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暖完全不知道應該如何回答，支支吾吾了好半天之後，也只能僵硬地擠出一句：“沒、沒什麼啦，都已經過去了……”

張姨在電話那頭嘆氣，似乎說了很多話，可是蘇暖一句都沒有聽清。她的腦子裡亂得厲害，只能機械性地應著，心中一片茫然。

好不容易終於熬到張姨說累了，掛斷電話了，蘇暖卻還是沒有從茫然的狀態當中恢復過來。她渾渾噩噩地回了學校，卻站在寢室樓下久久都不願意上去。

可是，她又能這樣子站到什麼時候呢？難道就這樣一直站一晚上？就算她的身體能支撐得住，難道從今以後的每個晚上，都這麼站著，不睡覺了？顯然是不可能的。

她可以躲得了一時，卻躲不過一世。蘇暖很清楚的，只是……只是真的知道了視頻已經被人放上網絡的時候，她才意識到，她或許並沒有自己以爲的那麼堅強勇敢。她還是會害怕，會想要逃避，會在心裡渴望能夠有一個人站出來，幫助自己解決掉所有的難題。

蘇暖一直拖到關寢之前的最後一秒，才走進寢室樓的大門，慢吞吞地上樓。如果可以的話，她真希望一直拖到熄燈以後再回寢室，那樣的話，或許可以少聽幾句冷言冷語。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近乎失魂落魄的樣子太嚇人了，幾乎每個跟她擦肩而過的女生，都會忍不住停下來看她幾眼。無論對方有沒有認出她來，這種目光，對於蘇暖來說，都是無異於鋒利的尖刀。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一路上到六樓的，或許……是靠著自己的想象吧。她想象著自己的身上有厚重的鎧甲，刀槍不入，想象身體周圍有一層巨大的結界包裹著，外人根本看不清自己的模樣，那些眼神，也統統沒有惡意，更加和那段該死的視頻沒有關係。這番想象說出來的確是非常可笑的，但這卻是此刻能夠支撐蘇暖的唯一力量了。

寢室裡，三個室友都準備睡了，蘇暖暗暗在心裡鬆了口氣，端著自己的水盆打算去洗漱。她能夠感覺到，米晨和凌婉兒一直都在看著自己，卻不知道爲什麼，沒有出言譏諷。這並沒有讓她放鬆下來，反倒是愈發地擔心起來，因爲她覺得，那兩個人一定是在醞釀著什麼更加讓她難堪的言辭。

被針對了那麼久，她纔不相信那兩個人會突然轉變，從此不再爲難她呢。

蘇暖從寢室出來的瞬間，熄燈的鈴聲就響了起來，走廊裡陷入一片漆黑，只有兩邊牆壁上的緊急指示燈還散發著有綠色的光。蘇暖卻一點兒都不覺得害怕，因爲她已經知道，人心這種東西，遠比黑暗更加恐怖一萬倍。

甚至……許多時候，針對一個人，傷害一個人，並不需要太多的理由。

她在水房裡故意磨蹭了將近一個小時纔回去，果然，同寢的三個人都已經睡了。她這才徹底放鬆下來，爬回自己的牀上，用手機登錄微博，嘗試著搜索諸如“A大、告白”這樣的關鍵詞。她已經不想去看校內論壇上的帖子了，她現在只想知道，事情有沒有鬧到微博上面去，以及輿論究竟是偏向哪一邊的。

儘管她知道，那些網絡上的言論，或許沒辦法給她任何實際性的綁上，但是如果有人想要傷害她的話，卻是很容易就能辦到的。她如果不親自確認一下的話，心裡不會踏實的。

果然……如她料想當中一樣，微博上隨便一搜就搜到了她被告白的視頻。只是這個轉發量……蘇暖揉了揉眼睛，用力地睜大，仔仔細細地數了三遍，這纔敢確認自己沒有眼花數錯。

五萬多的轉發量？！

從中午到現在，也就十個小時左右啊，平均下來，每個小時被轉發五千多此？！

蘇暖就只是一個普通人而已，一件與她有關的事情，達到這種數量的轉發次數，對她來說已經是相當恐怖的了。

她甚至還在自己的胳膊上掐了一下，疼得直咧嘴，這才確定自己是清醒著的，沒有做夢。

怎麼會這麼轟動……明明只是一場表白演化而成的鬧劇啊，爲什麼會有這麼多人關注？蘇暖懷著惴惴不安的心情，開始快速瀏覽那些轉發之人的評論。

有人罵她矯情、蠢、賤，甚至還有更難聽的，說她是綠茶X什麼的，這些言論看得蘇暖心裡一抽一抽地疼。

但是也有不少人在嘛徐思浩，說他卑鄙，故意煽動大家的情緒，逼迫蘇暖出手。還有罵圍觀的那羣看客的，有誇康寧是“當代大俠”，哭著喊著求交往的……總之，說什麼的都有。

罵蘇暖的人，和宣稱心疼她的人，數量上差不太多。蘇暖的心情開始變得複雜起來，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該喜還是該憂。以這樣的方式成爲衆人眼中的焦點，真的不是她想要的生活。

