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蘇少衍,李祁毓自問還是瞭解的,猶記那次自己被鍾庭翊綁回了強吻被蘇少衍撞見,整整一個月,這人都沒怎麼搭理過自己,分明早已氣極,但偏作隻字不語,這一回,還真不知這人又會如何對自己。
所以有時他也會想,也許蘇少衍從不和自己吵架,根本是因爲這人天生不會吵架的罷。就算明明是自己理虧,但事後也都會被他那不溫不火的性子滅了下來,故而在他心裡真正怕的,其實是蘇少衍那副慣如尋常的臉色。
但可惜,現在他對上的蘇少衍,便是那副他最不想見到的模樣,他清楚,這裡是蘇府,當朝丞相蘇榭元的府邸,而他身爲懿軒王更不能對這位聖寵愈隆的蘇大夫做出何不軌的舉動,所以他只有忍,忍住不去質問他,忍住不去辯解昨晚發生的一切,甚至忍住不去抱他,明明……是都早已習慣的事。
蘇少衍道:“不知懿王爺大駕,少衍失禮。”
盯看著這張略顯憔悴的臉,想說句辛苦你了的又想自己究竟有沒有這個資格,於是只好拍拍這人的肩,刻意將聲音放軟了些,道:“晚上你來我那。”
蘇少衍則看他一眼,語調疏淡而客套:“王爺有命自難推諉,只是少衍自覺身體不適,不知可否擇日再訪?”
“你不舒服?”喉頭一滑,還帶出幾個滑音,頓了頓,聲調又啓:“病了就更加要去,我讓孟御醫來給你補補。”
“不勞煩。”
“這是命令。”
“你敢不來我就一直等。”
一萬年不改的霸道和臭脾氣,蘇少衍懶得再看他,低眉垂手道了句是。
“少衍,我想你了。”說這話時聲音小了些,目光卻不曾離過自己的臉,蘇少衍仍舊不看他,其實也不是不看,而是……著實不知該以何種表情面對。
等待的時間總是漫長的,等待心上人的時間無疑更是長的不能再長的,晚間時李祁毓將同李祁禎碰面的話語在心中醞釀了又醞釀,想如若蘇少衍始終不肯消氣,那不如干脆?念想到這,他倏地心思一清,想昨夜自己的突然失態十之**都是與李祁禎新送的這壇白露冷有關。但顯然的李祁禎又是一副毫不畏他知曉的模樣,甚至還提議讓蘇少衍也試試。
這個李祁禎,……果然是不好應付的角色。
思及此,連李祁毓也不禁嘆下一口氣,而這聲嘆息,也順便曳動了他身側燈盞內的燈花,燈座是仿素心雪裡的花瓣模樣,內中燃有帶薰香的燈油,甫燃點,便是一室斑斕情致——正是不久前自己託人自西國帶回打算送給蘇少衍的禮物。
瞬了瞬目光,神思又一轉,想自己雖向來清楚蘇少衍的守時,不過此刻已過酉時,難不成?他鎖眉望著這一桌新做的菜餚,只覺如果自己也似了那厚顏的步月行,事情發展又會不會好些?
他記起步月行常掛在嘴邊的那句話:對感情,死磕往往比兩情相悅來的更爲簡單有效,有時候堅持下來就是你的了,僅此而已。但是,這事若換到他和蘇少衍身上呢?對他們而言,並無所謂誰把誰先追到手,七年前他們因一道奏摺綁在一起,七年後,他們因習慣難分開彼此,試想,如果當前熙寧帝派給自己的是另一個人,難道自己也會如蘇少衍這般的喜歡上麼?
所以更多的有時候,費心思去琢磨如命運這般緲而無跡的東西,實在是甚不理智的。
然則蘇少衍到底是來了,雖臉上一如早間照舊沒多少表情,但好歹是來了,所謂有聊勝無,便是這個道理了,李祁毓扳開蘇少衍微弓的肩,輕聲道:“少衍,你都看見了。”
用的是陳述句而非疑問句,蘇少衍心中一緊,片刻後微揚脣角:“是。”
“昨天是我不好,喝的太多。”肩頭的力量募然一重,接下來落在耳邊的卻是直刺心間,“你是不會怪我的吧?”
