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暖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忽然聽見有人敲門。小凡的聲音從外面傳了進來，一如既往的清脆——

“暖姐姐，早餐已經準備好了。”

“哦，我這就來。”蘇暖應了一聲，才忽然想起，小凡跟自己同歲，生日只比她小幾個月而已。

爲什麼小凡不去上學，而跑來這裡當傭人呢？

這個問題，在蘇暖的心頭飛快地閃過，她才發覺，自己以前居然從來都沒有關心過。

等下好好問一問吧。如果可以的話，她還是希望小凡可以上學去。

蘇暖自己已經沒辦法重回校園了，但她畢竟曾經體驗過大學裡的生活，雖然短暫，雖然也摻雜著數不清的煩惱，但她依然覺得，那是一段非常美好的時光，值得去經歷，也應該被珍惜。

按照規矩，傭人是不可以跟主子同桌進餐的，她們只能站在一邊伺候著蘇暖，等蘇暖吃完了，她們才能用廚房裡將就著吃一點兒東西。對於這樣的規矩，蘇暖起初是非常不習慣的，只是後來慢慢的也就適應了。

但是今天，她想破一次規矩。

“小凡，坐下陪我一起吃點兒吧。”蘇暖語氣溫和地說。

“這個……”小凡明顯非常爲難，她說：“暖姐姐，我不能壞了規矩，否則管家會把我趕出去的！”

她偷偷地跟蘇暖以姐妹相稱，其實已經非常大膽的，而這也是因爲管家聽不懂中文的緣故。要是這裡還有第三個人聽夠聽懂，那可是打死她她也不敢這麼做的。

但是坐下了一起吃飯這種行爲，太容易被人看到了，所以小凡無論如何都不敢。

蘇暖輕輕地嘆了一口氣，說：“那你就先去跟管家打個招呼吧，就說……就說是我覺得一個人吃飯太寂寞了，想讓你陪陪我。”

“暖姐姐，這樣能行麼？”小凡有些擔心，害怕管家會覺得這是她自己的主意。

蘇暖衝著她露出一個安撫的笑容，說：“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史蒂文應該叮囑過他，儘可能滿足我的一切要求。你放心地去說吧，管家不會爲難你的。”

小凡將信將疑地去了，隔了一會兒，果然滿臉欣喜地回來，大大方方地做到了蘇暖對面，笑嘻嘻地說：“暖姐姐，你可真好！管家不光是答應了今天的這頓，還說以後只要你願意，我就可以頓頓飯都陪著你一起吃！”

她略略停頓了一下，笑容變得有些調皮，用說悄悄話的音量道：“不過暖姐姐你放心吧，就算管家不叮囑我，我也知道分寸的。少爺過來這邊的時候，我絕對不會當電燈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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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凡！”蘇暖皺起眉頭，語氣有些不悅，“我跟你說過多少次了，我和史蒂文之間的關係不是你想象的那樣！”

“好好好，你說不是就不是吧。”小凡吐了吐舌頭，結束了這個話題，但心裡頭明顯是不相信的。

如果不是戀人的關係，史蒂文少爺怎麼會獨獨對蘇暖一個人如此溫柔體貼呢？紐約和舊金山之間的距離多遠啊！坐飛機都得六個多小時呢，足足橫跨了整個美國啊！可是少爺卻還總是巴巴兒地過來看暖姐姐，而暖姐姐也從來不拒絕，這樣的關係，不是戀人還能是什麼？

估摸著，可能就是暖姐姐臉皮薄，所以纔會不好意思承認的吧！

蘇暖喝了一口牛奶，微微皺眉，忍耐著那股她並不喜歡的味道，慢慢地把口腔裡的液體嚥了下去。隔了一會兒，她才問：“小凡，你爲什麼不上大學呢？”

小凡僵了一下，臉上的笑容慢慢地褪去，聲音也開始發飄。她說：“我……不喜歡上大學。”

這很明顯是個藉口。

蘇暖溫和地注視著她，說：“小凡，咱們在一起這麼久了，我是真的把你當妹妹看待的。你要是有什麼困難，可以跟我說，也許……我能幫到你也說不定呢？”

她雖然幫不了自己，但是對於小凡，或許真的可以提供一些幫助。

小凡遲疑了很久，直到蘇暖以爲自己得不到回答了的時候，她纔開口輕輕地說：“我沒錢付學費……美國這邊，越是好的大學，收費越是昂貴，像那些聞名全世界的名校，一年的學費簡直就是天文數字！而我又沒那麼大的本事去申請獎學金，所以……”

“所以你就只能放棄上大學的打算，早早地出來工作掙錢，是麼？”蘇暖的語氣當中，透著濃濃的惋惜，和抑制不住的同情。

可是小凡卻用力地搖了搖頭，說：“不！我纔不會放棄呢！我算過了，我再在這裡工作五年，就可以把大學期間的所有費用全都攢出來了！”

