羊,母羊們不滿地橫衝直撞, 把烤架子都掀翻了。
連池撲倒了一隻羊,朝魯摁著它的角,她埋在柔軟的羊毛裡,好不容易擠了半桶奶,其他人已經把烤爐架子重新架起來了。
羊肉滋滋地散發著油膩的香味,朝魯他們扛著一整隻羊去宴會上了。他們回來,肥美的羔羊只剩下一些被割完的骨架子了。
連池也餓了,把骨架子上肉剔了下來,和大家一起分食了。她在洗把薰得烏黑的手臉,聽見朝魯對著一個僕從說,“還需要些酒水,你給他們送過去。”
僕從端著青稞酒走了,一會就回來了
僕從說,“朝魯,拖雷汗子說酒水太淡了。”
“那你先把果盤給他。”朝魯說。
僕從眼神暗淡,說,“他說了,讓我別再靠近他。”
朝魯打量了一下她,所有人都急著準備食物,每個人都沾了滿身的羊油和羊毛。
朝魯猜想拖雷是不喜歡僕從身上的味道,便說,“那等脫忽思或者娜仁去送吧。”
等連池等人吃飽,宴會都已經快結束了。脫忽思姍姍過來,問朝魯,“你找我什麼事?”
朝魯說,“拖雷汗子不許我們靠近,他的食物還在這。”
脫忽思不樂意地說,“可他也不跟我說話。”
朝魯沒聽說過這個汗子脾氣古怪,還在擔心他們沒招待好,便說,“是不是剛纔泰赤烏的僕人不認識他,席間怠慢了他?”
脫忽思也想不出別的原因,他來了就獨自一人在席尾坐著,僕從們不認識他,脫忽思也找不到機會上前說話,
脫忽思說,“等父親有空,我去告訴他。你讓她們都散了吧。”
草原的天空幻莫測,說變就變,白天的時候還是晴空萬里,只有一朵朵白雲,到了傍晚,西邊的天空就涌起了一大片雲層,雲層的邊沿上染上了紅豔豔的霞光。
成吉思汗和王妃們聚在一起說笑,拖雷被一羣卻薛軍士兵圍著,見泰赤烏族長招呼他,便走了出來。
族長說,“汗子,脫忽思說,今天泰赤烏的僕從冒犯你了?”
拖雷沒有要和一個僕從計較,但今天那個僕從,穿得是金國人的服飾。
金國的男人太醜陋了,戰場上和蒙古人廝殺的金兵,掃過金國時驚慌逃竄的國民,頑固且怯懦的金國皇帝,他討厭他們。
但金國的女子是美的,能讓他柔軟的就是個金國女兒。金國的女人讓他想到她,莫名其妙地讓他心情不好。
拖雷直白地說,“以後讓蒙古的僕從來接待我們吧。”
泰赤烏族長暗暗怪朝魯考慮不周,蒙金兩國正在交戰呢,拖雷當然不願意見到敵國面孔的人。
兩人說著,已經溜達到部落邊上來了。泰赤烏族長說,“汗子,脫忽思一直記掛著你,你來泰赤烏,她是最高興的。”
河對面,有一羣羊沿著水邊踱著小步,它們互相推擠著,朝一個方向咩咩叫著奔去。
拖雷隔著河停下來,對岸有個素衣平帽的蒙古裝女子,輕聲吆喝著羊羣到山坡上去。
泰赤烏族長跟著他的眼光看去,那是個面容清秀,十六七歲光景的女僕,正圍著羊羣轉圈。族長認得她,她是脫忽思帶回來的金人中的一個。拖雷剛說過不想見到她們,就不巧又碰到一個。
族長連忙轉移他注意力,繼續說,“我聽說汗子妻妾很少,這幾年又都沒有添新人,脫忽思從小就認識你…..”
拖雷都沒有聽清族長在說什麼,他的心跳驟然快了。他朦朦朧朧想,是不是戰爭打得太久,他都不記得了她長什麼樣了,他今天已經第二次把別人當成她了。
連池轉過身面對著兩人,她查看了一下有沒有小羊走失,沒留意到河對岸的兩人。羊羣在她腳下蹦蹦跳跳,她離開河岸帶著它們向牧場走去。
拖雷的呼吸停止了,晚霞的餘暉照進了他的眼睛,他全神貫注地看著前方,問族長,“你們族裡的這些僕從,是從哪裡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