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國的軍帳之中，當今大金王爺，且是金軍統帥的完顏襄正在閱讀邊境軍報。

他黝黑且突出的眉樑骨微皺著，蒼白的手指翻閱著奏章。由於注意力極其專注，長長的睫毛幾乎眨都不眨。

這二十多年大大小小與南宋的戰役，完顏襄鮮少嘗過敗績，爲金國立下了無數戰功，被稱爲金國的戰神。

軍隊中瞭解他的士兵都知道，這位將領以沉著且冷酷而聞名，一旦做出決定絕不輕易更改。

帳下立著他忠實的親信，肅穆地注視著這位出身顯赫的統領。

完顏襄翻開一篇沾著新墨的摺子，輕微地皺了皺眉頭。

這篇摺子上簡明扼要地寫著：“南宋敵將曲正，十年前被南宋朝廷定通敵罪而誅殺，子繼長下落不明。近日於金境內發現曲繼長夫婦之蹤跡，欲捉捕時兩人拒降，雙雙自殺，只留一襁褓之中的女嬰和奶孃。末將特將此事報將軍知悉，聽候將軍發落。”

對於南宋抗金將軍曲正，完顏襄不可謂不熟悉。只吃過幾次敗仗的他，都曾在曲正手底下真正輸過一回。

沒幾個人比他更最瞭解這個對手。同爲浴血沙場的武將，完顏襄能想象出當年曲正被冤枉叛國時有多麼地委屈。

可這個鐵血漢子在得知朝廷的判決後，只長笑了兩聲，說“曲正必死，良馬可惜啊。”

完顏襄皺緊了眉頭，用筆頭蘸上朱墨，在摺子後面草草寫了幾個字，又不忍地劃掉，扔下筆，站了起來。

他把摺子扔給神情肅穆的副將，一字一頓地下了命令，“把女嬰帶來，此事我要親自處理。”

十年後，金朝西北邊境重鎮大明城，金國左元帥完顏襄駐軍在此。

此時正值金宗泰和八年正月，距離宋金大戰過去已經八十年，古城在飽經浩劫之後，經過了金世宗之後兩代皇帝，又逐漸恢復了生機。

大明城雖然不及中都繁鬧，也是金朝西北的交通要道，內城是金國女真貴族住所，而外城由宋朝以來居住在此地的漢人則佔了大多數。

一個社火擺起了高高的臺子，圍著滿滿的人。社火臺子上面立著一個一根拇指粗的鋼筋，幾個小孩兒戴著臉譜裝扮成張飛、關公等戲劇形象，站在這兩米多高的鋼筋上，幾個併成一排，有的疊置、或橫臥、或倒立，高懸虛空，贏來一陣陣的喝彩聲。

一個衣衫襤褸的小乞丐，趁大家聚精會神地看臺上的節目，混入了人羣之中。

等他擠出人羣，手中多了一個鼓囊囊的錢包。

他狡黠一笑，掂了掂錢包的重量，偷偷地藏在袖中。

小乞丐沿著牆腳向巷子深處溜去，剛轉了個彎，就迎面撞上了一堵人牆。他嚇了一跳，擡頭看了看來人，是一大一小兩個男子，一個面目成熟，看出來至少二十來歲，另一個五官尚稚嫩，身量未足，也就十四五的樣子。

他們戴著翻毛氈帽，腳蹬長皮靴，腰間佩戴著金刀火鐮，雖然和女真人一樣開著右衽，但並不是慣常的女真服飾，像是西北邊的少數民族人。

小乞丐虛驚了一場，瞪了這兩個裝扮不倫不類的外鄉人一眼，罵了一句，“沒長眼啊？”

他氣勢洶洶地正欲離開，對面伸出一隻戴著粗糙綠松石手鐲的手臂，緊緊抓住了他衣袖。

“小童，這幾日你有沒見過有和我們一樣裝扮的人來城中？”

兩人動作魯莽，但語氣還算客氣。

小乞丐走不了了，圓溜溜的眼睛轉了轉，大膽打起了別的主意。

他就勢靠近兩人，向兩人身上偷偷探去。

他很有信心，他的身手在一衆同行中算是數一數二的敏捷，入行以來還從來沒有失手過。

“這個，我想想，好像沒有見過。”小乞丐一邊悄悄出手，一邊糊弄地答道。

兩人失望地放開了他。小乞丐沒了束縛，轉過這道彎，飛快地就隱入了四彎八繞的巷子裡。

“不對。”兩人同時感覺到身上異樣，摸了摸衣服內，不由怒了。

他們是草原上蒙古部落的勇士哲別和小汗子拖雷，來尋找仇人塔塔兒，一路跟蹤到了金國邊城大明城，沒想到消息沒打探到，反而被人擺了一道。

“站住！”哲別和拖雷都是蒙古族的好手，很快追了上去。

兩人哪肯罷休，追逐著小乞丐，一同進入了小巷裡。

小乞丐原本想，憑他的機敏和對大明城巷路的熟悉，甩開這幾人完全是輕鬆的事。但他低估了哲別和拖雷的反應力和速度，彎彎曲曲地跑了七八道狹街暗巷，不僅沒有甩開他們，距離還越來越近。

追擊的人氣息平和，不喘一絲粗氣，明顯未使用全力，只想慢慢耗盡獵物的體力。

小乞丐眼見支撐不下去，改向大明城內奔去。

內城是女真人的駐地，這兩蒙古人遲疑了一下，還是跟了上去。

大明城內部，道路寬敞筆直，熱鬧的湖畔，坐落著城中唯一一家酒店河洛樓。

河洛樓不似大明城其他酒樓，並非一棟孤樓。它飛檐畫角，樓閣亭榭連綿相接，圍繞著煙波縹緲的湖畔，綠槐映著碧水，雀鳥掠湖翩飛，是城中官吏富商通常飲酒設宴的場所。

小孩兒直接向奔河洛樓大門奔去，停下來對著店小二耳語了幾句，眨眼便消失在客流中。

店小二不偏不倚地攔在了兩人前面。

他吹著鬍子問，“兩位有訂位嗎？”

哲別回道，“並無訂位，我們要去找剛纔進去的那位小孩。”

店小二嘿嘿笑了一聲，說，“那對不住客官，本店客滿，沒有訂位你們不能進去。”

拖雷指了指孩子消失的方向，“他怎麼行？”

店小二不耐煩地說，“他有約樓上的客人，怎麼？”

哲別和拖雷明顯不信，店小二把手臂一橫，趕人了，“請兩位走吧。”

店小二還沒明白怎麼回事，就被一股力氣摔了出去 。

他被這年輕人的力度嚇得變了臉色，才知道遇上不好惹的霸王，也只得說，“客官饒命，有道冤有頭，債有主，請二位進去吧。”

哲別和拖雷扔下他，徑直上了樓。

店小二喚雜役們把自己扶起，扶著快要折斷的腰嘆氣，“造孽啊造孽，一個小郡主就夠頭疼了，這回又惹上了麻煩主子。”

他搖搖頭，跟著上了二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