畢竟，這邊的薪水可是相當豐厚的。

蘇暖聽小凡這麼說，稍稍鬆了口氣，笑道：“你自己有打算就好。不過，五年的時間會不會太久了呢？到時候你的歲數也不小了，再去重新唸書，畢業以後的歲數也會比同屆的人大很多，找工作的時候，會不會是一種劣勢啊？”

這也是非常現實的問題。

小凡笑著說：“暖姐姐，這邊的情況跟國內不一樣的，這邊有很多學生都是半工半讀念大學的，未必就能在四年之內唸完本科，延期畢業的人有很多。還有高中畢業全職工作攢錢的，也不在少數，所以畢業的時候，年齡也都是參差不齊的。只要有能力，年齡稍微大幾歲，不會有什麼影響的。”

“那就好。”蘇暖點了點頭，忽然間覺得，自己其實一直都不瞭解小凡。她總是把小凡當成不懂事的小女孩看待，現在這麼一聊才知道，人家小凡對於未來的規劃，可比她明確多了。

蘇暖忽然有些羨慕她。

後面的話題，全都是圍繞著中國和美國校園生活的差別進行的，小凡初中以前都是在國內唸的，高中才隨著父母一起移民到這邊來的，所以兩邊的情況都還算是熟悉。她沒有告訴蘇暖，她的父母全都在一年前的一場意外當中死了，而且沒有給她留下任何財產，反而是留了一大堆債務給她。

如果沒有那些債務的話，她也許並不需要在這裡工作五年才能上大學。

聊到後來，蘇暖就決定暫時收起幫助小凡的念頭了。因爲她能夠從小凡的言談當中感受到，這個女孩子的自尊心有多麼強烈，多麼希望依靠自己的力量，去學習深造。她能夠明白這種心態，所以，她決定只給與小凡精神上的支持和鼓勵，而不提供什麼經濟上的幫助了。

自己奮鬥打拼的過程，其實也是一種樂趣和體驗，她不應該剝奪。

其實這樣也好，她不需要開口去求史蒂文什麼了，能夠少欠史蒂文一些，總歸是好的。雖然……她目前欠下的這些，已經足夠讓她無法拒絕史蒂文的任何要求了。但是，能夠讓無法避免的某一天，來得儘可能遲一點，也是不錯的。

蘇暖和小凡全都聊得忘記了時間，所以這頓早餐花掉了平時兩倍的時間。等到小凡反應過來的時候，蘇暖已經差不多吃完了。

“哎呀，暖姐姐，我跟你囉嗦了這麼久，是不是耽誤你畫畫了呀？暖姐姐，你快點去畫畫吧，趁著現在距離午飯還有一段時間呢。”小凡一邊收拾餐具一邊如此說著。

蘇暖輕輕地笑了一下，說：“我今天不去花園了，以後……可能也不會再去了。”

“爲什麼？”小凡驚訝地問道。

“沒有爲什麼，就是突然不想畫了。”蘇暖沒有解釋太多，只是慢慢地走出餐廳，上樓回了自己的臥室。短暫地小憩之後，便繼續在紙上記錄自己曾經和冷寂之間的點點滴滴。

她並不知道，就在自己回房間之後不久，管家就去詢問了小凡，並且把她說過的話，原原本本地轉達給了史蒂文少爺。

“她真是這麼說的？”史蒂文在電話裡詢問。

管家說：“是的，這是那個叫小凡的傭人，聽蘇小姐親口說的。”

“好吧，我知道了。”史蒂文在心裡暗暗地嘆了口氣，掛斷電話之後，悔得腸子都快要青了。他有心想要再去見蘇暖一面，無論是賠禮道歉也好，還是想方設法地哄蘇暖開心也罷，只要能夠讓蘇暖改變主意，他什麼事情都願意做。

可偏偏老爺子緊接著就打電話過來，要求他晚上回去吃飯，順便聊一聊下個季度的安排。史蒂文沒有辦法拒絕，只能強打精神繼續工作，準備晚上好好地應對。

夜幕降臨，直升機越過密林，降落在一座歐式風格的古堡當中。史蒂文從飛機上緩步而下，望了一眼城堡入口處華美的雕像，在心裡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他一直都不喜歡這裡，因爲總是覺得這座古堡非常陰森，像是恐怖片裡的場景一樣。儘管他的童年一直都是在這裡度過的，但他還是無法對這裡生出半點好感。

每次回到這裡，他彷彿都能聽到，母親幽幽的嘆息。那雙充滿哀怨的眼睛，彷彿已經藏在暗處，注視著他。

他不喜歡這種感覺。

可是，每次老爺子召喚，他都必須得馬不停蹄地趕來這裡才行。他的感受，從來都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