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暖走出紐約機場以後，史蒂文迎面就給了她一個大大的擁抱，將她整個人都圈在自己的懷裡，用彆扭的中文激動地說：“太好了！你終於回來了！我擔心死你了！”

蘇暖的神情有一瞬間的怔忪，但是很快就回過神來，她輕輕地推了史蒂文一下，低聲說：“不要這樣?！?

史蒂文似乎這才意識到自己的行爲非常不妥，立刻放開了蘇暖，尷尬地笑著，卻不知道應該再說些什麼了。

蘇暖沒有問他，什麼時候開始學漢語了的，回去的一路上，他們兩人始終沉默。史蒂文幾次試圖開口，卻又因爲丹尼爾不在車裡，而他臨時抱佛腳的中文水平又不足以表達心中的想法，不得不暫時作罷。

車子緩緩駛入一座歐風別墅當中，蘇暖被史蒂文領進臥室的時候，才反應過來，對方到底打算幹什麼。

她臉上的血色褪盡，也不管史蒂文到底能不能聽懂自己說話，冷冷地開口說道：“史蒂文，我很感謝你救了我的命，但這並不代表你就可以對我爲所欲爲……如果你非得要讓我以這樣的方式，償還你的救命恩情，那恐怕我就只能把這條命還給你了！”

沒錯，她的確是很想活著，不想死，可是……有些事情，是她情願死也不願意經歷的。

很明顯，史蒂文並沒有聽懂蘇暖說的話，但他能夠從蘇暖的表情上面，看得出來她非常抗拒。他停了下來，跟蘇暖保持著一小段距離，沒有繼續靠近，旋即用生硬的中文慢慢地說：“蘇暖，我喜歡你。從我知道你出事了，我就一直很擔心，我那個時候才明白，我是真的喜歡上你了。給我一次機會，好麼？”

這段話，是他反覆練習了很久的。他說得非常認真，希望蘇暖可以從他的言語和眼神當中明白，他並不只是玩玩而已。

這一次，他是動了真心的。

蘇暖怔怔地看了他一會兒，忽然紅了眼圈。史蒂文以爲她是被感動了，結果，卻看到她緩緩地搖了搖頭。

“抱歉，史蒂文，我不愛你?！倍椅乙灿肋h都不可能愛上你。

後半句話，蘇暖沒有說出口，只是默默地在心裡加上了。

她自己也非常糾結痛苦，卻又不得不承認，她其實……一直都放不下冷寂。

不光是史蒂文，哪怕是換做世界上的任何一個人，對她表白，她都不會接受的。

因爲她只有一顆心，早就已經給了冷寂了。雖然後來被傷得千瘡百孔、支離破碎，卻也還是沒有辦法修修補補再送給另外一個人了。

她的心，冷寂不信，不在乎了，可她收不回來。雖然已經傷了，疼了，碎了……也還是收不回來。

永遠都沒辦法收回來。

可是這些話，蘇暖沒有辦法對任何人說。她甚至都不太願意對自己承認，如果不是史蒂文突然對她表白的話，也許她會一直逃避下去，永遠都不肯承認這一點。

史蒂文眼神中的希冀之色飛快地黯淡了下去，他沉默了很久，才艱難地說：“好吧，我尊重你的選擇?！?

他說這句話的事情，腔調非常奇怪，不光是美國佬說中文時候的那種奇怪法，似乎……還帶著不正常的鼻音。

卻也僅僅只是鼻音而已。

史蒂文勾起嘴角衝著蘇暖笑了一下，什麼話都沒有再說，饒過蘇暖，拉開門走出去了。

蘇暖永遠也不會知道，其實史蒂文除了那番表白的話以外，還聯繫了兩句迴應。一句是“太好了！我會愛你一輩子的！”另外一句，則是剛剛對她說過的。

史蒂文早就設想過蘇暖會拒絕，甚至，他知道拒絕的可能性纔是最大的，但他還是選擇了說出自己的心意，也坦然地接受了蘇暖的拒絕。

他從來都不缺女人，雖然……能讓他真正動心的，目前爲止就只有一個。

但是那又如何呢？他不屑於使用暴力，他相信蘇暖總有一天會被他打動，或者……說不定他什麼時候看上比蘇暖更有吸引力的女人了呢？

未來還長，不急。

蘇暖提心吊膽地靜靜待在房間裡，非常擔心史蒂文會反悔，或者是改變主意威脅她甚至是強迫她。她甚至已經在腦海裡演練了許多種自殺的方法，最終等來的，卻是丹尼爾對她說的那句——

“蘇小姐，少爺讓我來徵求一下你的意見，你是想要住在少爺的這幢別墅裡，還是另外選個地方呢？”

其實這也是一句廢話，蘇暖剛剛纔拒絕過史蒂文的表白，怎麼可能會接受跟他住在同一個屋檐下呢？說到底，不過是史蒂文心存僥倖罷了。

蘇暖幾乎沒有任何考慮，就說：“我想換個地方……如果可以的話，我想回舊金山，那邊我已經住習慣了?！?

