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燁聽著嵐音質問的話語,心口如撕裂般陣痛,老太醫的悲烈而亡,太子相告的真語,鐵一般的證據面前,爲何她仍然不肯低頭。
逆賊子鳴,謙謙君子,風度翩翩,難怪嵐兒動心而以身相許,玄燁想起當日在山海關放走逆賊子鳴,借力打力,引魚上鉤的計謀時,悔恨萬分,早知道子鳴侮辱嵐兒,定會將其碎屍萬段,挫骨揚灰。
那嵐兒爲何如此欺騙自己?當日危急時刻,爲求自保,委身賊子也是情有可原,畢竟保全了太子的平安,玄燁痛恨自己,未能保護好心愛的女子,卻難以掩飾懊惱憤怒,嵐兒爲何混淆皇家血脈、欺騙利用自己?難道曾經風淡如水、淡泊名利的嵐兒,也染盡後宮的污穢,暗存異心嗎?
玄燁一時間不知所措,靜靜佇立。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看似聖潔,實則骯髒,聽聞良貴人自幼喪母,想是沒人教養吧。”成嬪也不甘示弱,見大局已定,咄咄逼人。
“如人飲水冷暖自知,今日縱然一死,來日也必當有水落石出之時,惡人終有報應。”嵐音恨恨回道,紫禁城中的每一個人都對不起額娘,怎能還受其侮辱?
望著凌風而立、滿面狐疑的皇上,嵐音悲傷至極,剜盡心頭的情思,這便是帝王之愛,牀榻間,月圓夜,所有的纏綿話語都抵不過江山社稷,太子是未來儲君,所講之言依然是金口玉言,而自己又算得上什麼?
那一張張令人厭惡的嘴臉,嵐音更是不屑一顧,自己身上流著世間最尊貴的血液,即使死去,也要帶著尊嚴,絕對不能失了額孃的顏面。
按捺不住的玄燁怒火沖天,“朕待你不薄,爲何欺騙朕?”
嵐音低頭不語,無視玄燁投來的憤怒目光,頭上的喜鵲金簪泛著耀眼的光澤。
“來人,給良貴人掌嘴,竟敢對皇上不敬,打倒她求饒爲止。”佟佳皇貴妃發著鳳威,凜冽而語。
兇狠的老嬤嬤捲起繡花馬蹄袖,重重的打在嵐音嬌紅的臉龐上,清脆之聲,震撼著玄燁的內心。
“皇上,主子懷的可是皇上的骨肉啊,皇上要相信主子,救救主子。”落霜哭泣的氣喘吁吁。
“求皇上念在與良貴人昔日的情分上,不要再讓良貴人受皮肉之苦,求皇上寬恕良貴人吧。”林太醫聲嘶力竭,那響亮的掌嘴聲,猶如紮在胸前的利劍,痛徹在心。
玄燁斜目相望,見嵐音依舊毫無示弱之色,怒摔龍袖。
佟佳皇貴妃身著鳳袍,金鞘光澤豔麗,厲言道,“賤婢落霜勿要急躁,你也逃脫不掉。”轉而看向林太醫,威逼利誘,“林太醫妙手仁慈,不忍殺生,但也瞧得懂眼色,識時務者爲俊傑的道理,難道不懂嗎?”林太醫爲英才之人,最好爲己之用。
老嬤嬤的力道似乎又重了幾分,嵐音耳邊漸漸模糊,眼前更是一片血紅,小腹墜墜疼痛,恍惚中見到額娘在向自己招手,又回到了兒時的那片海邊沙灘。
“住手。”沉默不言的太皇太后站立起來,“國有國法,家有家規,這樣做豈不是刑訊逼供,屈打成招?”
“謝太皇太后恩典,謝太皇太后恩典。”落霜的額頭殷殷血跡,發瘋般的撲向血肉模糊的嵐音,輕輕擦拭著血跡。
“皇祖母教訓的極是,臣妾知錯。”佟佳皇貴妃恭敬迴應著太皇太后,但雙頰紅腫、滿嘴血紅而凌亂不堪的嵐音,令自己心中洋洋得意。
金黃鳳袍的溫僖貴妃淺淺一笑,挑眉高聲道,“良貴人惑亂宮闈,魅惑皇上,其罪可誅滅九族呀。”
嵐音悽美而笑,九族?
嵐音深情的望向臺前安坐的太皇太后,和冷酷無情的皇上,九族中的親人已經被八旗鐵騎殺得所剩無幾,如若再仔細算來,眼前的太皇太后和皇上豈不是自己最後的血親?仰天遙望碧雲金頂,清風無邊,好似又聽到了額孃的呼喚,是額娘和弟弟在等待著自己去一家團聚嗎?
