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蒂文的雙脣幾乎抿成了一條直線，許久之後，才遲疑地問：“冷寂他……會不會永遠都醒不過來了？”

這個問題其實已經憋在史蒂文的心裡好久了，但他始終覺得有點烏鴉嘴的嫌疑，便一直忍著沒有問。現在都已經足足八十個小時過去了，冷寂還是沒有半點兒要甦醒的跡象，他便也顧不得什麼吉利不吉利之類的事情了，迫切地想要聽一聽專業人士給出的答案。

其實盧卡斯的心裡也一直都有同樣的擔心，雖然他們這些腦科專家早就討論過這種可能了，一致認爲以目前的情況看來，冷寂應該不會變成植物人才對。畢竟，老馬丁在手術當中雖然有失誤，但是畢竟沒有給冷寂的大腦帶來大面積的損傷，後果應該不至於嚴重到那種程度纔對。

可是，大腦作爲人體當中最精密的器官，人們對它的研究和了解遠遠不夠深入，所以纔會有那麼多醫學暫時無法解釋的現象發生。而冷寂現在的狀態，就屬於無法解釋的其中一種。

盧卡斯想了又想，還是決定給出肯定的回答，先穩住史蒂文的情緒，儘量保住老馬丁的性命，然後再看後續情況見機行事。

“史蒂文少爺，你多慮了，冷寂一定會醒過來的。”盧卡斯儘管心裡有些發虛，但說話時候的語氣，還是非常肯定的。

“你……確定麼？”史蒂文略略皺眉，似乎有些不怎麼相信的樣子。

盧卡斯只能硬著頭皮，緩緩點頭，用肯定的語氣說：“是的，我非常確定。”

史蒂文這才稍稍鬆了一口氣，說道：“那好吧，我再等等。”

他沒有注意到，盧卡斯其實也同樣暗暗鬆了口氣，而站在他身旁不遠處的老馬丁，幾乎要把這份“又躲過一劫”的喜悅直接寫到臉上去了。

出門以後，老馬丁壓低聲音對史蒂文說了一句：“謝謝你。”

盧卡斯沒有回答，只是略微揚了一下嘴角，以微笑作爲迴應。其實面對這位學術界的泰斗級人物的感謝，盧卡斯有很多很多話想說，可是老馬丁一直都是被監視著的，他不方便跟對方說太多話。

而且，如果被史蒂文知道，他們兩個私底下有交流的話，說不定對盧卡斯也不會再像先前那麼信任了。所以，盧卡斯只能這樣不動聲色地迴應，想著以後如果還能有機會跟老馬丁接觸的話，再去表達自己心中的敬仰和崇拜吧。

沒有人知道，當年盧卡斯還只是一個貧窮的醫學院學生的時候，他就已經吧老馬丁視作自己的偶像和榜樣了。他曾經無數次幻想過，可以在學術道路上追隨老馬丁的腳步，去老馬丁手下讀一個博士學位出來……可惜，像老馬丁那樣的頂尖大牛，想要跟著他做研究的醫學生太多太多了，盧卡斯的資質太平庸，發出的申請信甚至連一個回覆都沒有收到。

這些，是壓在盧卡斯心裡很多年的一個秘密，連冷寂都不知道……這麼多年過去了，盧卡斯以爲自己這輩子都沒機會靠近老馬丁了，卻沒想到，可以陰差陽錯地跟對方一起合作了這麼長的時間，甚至，還讓對方欠下了自己的一份恩情。

命運，真的是太奇妙了。

盧卡斯沉浸在自己的情緒當中，反覆回憶著，自己當年發出申請，等待迴音的那段時間裡，心情是怎樣的焦急，期盼，懷疑，以及失落……他以爲自己早就已經忘掉了，現在回想起來，才發覺，原來所有的一切，都在他的心底，鮮活如初。

他有忍不住一遍遍地咀嚼，老馬丁向他道謝時的語氣，儘管只有那麼短短的一句話而已，卻是對方冒著極大風險對他說出來的。光憑這一點，都可以讓盧卡斯非常激動了。

少年時的崇拜對象，站在他一生都難以企及的高度的學術界泰斗，如今，生死都由他來決定……至少，也是間接的決定。這種感覺真的太奇妙了，盧卡斯已經不知道該如何用言語來形容。他愈發覺得，自己現在做的所有一切，都是正確的。

不光是爲了讓冷寂可以得到最專業和權威的診斷，或者是讓人類醫學的發展進程不至於停滯之類的宏大理由，單單只是爲了自己，他也無悔於這個決定。

“馬丁前輩……你不會知道，我曾經有多麼狂熱地崇拜著你。直到現在，我依然會忍不住偶爾幻想，自己成爲你的學生或者助手之後的日子。”盧卡斯在心裡自言自語，同時輕輕滴嘆了一口氣，暗暗地想著，如果他們這羣人還能平安離開這裡的話，自己是不是應該考慮重回研究領域，追隨老馬丁的腳步呢？