住到那邊去，雖然也還是在史蒂文的控制當中，但是至少，距離他遠一些，見面的次數也會少很多。蘇暖本來就不願意跟史蒂文接觸，經過了剛剛的表白之後，她心裡愈發牴觸和史蒂文的接觸了。

不管史蒂文是真心喜歡她，還是有著挾恩圖報的心思，她都覺得尷尬彆扭，無法繼續面對史蒂文。

丹尼爾把她的話轉達給了史蒂文，史蒂文聽了以後，默默地抽完了一整支雪茄，才艱難地說：“既然她喜歡舊金山，那就送她過去吧……加州的陽光是出了名的好，不像紐約這裡，總是下雨。唉，希望她呆在那裡可以開心一點吧?！?

“好的，少爺。”丹尼爾恭敬地應聲，什麼話都沒有多說。以他的身份，不適合在這種時候發表任何看法。

就這樣，蘇暖又回了舊金山，兜兜轉轉一大圈，終究還是回到了這個她曾經非常厭惡、時刻想要逃離的地方。

唯一不同的是，這次回來，她的心已經非常平靜，再沒有任何想要逃離的念頭了。還有一點，就是她母親的骨灰，陪在她的身邊。

她已經一無所有了，沒有親人，沒有戀人，她彷彿已經跟這個世界脫節了，喜怒哀樂，都跟這個世界上的任何人沒有半點關係。同樣的，這個世界是繁榮和平，還是戰火連連，也跟她沒有任何關係。

她成了一座孤島，和這個世界沒有任何聯繫。

其實這樣也好，至少，她的心是平靜的，無喜無悲，無哀無樂。她甚至覺得，再過些年，自己說不定就可以看破紅塵，皈依佛門了。

也好……

時間流水似的過去，蘇暖甚至都記不起來，自己回來這裡究竟多長時間了。加州的天氣在她看來，是四季如春的，冬天的時候，放眼望去是一片綠色，春天到了，往窗外看，也還是一片綠油油。並沒有多大的差別。

陽光每天都好，讓她的心懶洋洋的，她越來越喜歡在陽光底下睡覺，喜歡陽光灑在身上的溫暖感覺。這個時候，她的心是溫暖的，就連夢境也是。

她想不起來，自己到底多久沒有夢到過冷寂了，她似乎已經漸漸地放下了那個人，放下了曾經的感情，心裡空空的，卻並不失落?？赡埽潜魂柟馓顫M了吧。

史蒂文偶爾會過來看看她，隨便聊幾句無關緊要的話題，問問她有沒有什麼生活上的需要，衣食住行是否妥帖。問完了，基本上也就回去了。

他從來都不在這裡過多停留，因爲他能夠明白，蘇暖微笑背後的疏離和抗拒。

蘇暖的心始終都是被佔著的，他走不進去。

而他的心……也再沒有人可以走進去了。

史蒂文戒掉了喜歡玩女人的壞毛病，從對蘇暖表白的那天開始的。過去，他常常會覺得“守身”之類的觀念非?？尚?，可是現在，他卻發自心底地想要這麼做。

其實也並不僅僅只是爲了蘇暖而守的，實在是看不得其他的庸脂俗粉了。在見識過蘇暖對冷寂的愛有多麼熾烈執著以後，他就再也無法面對，那些女人刻意逢迎的笑臉。

他會覺得噁心。

轉眼已是夏天，蘇暖忽然開始畫畫。其實也沒有什麼特別的理由，不過是覺得花園裡的鮮花非常漂亮，心裡忽然就有種想要把它們畫下來，永遠留在紙上的念頭而已。

也許，只有留在紙上的東西，才能永久。如同畫裡的美景美人，也如同……書裡記載著的永恆不變、至死不渝的愛情。

現實當中，美景會變，美人會老，愛情……也會被現實和時間擊碎。想要留住，只能留在紙上。

蘇暖畫了一張又一張，心裡卻總是覺得不甚滿意的。她想不明白，爲什麼明明是陽光明媚的天氣，那樣嬌豔的鮮花，那麼豔麗的色澤，到了自己的筆下，卻都變得那麼淺淡，彷彿籠罩著一層憂鬱的灰色。

明明，她用的也是鮮豔的顏色啊，可爲什麼，畫出來就顯得那麼的假？

是她的水平不夠好，還是別的什麼原因？

蘇暖不知道，她嘗試了很多種不同的辦法，都沒能解決這個問題，最後，只好放棄了色彩，只用黑白兩色描繪花朵盛開的樣子。

這回，看這反倒順眼多了。

看來，果然是她不適合用那麼鮮豔的色彩。其實，何止是色彩呢，就連這被陽光溫暖了的世界，她都會有種格格不入的感覺。

她的心，暖不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