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北燁到大燮,喬裝過後的沈殊白、花冷琛等人是走一段的陸路再走一段的水路。
要說這期間不是沒發生事兒,首要一件,便是花冷琛將蘇少衍從紫寰宮運了出來。想那時李祁毓因著數日未閤眼又未進米鹽導致在照看蘇少衍時突然昏厥,太后鳶尾趁機便將蘇少衍的“屍首”交予花冷琛並令其速速下葬。
如此正中花冷琛下懷,畢竟服食「朱涅」七日後的蘇少衍再如何都會醒來,如果再在那時被人稀裡糊塗收殮還下了土,那蘇少衍就算不餓死,憋也會被憋斷氣了。
而真實的情況,也是在這其中最要命的,其實在於沈殊白手裡的假死之藥「朱涅」的秘方,雖說沈殊白已將其中最重要的材料「徊僼豹蘭」替自己拿來,但畢竟他最終接到的也只是一份記載秘方的副本,更何況當年其母白音以詐死之法出南疆時自己年紀尚幼,亦不曾見過真正「朱涅」的煉製。
故而在沒有多餘機會試驗的情況下進行煉製,哪怕其中任何一個步驟,一點材料的稍許偏差,都極可能導致整個藥效的出錯甚至失靈。
當然這一切他都沒告訴沈殊白甚至於步月行,他非是如沈殊白那種唯有在確定一擊必勝時纔會出手的人。想自己幼年時因身世關係被母親私藏,少年時又被人口販子拐賣的人,實在過早的明白爭取之於人生的含義。
所以哪怕只有五成的機會,他都會拼力一試。
好在蘇少衍在第六天時便轉醒了過來,當時他們正在一艘南下的小船上,許是河道過窄而水流湍急,本就在紫寰宮中被李祁毓封了周身幾處大穴而導致經脈受阻的蘇少衍,情況更是時好時壞,一路都在暈暈吐吐。
看到後來,連慣了自找樂子的步月行都索性拉著花冷琛去船頭吹涼風。
沈殊白則一路都不大多話,他知道蘇少衍此時心中必不好過,大多的時候則是靜靜守在他身邊,再不然便是待泊舟的片刻下船買來些特色又開胃的吃食。
當了解到其實沈殊白和花冷琛親兄弟時,蘇少衍還是表現出了一絲訝異的。但很快的,這絲訝異又被原先的淡淡倦意所替代,一張臉總彷彿極困似的,沈殊白將他拉過自己肩頭睡一睡居然也不推諉,閉著目,長長的睫毛垂下來,總不知究竟睡著沒。
而後到了向雅郡,小舟才又換成了馬車。許是擔心蘇少衍睹物思人,沈殊白幾人早早便串好口風,再又將車廂兩側的羊毛簾子拉下來,決口不提到了哪裡。直到傍晚,蘇少衍突然開口道:“我記得月行你在這是有處宅子的罷?門口點白燈籠的那個?”
話音落,車廂內的氣氛驟緊了。三人默默對視了番,沈殊白將蘇少衍往自己身上靠了靠,乾笑笑率先打破僵局:“小衍一顆心明鏡做的,什麼都唬弄不了你。”
蘇少衍則牽牽脣角,衝步月行淡聲道:“不麻煩的話,倒還真想嚐嚐月行做的湯,太久不喝,都快忘了鮮味是如何。”
向雅郡過後,蘇少衍的心境似乎慢慢轉好了不少,而這樣的日子摸約維持了一個半月,一行四人才來到了大燮的帝都垣翰郡。
十月的蜀中,林隱烏金,清泉疊碧。
沿繁華的暮裡街一路向西,沿街但見商鋪林立,行人熙攘,街頭巷陌皆是一派生活富足百姓安居樂業的景象。
車行大概又過了半個時候,衆人方纔來到沈殊白在城西的別所「聽筠軒」,非是坐落多大的庭院,除了入門點睛的一處石砌八角蓮池,餘下佈景皆是洗練清幽的調門。
將蘇少衍等人仔細吩咐了下人安頓好,沈殊白方纔拱了拱手言道自己還有他事要辦,便離了開。
衆人一番吃喝休整,待沈殊白再歸時,已是傍晚時分。慣了瞧他一襲藍衣儒雅溫文,此時但見他換了身絳紅勾金線外袍,刻意露出內衫的雪白褶皺翻領,連蘇少衍看罷都忍不住吸了口氣,倏忽間竟也覺得實在……英氣十足。
令人驚詫的遠不在於此,而在於他除了換這一身扎眼的行頭外,還一邊手抱了個跟他幾乎穿一樣紅衣的小傢伙,皆是一歲左右的光景,五官之精緻,只可用粉雕玉琢來形容,而最招人疼的便是小臉上的靈動眼睛,兩雙幼鹿般的眼睛齊齊眨動,隔著夜色離離,望著衆人都險些開始招架不住。但分明的,這是兩張一模一樣的臉。