“朕在問你,爲何欺騙朕?”玄燁心痛的望著滿身狼藉的嵐音,雙手嫣紅,用力搖動著嵐音的肩膀。
嵐音的血淚沾滿衣襟,與玄燁手間的鮮血交融在一起,金絲上寸寸氤氳,觸目驚心。
嵐音慘淡的看著玄燁憤怒的目光,狠狠道,“臣妾不該入宮,臣妾更不該聽信皇上的甜言蜜語,當日在景仁宮,臣妾應該拒絕皇上,那樣便沒有今日的糾纏,臣妾悔了,臣妾悔了。”
“放肆。”玄燁悲憤的將嵐音拂袖重推在地,“朕的確是太過驕縱於你。”
毫無防備的嵐音踉蹌倒地,如浮萍被狂風捲到半空中飛舞,腹下劇烈的疼痛,好似流水一般落下的血紅,頃刻間染透宮裝。
“主子,主子。”落霜哭著爬過去,扶起嵐音,看到那泛著漣漪的血色,“主子出紅了,主子出紅了。”落霜大聲疾呼。
玄燁驚訝的望去,剛好對上嵐音哀怨的眼神,
玄燁懊悔的擡起手臂想將其環抱懷中,但想到面前的種種是非,又緩緩放下,咬牙道,“咎由自取。”
各宮的嬪妃素帕掩面,心中快意,卻也是心驚肉跳,自古帝王皆是冷酷薄情,後宮嬪妃在盛寵之下便是雲端高陽,失寵之時便是落入賤泥,唯一能依仗的只能身後的家族和膝下的皇子,無根無派的良貴人便是最好的例子。
林太醫不顧李太醫的警示,急忙拿出懷中的銀針,封存住嵐音的穴位,將嵐音從逐漸昏迷中拽回。
“呦,這林太醫對良貴人真是情深意重啊。”刻薄的宜妃故意喊道。
虛弱的嵐音安撫著滿眼疼惜的林太醫,好似臨終囑託,林太醫明白嵐音的苦心,輕聲道,“微臣定會照顧八阿哥,良貴人也要爲了八阿哥而堅強些。”
嵐音滿臉欣慰,虛弱在林太醫的手中亂寫。
林太醫心如刀割,如若當年自己阻止了百年大計的驚天陰謀,又何來今日?手心中滿是血跡,來世不要入宮是嵐音對自己最後的話語。
微笑的嵐音擡起沾滿血跡的芊芊細手,握緊落霜傷痕累累的雙手,虛弱的柔聲道,“此生有一知心姐妹,我心足矣,好好活下去。”只有活著才能看到惡人的下場,只有活著纔有守得雲開見月明的那日,活下去。
“主子,主子。”落霜痛哭不止,連連搖頭,“主子也要活下去。”
恍然間的嵐音終於清晰的見到了朝思暮想的額娘,額娘正坐在海邊的木屋旁,懷抱著弟弟,唱著小調,自己也隨著一同哼唱。
“天藍藍呦、草青青,羊兒、牛兒遍山跑,月彎彎呦、雲朵朵,大雁、雄鷹飛天邊……”
碧梧轉影,澤澤生輝,硃紅琉璃的紫禁城中,傳出悠揚的童謠,宛如黃鶯流轉,嵐音緩緩低吟,腹下依舊血流不止,吸取渾身所有的氣力,身子輕盈,這樣睡去也好,在夢中可以飛過天邊,天的那一邊纔沒有顛倒是非的苦苦爭鬥,也沒有薄情寡義的箴言,那樣的美夢纔不會醒來。
“速將良貴人送到慈寧宮。”淚眼婆娑的太皇太后拄著沉香龍杖,奮力疾語。
細心的德妃發覺太皇太后身後的蘇麻嬤嬤已經是淚流滿面,又瞧向命懸一線的嵐音,難道另有蹊蹺?
佟佳皇貴妃面容一怔,不知皇祖母救助良貴人是何意圖,但衆人面前,鐵證如山,定難保命。
玄燁感激的望向太皇太后,緊要關頭,他仍不忍失去嵐兒,卻不能救她,只要她活著,心中才能平靜。
膽顫心驚的太子不敢應對落霜投來質問憤怒而仇恨萬分的眼神,只能深埋著頭,等待著皇上的發落。
“著太子奉先殿前思過,不得用膳。”玄燁望向恭敬而跪的太子,
“謝皇阿瑪恩典。”太子心中仍有一絲不安,甚至不敢去看暈倒在地的嵐音。
“皇上,太子年幼,這染了寒氣可如何是好?”僖貴人不甘心的求情道。
“朕八歲時,已經繼承大統,太子怎是年幼?若抵擋不住小小的寒氣,還做什麼大清的天子?”玄燁憤怒的摔袖離去。
太子目剜僖貴人,暗含怨氣。僖貴人只得作罷,低垂著頭,心中悲憤。
時而清醒的嵐音被宮人擡走,模糊的血淚中,將每個人的神情都一一刻在腦海中,尤其是那抹刺眼的明黃之色的背影,刻骨銘心,揮之不去。
衆人都不敢質問太皇太后的偏倚之心,但良貴人大勢已去,迴天無力。
一場驚心動魄的陰謀草草收場,只有侵染在青石上的斑斑血跡記下了悽慘悲涼的一幕。
慈寧宮內整夜燈火通明,宮人們在端出的一盆盆血水中尋找著什麼。
“務必看仔細了,萬不能錯過一絲痕跡。”蘇麻嬤嬤交代著宮人。
太皇太后跪落在佛堂前,嵐音那首兒歌讓自己記起往事,當年正是自己教給溫莊公主所唱,今日躺在血泊中的嵐音柔聲細語,好似將自己又回拽到盛京老城中的清寧宮,又見到了聰慧的溫莊公主坐在自己懷中,細細輕吟的情景,那也是愛新覺羅家的血脈啊,太皇太后虔誠的默唸著佛經。
十三點左右,哎,遲到了幾分。“九族”泛指親屬。但“九族”所指,諸說不同。一說是上自高祖、下至玄孫,即玄孫、曾孫、孫、子、身、父、祖父、曾祖父、高祖父;一說是父族四、母族三、妻族二,父族四是指姑之子(姑姑的子女)、姊妹之子(外甥)、女兒之子(外孫)、己之同族(父母、兄弟、姐妹、兒女);母族三是指母之父(外祖父)、母之母(外祖母)、從母子(孃舅);妻族二是指岳父、岳母。