看在救命之恩的份上，老馬丁這次不會再忽略他的這個請求了吧？

一定不會的。盧卡斯如此想著，嘴角不自覺地翹得更高了。

轉眼又過了兩天，冷寂還是沒醒。算起來，從手術結束到現在，已經過去整整五天了，就算身體再怎麼虛弱，需要深度睡眠來進行恢復，也不至於五天都醒不過來吧？

蘇暖都可以出院了，可是冷寂卻還沒醒！

史蒂文萬分焦躁，他甚至已經在考慮，自己是不是應該另外再找幾個相關的專家，過來看一看冷寂的狀況呢？說不定……換一批人，可以給出不同的答案呢？

就在他準備付諸行動的時候，忽然接到手下的彙報——

“少爺，盧卡斯醫生想要見你，說是關於冷先生的病情，他有了一些新的看法。”

史蒂文瞬間眼睛一亮，忙道：“立刻叫他進來！”

時間一下子變得緩慢起來，史蒂文覺得自己等了好久，才終於見到盧卡斯走進自己的書房。他甚至都等不及讓盧卡斯靠近一點，就急急地開口問道：“盧卡斯，你的新看法是什麼？”

“史蒂文少爺，我建議你先看看今天的報紙。”盧卡斯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快步走到史蒂文的面前，將自己手上拿著的報紙平放在寫字檯上，指著某一個版面上的頭條，示意史蒂文閱讀。

史蒂文沒有計較他故意賣關子的行爲，而是飛快地閱讀了那行標題，心中似乎隱約地猜到了盧卡斯接下來想要說的話。

報紙上刊登的新聞，是一則關於用愛喚醒植物人的報道。新聞的主角是一個出租車司機，在一起交通事故當中，不幸成爲了植物人。但是他的妻子依然對他不離不棄，不僅親自照料，還堅持每天跟丈夫“聊天”至少兩個小時。五年之後，她的丈夫終於奇蹟般地甦醒了過來……

這樣的新聞其實以前也有過很多類似的，史蒂文以前也在報紙上見過，以至於他甚至有種錯覺，常常會以爲植物人甦醒是一件很平常的事情。當然，他知道事實並非如此，只是那些始終沉睡的，生命慢慢消亡的人，沒機會上報紙而已。

“你特意給我看這個，是想說什麼？”史蒂文隱藏起自己的情緒，擡起眸子，注視著盧卡斯的眼睛。

盧卡斯顯然是早有準備的，面對他的目光壓力，雖然做不到輕鬆如常，但至少並沒有太過於失態。

“史蒂文少爺，您是個聰明人，我想，您應該已經猜到我想說的話了……不過既然您想要印證一下自己的猜想，那我就把我的想法說出來好了。”盧卡斯故作輕鬆地笑了一下，繼續說道：“是這樣的，冷寂現在的情況雖然沒有那麼糟糕，並不是植物人，但是從昏迷不醒的這個角度來看，跟新聞報道當中的情況還是非常相似的。所以，我覺得如果讓他心愛的人一直在身邊陪伴、照料的話，說不定對他的恢復會有一定程度的幫助。”

史蒂文知道他想說的人是誰，卻故意盯著盧卡斯看了一小會兒，然後挑了一下眉毛，輕笑著說：“那好吧，我這就派人去中國把冷寂的妻子接過來。”

“不，我覺得……可能還是讓蘇暖來照顧冷寂比較好。”盧卡斯一聽史蒂文居然誤解了自己的意思，頓時顯得有些焦急起來，把什麼策略都忘了，直接就說出了蘇暖的名字。

史蒂文冷笑了一聲，拖長了音調問道：“那個女人背叛了冷寂，你覺得冷寂現在還會想要見到她麼？”

盧卡斯張了張嘴，卻沒有說出話來。他其實不太清楚，蘇暖究竟做了什麼，現在也不方便問，一番短暫的糾結之後，他才終於在心裡做出了決定。

豁出去了，再冒險一次吧！

盧卡斯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緩緩地說：“我只知道……冷寂在昏迷的時候一直反覆唸叨著蘇暖的名字，甚至蘇暖一出現，他就立刻轉危爲安了……”

“那只是一個巧合！”史蒂文皺著眉頭，冷冰冰地打斷了盧卡斯的話。

盧卡斯垂在身側的雙手暗暗握拳，不怕死地說：“就算是巧合，也至少是一種值得嘗試的方案，不是麼？與其一直讓冷寂那麼昏迷著，倒不如試著讓蘇暖去照顧他啊，說不定他真的會醒過來呢……”他稍微停頓了半秒，加重了語氣補充道：“就像上次那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