可是，她不知道究竟要怎麼樣才能阻止視頻繼續擴散，讓事態冷卻下來，讓所有都忘記這件事情……她做不到。

在網絡面前，她的力量太渺小了。

大致上看了一圈微博上的各種言論，蘇暖又忍不住去貼吧裡瞅了瞅。果然，那邊也有關於這件事情的討論，唯一不同的是，貼吧裡的言論以罵她的居多。她又去看了X涯等大型論壇，發現居然有人號召大家人肉搜索她的個人信息的時候，蘇暖不由得經出了一身的冷汗。

人肉搜索將會給一個人的正常生活帶來何種程度的影響，幾乎是每一個現代人都再清楚不過的。即便是沒有親身經歷過，網絡上也見過不少了……蘇暖簡直不敢想象，自己的個人信息被公開之後，每天接到上百通騷擾電話，其中一大半都是辱罵自己的內容時，該會是怎樣的一種痛苦處境。

網絡上，不是沒有人爲她辯解的，可是，那些偏激的人，完全聽不進去任何解釋，固執地認爲一切都是蘇暖的錯，是她同時吊著好幾個喜歡她的男生當備胎，纔會發生這些事情的。她被扣上了水性楊花的大帽子，偏偏還沒有辦法辯解，因爲就算她現在站出來解釋，那些人也不可能相信她的。

蘇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懷著一種怎樣的心情，看完網絡上那些言論的，她從最開始的恐懼，到後來的無力，再到最後近乎自暴自棄的麻木，總共也只用了一個晚上的時間而已。

她沒有合過眼，一直看到了天亮。

手機電量不足的提示音和早上的起牀鈴聲幾乎是同時響起的，蘇暖把手機充上電，卻趴在牀上把臉埋在枕頭裡，不想起牀，不想看見米晨和凌婉兒，不想面對這所有的一切。

她知道，自己現在的行爲跟鴕鳥沒什麼兩樣，可是……她真的很難受。

寢室裡開始有人起牀，換衣服，下地活動……各種響聲全都響了起來，蘇暖不想聽，可是那些聲音偏偏直往她的耳朵裡鑽，讓她有種避無可避的感覺。

她們出去洗漱了，她們又回來了，她們換衣服準備出門了……蘇暖始終沒有擡頭，卻用耳朵聽著每一道響聲。她的身體和精神全都非常疲憊，卻有種近乎病態的清醒，怎麼都睡不著。

有人走了，寢室裡稍稍安靜下來，可是蘇暖過分敏銳的聽覺，還是讓她知道，寢室裡除了她以外，應該至少還有一個人纔對。

“……蘇暖，你醒著麼？”顧碧婷猶豫了一小會兒，才輕聲地叫她。

蘇暖沒做反應，心裡很糾結。

顧碧婷也沉默下來，似乎也同樣在掙扎。過了約莫有半分鐘左右的時間，她才加重了音量喊道：“蘇暖，醒一醒，上課要遲到了。”她一邊叫一邊還伸手拍了拍上鋪的蘇暖，這下，蘇暖終於裝不下去了。

“我……不想去了。”蘇暖垂著眸子盯著牀單上的花紋，沒有跟顧碧婷對視。她小聲地說：“謝謝你叫醒我，但是……我還是不去了吧。”

“因爲昨天中午的事兒？”顧碧婷明知故問。

蘇暖沉默。

顧碧婷嘆了口氣，說：“如果你連這種程度都承受不住的話，那我勸你還是趕快退學離開這裡吧。不然……你以後還會遇到更多比這次更加糟糕的事情。”

“你說什麼？”蘇暖倏地轉過頭與她對視，滿臉的不可思議。她震驚的是，顧碧婷如何知道，她若不走的話，以後還會遇到更多的傷害？她爲什麼會知道這些？！

顧碧婷滿臉掙扎的神色，最終還是緩慢而低聲地說了一句：“事情沒有你想的那麼簡單，有人在背後推動這一切，你要是承受不住，就趕緊退學離開這兒，我沒跟你開玩笑，我說的都是真的！”

蘇暖當然知道她沒開玩笑，她有種強烈的直覺，顧碧婷一定知道什麼，不然不會這樣三番四次地偷偷幫助她，還私底下找機會警告她、勸她……

“顧碧婷，你到底知道什麼？”蘇暖終於還是忍不住問出了自己心中壓抑已久的問題。

顧碧婷把頭轉到一邊，低頭盯著地面輕聲說：“我什麼都不知道……就算知道，我也不能告訴你，你還是當做我不知道吧。”

她的這番話，明明就是在告訴蘇暖，她其實什麼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