在沈殊白的後頭,更是跟了條再熟悉不過的身影——雲青漪。
仿似看出衆人的疑慮,沈殊白抽了抽脣角,表情卻是再自然不過的:“有哪裡不對勁麼?但云姨說穿一樣的,他們會比較有認同感,”話音堪落,且見左臂彎中的那個一直努力蹭著他臉的小傢伙突然像發現了什麼新鮮物似的,藕節似的手臂直衝著蘇少衍的方向一個勁揮去。
“我的兒子們,”不理會衆人的訝異,沈殊白顧自繼續:“大的叫沈硯舒,小的叫沈硯啓,喏,就是帶酒窩的那個叫沈硯啓。”
“哥,哥哥……”細了瞧,才辨出哪個的臉上方纔生了雙討人喜歡的酒窩,只見那沈硯啓一邊發著疊音,一邊口水就吧嗒的往下掉。聽罷抱著他的沈殊白麪色不由是白了圈,目光再對上蘇少衍,湖色瞳中且是溺死人的疼惜。
果然,這個人對可愛的小傢伙是沒有半分的抵抗力,沈殊白瞬了瞬面色,不曾想停了片刻,那另一邊臂彎中的沈硯舒居然也怯懦跟著發出模糊不清的聲音:“哥,抱……”
“小冷你過來看啊,這倆只小鬼還真是一模一樣啊。”上前將沈硯啓那對時隱時現的酒窩手癢的戳了好一會兒,步月行頓上一頓,又退後半步上下打量了番沈殊白,嘖道:“沒想到殊白你居然這麼厲害啊!”
“咳,月行還請注意你的措辭。”饒是方纔懷中小鬼那兩聲哥哥已經足夠讓自己頭疼,再又加上步月行這句兩隻……沈殊白準備扶額,到底沒機會空出多餘的手。
“他好像挺喜歡我的。”折騰完沈硯啓,步月行又繼續自我感覺良好的準備折騰沈硯舒,熟料指尖堪才刮上那沈硯舒的鼻尖,忽聽哇的一聲,沈殊白右肩頭的沈硯舒毫無防備的就哭得洶涌澎湃,步月行碰了一鼻子灰,只得幹聳了聳肩。
“哭的好像真難過呢。”蘇少衍目中閃了閃,淡聲向沈殊白道,“要麼,我抱試試?”
沈殊白望了望他,抿脣忍住了沒將那句小衍你小時候替我養小念,現在乾脆替我帶兒子吧的話說出口,彎了彎眼欣然頷首。
“抱。”誰知先向蘇少衍張開胳膊的竟是沈硯啓,抿著脣,鹿一般的眼睛盯著他,一副的志在必得。
“小孩子就是這麼愛鬧呵。”一番舉動,惹得蘇少衍也忍不住笑出聲,“好好,先抱你。”接過沈殊白肩頭的沈硯啓,誰知纔是蘇少衍噩夢的開始,這沈硯啓一面將蘇少衍的脖項摟的緊緊,一面吧嗒的口水就是往蘇少衍臉頰上蹭,這還不算,因爲讓沈殊白最生氣的……
“喂,你親哪裡?”黏膩的口水沿著沈殊白的手背吧嗒滴下,沈硯啓鹿一般的眼無辜掃掃自己的親爹,又準備向著蘇少衍的水色嘴脣再接再礪。
沈殊白這邊剛磨了把牙,罵了句胡鬧就要準備將他強行拉開,哪知那邊蘇少衍不過擺擺手將那沈硯啓換一個方向抱過,輕聲道:“沒事,小孩子懂什麼。”
“但是他……”
“其實還很乖啊。”蘇少衍輕撫了撫懷中小人兒幼嫩的臉,餘光看見沈殊白懷中的沈硯舒鹿瞳閃了閃,正滿臉害羞又希翼的盯著自己。
“嘖,果然是有其父必有子。”茶桌後,一副熱鬧看的有些時候的花冷琛終於不再嗑他的瓜子,起身順手搭過沈殊白的肩,勾脣,一雙桃花眼睞的不動聲色。
星河絢如碎金,臨夜後,待那想盡辦法黏住的小傢伙好容易睡著,蘇少衍方有機會在聽筠軒後院的小竹林靜自獨處,風動竹嘯,極目盡是一片深淺不一的碧意,有若鋒濃筆淡的墨將錦夜漸次勾勒。
“殊白,多謝。”他聞見拂過地面的衣角上混有淡淡的青竹氣息,就像這個人的存在,永遠出現的這樣合時宜。
而後腰際便被人從後面擁住,繼而溫柔且不失強勢的寸寸收緊,“雖然覺得自己已足夠出色體貼,但想討小衍一句心甘情願還真是……”身後的沈殊白住了住目光,呵笑聲逐吻上蘇少衍發燙的耳廓,“其實承諾這種東西最是要不得,不過……”
“小衍,我不會再把你還給他的。”頓上許久,他忽的一口咬緊蘇少衍的耳垂。
這個人似永遠是這樣,不輕言心思,但總是滴水穿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