“王爺叫少衍來,卻又不肯同少衍好好吃飯,不知這又是什麼理?”蘇少衍顧自斟了杯酒,押下一口,道:“王爺好雅緻,白露冷這麼難尋的酒都被王爺尋到,不過既然王爺自己不想品用,少衍連日周居勞頓,便不客氣了。”
“不客氣那就多吃點,免得一會兒後悔。”一陣莫名的涼意讓蘇少衍動作不由一滯,他回頭看一眼那個看不出心思的李祁毓,只覺那一雙盯著自己的墨瞳早已幽不見底。
花冷琛和步月行這次的冷戰間接得利的其實是第三個人,鏡音的侍女鳳夙。正如步月行所說,鳳夙是個絕對鬼精靈的丫頭,故而即使鳳夙的這次趁亂脫逃乃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事,步月行也依然難辭其咎,而追其深源,又不過是另一個想同花冷琛和好的幌子罷了。所以說感情之事往往就是如此,甚多時候彼此的死撐,只是爲了看誰比誰先撐死。
演啞劇一般的過了好幾日,步月行終於再坐不住,先是藉故把花冷琛劈頭蓋臉又罵了一通,不多時長手長腳的蹭過來想要開暈,可惜花冷琛雖非那打不還手罵不還口之人,倒也向來不吃嘴上的虧,又見這人一副欠修理的模樣,二人過招拆招間,居然沒奈何的又點起了星星火意,爲了滅火,他決定撇下此人到哪涼快呆哪的地方去。
算時日七日之期將至,略略思忖,他決定去往最開始的地方——神社鏡靈臺。一直到許多年後,他也不曾忘記那時的情形,一切就似冥冥註定的天意,一江烏舟如梭,一名豔麗女子負立船頭,她著盛裝,氣軒揚,她說:“在這裡,我是絕對的權利。”
鏡靈雙子中的巫女鏡音,那個傳說一目重瞳的女子,現在荒騰的最高精神領袖,他的姨娘,……以及他的仇人。
但有時血緣就是這樣神奇,在花冷琛看到鏡音的第一眼,鏡音剛好也在看他,花冷琛對此作出的解釋是,她不看我,又怎麼知道我在看她。
實際上,鏡音比她的母親要小上十歲,加之外貌又極是年輕,雖說南疆女子多柔媚水潤,可如她這般一見難卻的,只能說是生來就爲成就傳奇。
當花冷琛還沉浸在巨大的震驚裡,鏡音已然衝破了巨大的震驚走上前來同他說話,鏡音同花冷琛說的第一句話是,“你終於回來了。”鏡音說這話的同時是相當自然的撫摸著花冷琛的臉,而花冷琛低頭看著這張和自己母親相似度高達八成的臉,一時很要命的忘了回答。
於是鏡音很自然的又說,“留下來,讓我照顧你。”這時花冷琛纔開始有所反應,但隱隱的他又覺得這話哪裡不大對,可等他反應過來才恍然驚覺這話的雙方是不是應該反個位置來?
所以對花冷琛來說,這次的重見實在令他太是太過難忘的一次相見。
不過這話只是花冷琛單方面的,對鏡音而言,早在花冷琛剛出生時就被她抱過捏過各種欺負過,當然,對這些鏡音皆是隻字不提,因爲現在的鏡音不僅在他面前,更在所有教衆的面前,皆需要維持一個絕對威嚴的形象。
所以哪怕是私底下的鏡音也同樣不改如此女王的秉性。
鏡音一轉重瞳,說:“今日乃是姐姐的祭日,想必你是不會推卻。”
花冷琛心思一頓,終於將目光從她臉上挪開,答:“那便隨君所願。”
然而誰也沒想到花冷琛居然始料未及的被灌醉了。
第二日,清醒過來的花冷琛看著這結構制式如鏡靈臺幾乎一模一樣的神社,一時有種時光錯位的感覺,倏地他又回想起在這之前自己被鏡音灌下不少的朝醉,即使他從不指望單憑那幾壇酒就能一笑泯恩仇,不過就鏡音的認錯態度來看,還是勉強給了個及格,不過次時的他不清楚,鏡音從開始的開始就壓根從沒有這樣考慮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